7 、這錢不髒

吃過晚飯,陳茶洗碗,程樘拿新買的塑料布把窗戶封好,又在破爛的木門下方橫着釘了幾條木板把破洞補了起來,重新按到門框上。

“你把這個釘在門口吧!”

程樘回頭,陳茶吃力地拎着一堆破棉花套子往他手邊遞。

“這什麽?”

“我把那些破爛棉褲棉襖李拆出來的舊棉花縫一起做了個門簾,醜是醜了點能擋風。”

程樘頗有些意外地垂眼看她,沒說話,接過來往門上挂,忙完回頭看見洗完碗的陳茶正在炕上忙活。

炕比較大,沒有那麽快燒幹,陳茶往炕上鋪了厚厚一層軟麥稈,又在麥稈上鋪了棉褥子,再把新做的被子平鋪在褥子上。

程樘也不說話,抱着胳膊,懶散地靠在門邊的牆上,嘴裏咬着一截麥稈看她忙活。

沒伸手幫忙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挺喜歡看陳茶在那忙活,看得心裏暖洋洋。

土炕被燒得熱乎乎的,陳茶忙出了汗,她擡手擦了把額上的汗,穿鞋下炕把放在木箱裏的棉衣棉褲拿了出來放在炕上,有點不好的意思地低着頭道:“我給你做了身棉褲棉襖,你試試能不能穿?”

程樘站直了身子,胳膊內彎,食指指着自己心口,錯愕地挑眉,“給我做的?”

陳茶點了點頭,轉過身面向窗戶,不看他換衣服。

程樘壞笑着逗她,“躲什麽?你早晚得看。”嘴上貧着,手上動作不停,也沒脫衣服,直接把棉衣棉褲套在單衣外面。

程樘偏瘦,陳茶新做的棉衣套着單衣還有些肥大,不過長短倒是挺合适。他随手摸了一下,看得出來陳茶不擅針線活,棉衣的棉花一簇厚一簇薄,針腳也歪歪扭扭。

但是暖和,從身到心都暖和。

程樘捏着棉衣,望着垂頭無聊地用腳蹭地面的陳茶,想,這姑娘跟以前奶奶給他講的故事裏那個田螺姑娘似的,憑借一己之力讓他這個剛從蠻荒之地回來的窮小子有了家的感覺。

就是這個“田螺姑娘”比他還窮,針線活不好,包的餃子也有點鹹。

陳茶聽不到身後有動靜,兩手擋住臉轉過頭來,從指縫裏偷看,就看見程樘在發呆。她放下手,正大光明的欣賞了下自己的傑作,程樘不誇她,她就自己誇自己,“這棉褲棉襖做的還不錯嘛!長短正好,就是肥了些。這誰家姑娘做的?手藝真好!”

程樘聽地笑了,突然想起什麽,眉頭一皺,“把手伸出來。”

陳茶不明所以,把手伸了出來。

程樘捏住她的手,借着火光看了眼。

陳茶白嫩的手指肚上是密密麻麻的紅點和黑褐色的針孔。

程樘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說什麽,他本就不是個擅長說話的男人。他表達感動的方式簡單又粗暴,兩手抓着褲腰往下拽。

陳茶尖叫一聲,捂着眼別過頭,大喊:“流氓!”

換之前她也不敢這麽跟程樘說話,現在有點不那麽怕他了。

程樘皺着眉用尾指掏了下耳朵,“再喊就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流氓!”

恐吓起了作用,陳茶從指縫裏偷瞄他,看了一眼,放下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程樘不是脫褲子,只是從原來穿的單褲褲兜裏往外掏錢。

許久沒見過錢的陳茶羨慕地放下手,巴巴地看着。

程樘掏出了一沓錢,當着她面數。

最大面值是十元,最小的是土黃色的一分錢紙幣,統共二百八十七塊六毛三分錢。

陳茶哇了一聲,“你怎麽這麽多錢?”問完又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問,尴尬地輕咳一聲,“我就随口一問。”

程樘想了想把那八十七塊六毛三分錢推到陳茶面前,“這些給你當生活費,剩下這二百,我想當本錢做個小買賣。”

陳茶驚了,頭搖的像撥浪鼓,連連擺手,“我不能要。”

程樘皺眉,眉眼染上冷色,“這錢不髒!”

他知道自己回來後會很難,也知道回來後會連個住處都沒有,所以從剛過去就盤算着賺點錢,總不能五年後回來行讨。

也幸好是那一年特殊,他們那群人裏其中不乏城裏的公子哥,別說開荒種地,連自己衣服都洗不明白那種。

程樘主動幫他們洗衣服,幫他們幹活,當然,不是白幫。

只是管的嚴,不允許大張旗鼓地交易,所以程樘賺錢的機會不多,加上在那裏也總要買一些必須的日用品。

別人都有家裏人寄生活費,他只能靠自己賺。

五年下來一共攢了五百來塊,回來的時候買車票花了點,今天趕集又花百多塊。

雖然東西便宜,但是擱不住買的東西種類多,鍋碗瓢盆,衣食住行全部都要置辦。

陳茶聰明,即使程樘不說,她也猜的到這些錢絕對來之不易,柔聲解釋:“我知道。我沒嫌棄的意思。就是覺着你的錢來得不容易,你自己留着吧!你不是說想做生意嗎?做生意需要本錢,二百塊……不夠的。”

二百塊放到家庭裏生活,能夠他們倆過一年,但是做生意,得看做什麽了。

程樘所謂的生意絕對不是挑着擔子去街上練攤。

程樘默了會兒,還是把錢塞進陳茶手裏,“賺錢是男人的事,讓你拿着就拿着。”

他也知道二百不夠,實際上他是想用五百當本錢先做點小買賣,誰知道計劃不如變化快,一出火車站撿了個陳茶回來。

養女人跟養家畜家禽不一樣,尤其是陳茶一看就是個嬌滴滴沒受過苦的,程樘自己是個糙漢子,但是想着能力範圍內盡量讓她稍微好過一點。

陳茶拿着這皺巴巴的八十多塊錢,紅了眼眶,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被父母“賣”了,她沒哭。

在火車上被人偷走全部家當她沒哭。

被別有用心的好心人騙她沒哭。

哪怕背人販子關起來的時候她也沒哭。

可這一刻,她忍不住了。

八十多塊錢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讓她最難承受的是這八十多塊錢對程樘的意義和背後代表的信任以及關懷。

程樘見她哭了,傻眼了。他不會哄女人,幹巴巴地用粗粝的指腹擦去擦她的眼淚,“咋還哭了?”

結果陳茶的眼淚越擦越多,程樘像被燙到,騰一下站了起來,拿手扒拉了下頭發,神情懊惱不已。他原地轉了兩圈,皺眉問:“嫌錢少?哥以後多給你賺點……”

話都沒說完,陳茶直接從默默流淚變成嚎啕大哭了。

程樘傻眼,艹了一聲,兩手掐着腰,皺着眉,低頭看着嚎啕大哭的陳茶,人生頭一次手足無措。煩躁的用尾指摳了下眼角,掏出煙,看了看陳茶又把煙塞回口袋,走回竈臺,彎腰取了一根麥稈,拿手掐斷留了一小節塞嘴裏,拿牙咬着走回陳茶身邊,張開大手,用掌心在陳茶頭頂揉了揉,溫聲問:“想家了?”

陳茶哭得更兇了。

程樘:“……”

得,越哄越哭,程樘幹脆不說話了,就跟罰站一樣僵硬地站在房間中央的地上。

一直等到陳茶發洩完,哭聲越來越小,他才松了一口氣,找到新買的毛巾,洗完擰幹,走回陳茶身邊,也不敢說話了,只把毛巾遞到她面前。

陳茶道了謝,接過毛巾擦完臉,自己起身把毛巾放了回去。

程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弄的陳茶特別不好意思,“我不是個愛哭鬼。”

程樘也不知道信了還是沒信,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茶有點尴尬,連忙岔開話題,“你打算做什麽買賣?我家以前就是做買賣的,也許有我能幫上忙的。”

程樘猶豫了下,搖搖頭,“沒太想好。我這輩子除了在錢榆村就是在西北荒地,沒見過什麽世面。不過在西北的時候,經常跟工友聊天吹牛,有幾個挺厲害的大哥建議我可以考慮做錫箔紙。”

“錫箔紙?”

“嗯。就是卷煙廠用的那種。他們說現在鋁箔紙比較缺貨,加上我也喜歡抽煙,就想弄這行試試。”

“這個錫箔紙是用鋁水做的那種?”

程樘點頭。

“那不得買設備?我聽說鋁箔紙制造比較麻煩,要把原材料熬成鋁水然後用機器硬生生壓成薄片?”

“我也不太懂,聽說是這樣。”

陳茶抽了抽嘴角,她還想程樘要是做個小買賣,她就把這八十塊錢還給程樘了,結果沒想到程樘野心這麽大。

別說現在手裏還不到三百塊,就是一分不花有五百塊,也不夠買機器零件的。

五百想開廠,就有點兒戲了。

程樘自己也知道,所以才說得這麽底氣不足。

陳茶嘆息一聲,程樘這買賣是不是好買賣陳茶不知道,但是知道做生意除了需要本錢還得準備一條退路。

就是說萬一程樘生意賠了或者沒賺錢,不至于餓死。

那在農村不想餓死自然首選是種地。

陳茶想了想問程樘 :“村長說你的地被你二伯種着,不能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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