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毀于一旦

「這到底是你和誰的孽種?」蘭妃尖銳的質疑成為支配尚寧軒的唯一聲音。

明明這裏是一個空地,但是躲在花壇後的華年卻仿佛聽見了重重的回音。剎那間只感到雙耳嗡鳴不止,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可怕的局勢之下,華年根本無法猜測接下來事情會如何發展,只有一種天旋地轉,一切毀于一旦的感覺。

蘭妃的話就像一道晴天霹靂,震得華年腦海一片空白。遠處喧嘩陣陣、鬧嚷不堪,衆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其中有寧妃的哭訴,蘭妃的怒罵,皇上的憤斥,皇後的勸慰,烏蘭靜的質疑與李敏德的解釋。但是華年卻聽不清楚了,她眼前朦朦胧胧地閃過很多畫面。

兩年前她第一次遇到烏蘭靜時,因為受寒而昏迷,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緊接着李敏德與烏蘭靜便走進房間。當初華年心中也有疑思,感到兩人的關系不同尋常。明明是太醫與皇子,但言談之間卻仿佛有一種更加深厚的感情……

如今再次回憶起那一幕,華年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李敏德與烏蘭靜之間那種奇怪的氣氛,便是父子之間的氣氛啊。難怪李敏德敢當面指責烏蘭靜,原來是出于父輩的關懷和愛護。

這一切似乎說得通,但如果這就是真相,未免太可怕了。不僅寧妃身敗名裂,李敏德性命難保,就連烏蘭靜都會受到牽連,從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墜落雲端,變成一個令人不齒的野種。

不知道怎麽回事,華年的臉龐忽然落下兩行熱流。淚水中融入了她的擔憂和不安,也有的同情和哀痛。她自己就有一段鮮血淋漓、痛徹心扉的回憶,不希望烏蘭靜也遭受天上人間的慘變。

這時,一直嗚咽哭啼的寧妃突然叫嚷起來。她凄慘狼狽地爬到皇上的腳邊,拉着皇上的衣裾哀訴道:「皇上,我與敏德只是彼此思慕,從未做過茍且之事。靜的确是您的親生孩兒,您不能懷疑他的身份啊……」寧妃已經俯首認罪,不怕處罰,她唯一怕的就是烏蘭靜的身份遭到質疑。

縱然場面混亂至極,但是蘭妃卻紋絲不亂。她鮮紅的指尖指着呆然伫立的烏蘭靜,對送來證物的那幾名太監使了一個眼神,嚴厲下令道:「押他跪下!」

說完以後皇上和皇後都沒有反應,似乎是默許了。于是太監非常大膽地沖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抓住烏蘭靜的肩膀,同時用腳尖猛地踢向烏蘭靜的腿彎處。原本直得就像一根石柱的烏蘭靜頓時矮了一截,堅硬的雙腿仿佛兩條筷子被強行折斷似的,突兀地彎曲下來,重重地跪倒在地。

只聽「咚」的一聲,烏蘭靜跪倒的瞬間,華年的心髒也猛地撞向胸口。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眼睜睜看到心愛之人那般無助、那般凄慘地跪在地上,忍受周圍人嚴厲的目光和指責,華年只恨自己無法替他分擔那份痛苦。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不僅華年沒有任何準備,身處漩渦之中的烏蘭靜更是茫然無措。寧妃的跪地認罪必然令他懷疑自己的身份。他生硬地扭動脖子,呆愕地凝視着伏倒在皇上腳邊不斷哀求的寧妃,用嘶啞的聲音問道:「娘,你到底怎麽了?這不是真的……」他無法相信這一切。

寧妃不敢看他,伏在地上不斷地搖着頭,悲痛地說:「靜,娘對不起你……」

這句話就像刑場上落下的鍘刀,斬斷了烏蘭靜最後的希望。他多麽希望這是蘭妃的陷阱,多麽希望母妃是無辜的,但是母妃卻連一句辯解都沒有,就卑微可憐地哭着認錯了。

被太監押着跪在地上的烏蘭靜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寧妃的眼淚似乎抽走了他的靈魂,他就像面團似的軟癱下來,徹底呆住了,再也沒有說出其他話語。躲在花壇後的華年十分擔心,拼命想要看到他的表情。但是太監的身形卻擋住了華年的視線,令華年只能看到烏蘭靜蜷縮的背影。

這時整個空地明顯區分成兩個世界:一個世界在天上,他們昂首而立,背脊挺直,鄙夷地投下輕蔑厭惡的目光;一個世界在地獄,他們有的跪着,有的趴着,有的呆着,有的哭着,但是卻喚不回一絲憐憫。華年拼命擦去臉上的淚水,不敢想象這件事最後将如何收場。

寧妃一直苦苦哀求,最後聲音都嘶啞了,皇上依舊不讓烏蘭靜起身。最後寧妃無力地閉上眼睛,絕望地哀泣道:「皇上,臣妾罪該萬死,死而無怨……但是,靜的的确确是您的孩子,他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他身上流着您的血脈,求求您放過他吧……」

事到如今,無論寧妃如何辯解都已經無法喚回皇上的信任。無論他從前如何疼愛烏蘭靜,但是現在父子之情蕩然無存,他只用冷漠的目光瞥着那個令他名譽蒙羞、身份不明的「皇子」。

這時,一手策劃了今天這件事的蘭妃進一步推波助瀾。她撒嬌似的挽着皇上的手臂,指着地上死狗般的寧妃罵道:「住嘴,你的話哪能相信!」罵完後立即換上溫柔的語氣,對皇上道:「皇上,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他的身份,那便是——滴血驗親。」

早已做好準備的蘭妃只使了一下眼色,就有一名宮女端着一碗水走過來。

寧妃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希望,急忙擦幹眼淚,調整呼吸,仰望皇上求道:「皇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只求您明白真相後,可以饒恕無辜的孩子。」

天真的她不但不怕滴血驗親,甚至還以為這是可以證明烏蘭靜身份的好辦法。但是其他人光是看一看蘭妃那驕橫的笑容便可以猜出,這一切都是早已準備好的陷阱——真相已經扯不清了。

果不其然,李敏德與烏蘭靜的兩滴血滴下去之後,眨眼之間就融合在一起。

蘭妃尖聲尖氣地嚷道:「皇上你看,他倆分明就是親生父子,你被寧妃欺瞞了!」

寧妃最後的希望也破碎了,她就像瘋子似的,發出凄厲的尖叫,哭嚷着:「不,這不可能——」她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猛地向蘭妃撲去,一把扯住蘭妃的衣服,想和蘭妃批命。

但是不等蘭妃反抗,皇上就狠狠地一腳踢過去。

寧妃連叫都沒有叫出來,轉過身就臉朝下地摔倒在地,在地上滑出足有兩三步遠的距離,連裙角都磨破了。烏蘭靜和李敏德掙紮着想要撲過去,但是都被太監死死地按在地上,無法起身。

「賤人,朕平時如何待你,沒想到你卻與人私通,教朕如何饒恕你和你的孽種!」忍無可忍的皇上高高地舉起那碗水,眼看就要砸碎在地。但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之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皇上請住手——」聲音急促卻不尖利,仿佛雪風拂過,剎那間凍住了火氣騰騰的氣氛。

衆人扭頭望去,只見一名年輕女子從花壇後面走了出來。女子身上穿着宮女的衣服,明亮的雙眼略顯紅腫,臉上淚水還沒有擦幹。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女子邁着僵硬的腳步走上前來。

「華年……」烏蘭靜第一個認出她的身份,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遲遲擠不出半個字來。

蘭妃指着華年,兇惡地嚷道:「你是什麽人?」

華年沒有回答她,而是跪在烏蘭靜的身邊,仰頭望着一臉驚愕的皇上,低緩說道:「皇上,您手上拿着有人想要陷害寧妃的證據,如果真的被您摔壞了,您就永遠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突如其來的發言令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蘭妃尖嚷道:「你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在這裏胡說八道!」

華年依舊不理蘭妃,高高地舉起雙上,請求皇上把那碗水交給她。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堅毅,語氣太篤定,皇上竟情不自禁地聽了她的話。

華年把那碗水放在地上,然後拿起剛才割破烏蘭靜和李敏德手指的小刀說:「這碗水被人做了手腳,無論誰的血滴下去都會融合在一起。如果皇上不信的話,我可以馬上割開我的手指滴血進去。如果我的血也融了進去,便可證明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陷害寧妃和二皇子。」

不等皇上回答,蘭妃略顯慌亂地說:「好大的膽子!難道你認為是我誣陷寧妃!」

無論蘭妃叫得多響,華年依舊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如果我的推測有錯……」華年直視着皇上的雙眼,深吸一口氣,帶着徹底的覺悟說,「我便自領死罪。」

說着便勇敢地把刀鋒放在自己的食指上。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華年的身上,特別是蘭妃,幾乎快要眼珠瞪爆了。端水的宮女顯得十分驚慌,不斷地擡頭看蘭妃的臉色。這一切華年盡收眼底,她無比肯定這碗水肯定有問題。

然而——

正當華年劃破手指,一滴鮮血向下滴落的瞬間。

只聽「啪」的一聲,那碗水竟然被人一掌打翻了。

而且最難以置信的是,打翻水的不是別人,而是華年身旁的烏蘭靜。

華年猛地扭過頭去,呆呆地瞪着烏蘭靜,表情之中滿是不解。明明馬上就能翻案了,他為什麽突然阻止自己?蘭妃和宮女明顯都松了一口氣,然而皇上的表情卻怒上加怒,幾乎快要噴火。

剎那間寂靜籠罩,所有人都喘着粗氣,但卻沒有人敢說話。

水碗已經倒扣在地,裏面的水撒了一地,完全浸入泥土,一滴都不剩。

已經沒有辦法證明那碗水是否被動過手腳了——

漸漸平靜過來的烏蘭靜望着華年,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最後他卻把目光上移,惡毒地瞪着皇上,光是眼神就已經鋒利如劍,兇光畢露。然後他又用無比清晰的發音、無比鎮定的語氣、清楚地宣告道:「一腳踢開我娘的人,無論我身上流的是不是他的血,我都不認他是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烏蘭靜看上去很有骨氣哈。但其實他心裏很怕,正是那種侵蝕到內心深處的害怕,令他強撐着現在這樣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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