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冒死相見

烏蘭靜的抵抗和堅決無疑是火上澆油,皇上一怒之下把他和李敏德都打入天牢。寧妃身體虛弱,有病在身,倒是沒有入牢,但卻被軟禁在房間中。門外全是蘭妃的心腹太監監守,寧妃的親信一個都進不去。

聚集在空地上的人群散去後,華年從後門溜出,偷偷跟在押送烏蘭靜和李敏德的那群太監身後。

這時天色漸漸轉暗,鮮紅色的晚霞灑在天邊,映在碧瑩瑩穿過皇宮的河流上,美麗而又寧靜。久居冷宮的華年從未見過這番美景,但是凝重的心事卻令她無心欣賞。如此美麗的皇宮,為什麽卻有這樣的慘劇?

多希望有一天可以與烏蘭靜并肩行走在河邊,享受着習習涼風拂面,嗅着晚風送來的花香。但是,這一切都已變成不切實際的虛幻。她甚至不知道烏蘭靜能否繼續留在皇宮,能否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華年一直偷偷跟到天牢,待負責押送的太監們全都離開後,她用太子的信物求獄卒為她放行,說自己是幫太子來探望二皇子的。獄卒從前受過寧妃關照,不但沒有為難華年,還主動幫華年帶路。

剛踏進天牢的第一步,華年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陰濕味,渾身骨頭都不舒服。扭頭四望,到處都是潮濕陰暗的囚室,地上鋪着發黴的稻草,偶爾還能聽見幾聲老鼠的吱吱尖叫。

這裏從來只關押宮中犯事的丫鬟太監,從來沒有關過烏蘭靜這種身份的貴族。一想到烏蘭靜今晚将蜷縮在這裏入睡,華年的胸口就悶得發痛。

「姑娘,你有什麽話就快點說。時間拖得太長,我怕蘭妃會追查。」好心的獄卒這樣叮囑了華年一句後便轉身離去。

華年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關押烏蘭靜的地方,扭頭向面前的牢房望去。這裏光線太暗,她拼命睜大眼睛才發現坐在牆角的烏蘭靜。

這時烏蘭靜也發現華年,急忙走過去,抓住鐵欄問道:「華年,你怎麽來了?蘭妃有沒有為難你?」華年公然無視蘭妃,肯定會被睚眦必報的蘭妃懷恨在心。但此時華年心中只有烏蘭靜,全然不顧自己的處境。

華年蹲在牢房外,緊緊地抓着欄杆。當她與烏蘭靜對視的那一刻,眼淚差點掉下來。

雖然烏蘭靜依舊穿戴着皇子的服飾,但是憔悴的神情卻顯得非常頹廢。貴族的氣勢也被牢房中的腐臭掩蓋了,變得無比狼狽。他的衣擺和肩膀上沾了不少稻草屑,一身華服瞬間就變得又髒又舊。

華年忍住淚水,用哽咽的聲音說:「我是用太子的信物進來的,太子十分關心你。我幫你去求求他,讓他想辦法救你出去。」這便是華年所能想出的唯一辦法了。她暗暗譴責自己的無用,除了擔心什麽都做不了。

然而聽了華年的話後,烏蘭靜卻輕輕搖了搖頭說:「不用去求他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吧。」如此自暴自棄的話,一點也不像會出自他的口中。

華年深知,寧妃與李敏德之間的關系就像毒藥一樣侵入了他的五髒六腑,讓他喪失掙紮的欲望,什麽都無所謂了。

華年氣得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把他拽到鐵欄邊,壓低嗓音痛苦地質問道:「寧妃不惜抱着皇上的腳,求皇上饒恕你……寧妃幾乎已用性命保證你的身份和血統,難道連你也懷疑寧妃嗎?你為什麽打翻那碗水,為什麽不讓我證明?」性格冷漠的華年從未露出如此激動的樣子,烏蘭靜一時怔住了。

雙眼習慣地牢的黑暗後,便能漸漸看清更多的東西。華年又急又氣地瞪着烏蘭靜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竟看到他的眼角滲出淺淺的水紋。看到這幅畫面,華年微微抽了一口氣,放開揪緊烏蘭靜衣服的手。

烏蘭靜頹廢地坐在鐵欄邊,用肩膀靠着濕冷的牆壁。沒有神采的雙眸低垂着,呆呆地望着腳邊的枯草。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水已經被我打翻了……」

柔軟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力氣,仿佛一個久卧病榻的病人。

他的神情,他的話語,丁丁點點都令華年心痛無比。華年只能緊蹙雙眉,擔憂地盯着他,哽咽的喉嚨中發不出半點音節。幽深的地牢中,就只有烏蘭靜一個人的聲音寂寞地響起,仿佛清涼的微風拂過華年的耳旁。

「也許是在那一瞬間,我突然很害怕,萬一那碗水沒有問題,我真的是李敏德的兒子,那該怎麽辦……」烏蘭靜輕輕閉上眼睛,仿佛想要逃避這一切,「不知道為什麽,我在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種類似父愛的溫情……」

華年緊張地低嚷道:「不可能,那明顯就是蘭妃的陷阱!靜,你清醒一點,你一定是皇上的孩子。寧妃已經保證過了,你應該相信你的母親!」

無論華年如何言辭激烈,情緒激動,但烏蘭靜仍舊像個彌留之際的病人般氣息奄奄。哪怕人還活着,但是心卻已經死了。

他低聲道:「我也想相信,但是卻無法不懷疑……如果我真的是李敏德的兒子,如果你的血滴下去,沒有與我們融合在一起,如果那碗水沒有半點問題……難道我要眼睜睜看着你為了維護我而被處死麽?」

說到這裏,烏蘭靜終于睜開眼睛。

「我真的不敢,華年……我不敢害死你……」

幽暗的雙瞳中閃爍着淡淡的光芒,仿佛眼淚快要奪眶而出。

華年的心髒頓時一陣緊致,呆呆地凝視着他。這時才終于深刻地感受到他心底的恐懼和不安。

其實當華年指出那碗水有問題時,她根本沒有一點證據,完全就是一種直覺,從頭到尾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測罷了。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作擔保,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賭博,但是——烏蘭靜卻不敢。

所以就在那剎那之間,烏蘭靜放棄了冒險。哪怕他也知道那個賭局的勝算極大,但是他無法控制心中的恐慌和怯懦。最後他寧願頂撞皇帝,也沒有讓華年把那滴血滴進去。他除了在替寧妃鳴冤,更是在保護華年。

烏蘭靜仰頭望着漆黑的牢壁,嘆息道:「就算最後證明我的身份又如何?他心底已經聽信了蘭妃的話,無論如何不會認我為子,而我亦不會認他為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全是我的命數……」

「你怎麽這麽快就放棄了?至少我信你是皇子,太子也會信。既然蘭妃能令皇上懷疑你,為什麽我們就不能令皇上再相信你?」華年理解他的悲痛,但又埋怨他的不反抗,因此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烏蘭靜一聲長嘆,說:「現在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娘,我怕她會一時想不開。」說着扭頭望着華年,誠摯地請求道,「華年,如果你能見到她,一定要幫我勸勸她。在皇上處罰她之前,一定不要讓她自己處罰自己……」

離開地牢後,華年馬上趕往尚寧軒。

這時天色已經黑透了,一直沒有吃飯的華年餓得兩眼昏花,但是她依舊不停趕路,最後終于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回到尚寧軒。

守門的太監不肯放行,說整個尚寧軒都被封禁了。

華年忙說自己是來幫烏蘭靜傳話的,一定要見一見寧妃。

守門的太監原本就尚寧軒原本的奴才,心中本就十分同情主子的遭遇,一聽到華年來幫烏蘭靜傳話,便心軟下來,有意想要幫忙。

太監說,如果是尚寧軒是自己人看守,還可以讓華年去見一見寧妃,但是現在寧妃房間外面全是蘭妃的人,他們全都不敢靠近。

最後華年與他商量出一個辦法。由他先去引開守門太監的注意,然後華年趁機繞到房間後面去敲窗戶,再從窗戶翻進去見寧妃。

這時正是點燈的時間,于是太監裝作去寧妃房外的走廊上點燈籠,然後失手把燈籠點燃了。蘭妃派來的兩名太監看見着火,急忙趕上去撲火。華年便趁機鑽到後窗輕輕拍了幾下,寧妃聽見響聲後連忙開窗。

就這樣,華年終于見到寧妃。她從小爬樹爬屋頂爬慣了,小小窗戶根本攔住她。只撐着窗臺輕輕一躍,便已輕盈地落在房間中。

寧妃雙眼通紅,臉頰上沾滿淚水,就連手上捏的絲帕也已經完全被淚水浸濕了。看到她這幅凄慘的模樣,華年心中也十分悲痛,恍惚之中回憶起七年前青州淪陷之前母親每天以淚洗面的樣子,也是這般凄楚可憐。

「娘娘,你不要難過,我是幫二皇子來看望你的。」華年扶着全身疲軟的寧妃坐在床邊,壓低聲音溫柔地安慰她。

這時門外的兩個太監已經把火撲滅,重新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就映在窗紙上,所以華年不得不壓低聲音。

寧妃用絲帕擦了擦眼角,用哽咽的聲音問道:「姑娘,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如此關懷我們?」

華年照實說出自己的身份,寧妃聽後長嘆一聲道:「原來你就是華年,靜兒常在我面前談起你……」說到這裏,寧妃擦幹眼淚,仔細地端詳着華年的樣子,疲憊的嘴角竟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果然是一個漂亮的姑娘,難怪靜兒如此喜歡你。」

聽到這句話後,華年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她沒想到烏蘭靜會經常在寧妃面前提起自己,更沒想到寧妃竟然知道她與烏蘭靜的關系。

然而最令華年吃驚的還在下面。

寧妃接着感慨道:「就在不久之前,靜兒還向我說,他想娶你為妻。從那日起,我便一直想找機會見見你……沒想到如今心願得償,卻是在如此情景之下,真是可憐可悲……」

作者有話要說:華年終于在最後關頭見了一下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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