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聽天由命

聽見華年話中帶刺,烏蘭靜不與她争辯,只無奈地嘆息道:「立場不同,見解自然不同,況且這些文書是整理給宮廷的,自然要歌頌先帝功德。華年,你就不要耿耿于懷了。」說着立即把紙頁從華年的眼下拿走,卷在一起,放在了書案背後的書架上。

書架上層層疊疊地已經堆了不少整理好的文稿。光是看到那陰影投下來可以擋住一個人的分量,華年就可以想象烏蘭靜這些日子有多辛苦。

稍微收拾了一下情緒,華年低着頭把碗筷擺放整齊,不再多話了。烏蘭靜坐下後,而華年卻只侍立在兩步之外的地方。他們雖然早已許過山盟海誓,但是表面上依舊尊卑有別,華年在宮中的地位相當于大學士的貼身侍婢,這樣的身份是不能與二皇子同席就坐的。

平常用午膳的時候,兩人總是說長話短,天南海北地聊天。無論是宮中瑣事,還是趣聞閑話,兩人都能談得津津有味。但是今天卻開了一個不愉快的頭,華年嘴上雖然不再提及,但是心中終究難以釋懷。低垂的目光盯在地板上,烏黑的雙眸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預感,今天在來禦書院的路上,華年就回憶了許多過去的往事,無論怎麽自我安慰總是難以揮去心底的自責內疚。

烏蘭靜說得對,立場不同見解自然也不同。就算後天的經歷可以磨平華年的仇恨,但是她景華郡主的身份卻是與生俱來,無法更改的。她注定要站在與烏蘭靜截然不同的立場上,無法避免總要遇到見解相左的時候。今天這樣的事情并非第一次,也并非最後一次,未來還會無休無止地不斷重複。

想到這裏,華年不由感到有些疲憊。她愛烏蘭靜毋庸置疑,但是她更寧願烏蘭靜是昭明的庶民,而并非北燕的皇族。

烏蘭靜見華年一直低頭不語,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早早地放下筷子,擦過嘴後說:「華年,那些文稿雖然出自我手,但卻并非我的真意。十年前的那場戰争中靖安王戰死沙場,聽說他至死依舊捍衛青州,我一直對他充滿敬意。你娘不貪生怕死,最後以死殉夫。雖然他們都已不在人世,但是他們的精神卻感動了青州,也感動了身在北燕的我。雖然青州如今已經納入了北燕的版圖,但是兩國邊疆平靖,人民安居樂業,從結果來說未必是錯……」

說着說着,烏蘭靜發現華年的神情越發黯然,意識到自己講的道理對華年并不受用。作為幼年親身經歷過那場血腥災難、親眼目睹過血流成河之景的華年來說,她無法像烏蘭靜如此冷靜地評述利弊。就算是任性,她永不承認那場戰争有一丁點的益處,在她心中那就是一場屠殺,一場肇事者必須要償命的屠殺。

烏蘭靜本意是想安慰華年,但卻越說越錯,于是急忙切斷後面的話,匆匆轉移話題,問道:「華年,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回青州看看吧?」

華年搖搖頭說:「就算回去也是人去樓空,物是人非,白白地勾起傷心事,還不如把一切都留在回憶中。」她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深切的恐懼常常會戰勝思鄉之情。她六歲之前的記憶都十分模糊,只隐約記得自己過着平靜而又殷實的日子,但是青州之戰結束後,她的所有記憶就像用刀子刻在腦海中一樣清晰。從這點上來說,她的記憶就是從十年前青州淪陷的那一天開始的。所以,就算回到青州,能夠回憶起來的也僅僅只是記憶的起點——青州慘烈的淪陷罷了。

就在華年陷入沉思的時候,烏蘭靜的聲音突然将她拉回現實。「……華年?」

不知道這是烏蘭靜喊的第幾聲了,華年聽見時已經太遲。她驀然擡頭,正好迎上烏蘭靜擔憂的目光,胸口頓時縮緊了一下。

見華年回過神來,烏蘭靜才把視線轉開,假裝不經意地問道:「華年,最近朝廷關于青州的争議,你是否有所耳聞?」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華年感到十分差異。「關于青州的争議?」她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但是心中卻毫無頭緒。

看到華年露出茫然的表情,烏蘭靜低聲自語道:「看來大學士沒有告訴你……」

「到底出什麽事了?就算大學士不告訴我,你也可以告訴我呀。」事關青州,華年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

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烏蘭靜有些後悔。他擡頭注視着華年,神情猶豫不決。華年也注視着他,目光之中充滿不安和渴求,迫切渴望知道關于青州的一切。見狀,烏蘭靜知道無法繼續隐瞞下去了。

「華年……」一聲低呼後,烏蘭靜認真地凝視着華年填滿驚恐擔憂的雙瞳說,「新帝登基後,朝中有一派人士主張應該通過戰争來彰顯國威,威懾鄰國……首當其沖的,自然就是曾經的手下敗将……」

曾經的手下敗将?華年心中劇烈動搖,明白烏蘭靜話中的指的正是昭明。

新帝登基就要發動戰争麽?彰顯國威就不能用其他方法麽?剎那間無數疑問湧上華年的腦海,找不到答案的她迷茫而不知所措。

烏蘭靜見華年臉色蒼白,急忙補充道:「不過另外一派卻堅決反對,現在雙方僵持不下,不知道最後将作出怎樣的決定。」說完後,他發現華年的目光依舊渙散,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沒有。就在烏蘭靜剛要再重複一遍的時候,華年終于有了反應。

激動之下,華年顧不上什麽尊卑有別,上前一把抓住烏蘭靜的袖子說:「靜,你一定勸勸皇上。」

烏蘭靜低聲長嘆,無奈地說:「只怕這事不是皇上做決定……」

聞言,華年頓時愣住了。在她心中,天子號令國家那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一時難以理解烏蘭靜這句「不是皇上做決定」的含義。

烏蘭靜接着說:「其實我已經在勸皇上了。如果按照順序,現在文史修撰遠沒有到青州之戰這一年,是我故意提前的。華年,你剛才只看了一眼,看到的只是炫耀戰功的表面,其實我在書稿之中字字句句都在勸告皇上不要貿然發動戰争。如果皇上細細讀來,他會明白的。現在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麽多了。」

聽到這裏華年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誤會了烏蘭靜。他受皇命修撰文史,當然不能随心所欲,想把自己忠告嵌進去還要小心翼翼,不留痕跡。而自己只顧着傷心難過,沒有察覺到他的苦心。

想到這裏,華年內疚地低下頭,不善言辭的她只用黯然的表情對烏蘭靜致歉。

很快,華年的臉色又不安隆重啊。此時此刻,她更關心的是北燕是否會再次進攻昭明。徐澤涵之所以在她面前只字未提,就是怕讓她緊張擔心。

以華年現在這婢女般的身份,就算知道這件事也對昭明沒有任何幫助。

其實她比烏蘭靜更加無能為力。烏蘭靜至少還能把見解融入字裏行間,但是自己能向誰表達心中的反抗呢?

回到冷宮後,華年一直心事重重,崔心蓮擔心地詢問了好幾次。華年原本不想說實話,害崔心蓮和自己一樣操心,但是她最終敵不過崔心蓮的追問,終于在崔心蓮替她卸妝梳發的時候說出從烏蘭靜口中聽說的一切。

「心蓮,如果兩國再次爆發戰争,我們會怎麽樣?」華年凝視着鏡中的自己,鏡中人愁眉不展的樣子令她感到十分陌生。自從認識了烏蘭靜,華年已經許久沒有露出這樣的神情了。

從前在禦書院的時候,若月娉婷曾經說過,如果兩國爆發戰争,自己第一個就要死。哪怕華年知道若月娉婷那句話更多是在詛咒自己,但是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做出最壞的預測。

崔心蓮安慰她道:「郡主不要多想,你我雖然是人質,但是這幾年在北燕宮中形同無存,早就被遺忘了。就算有個萬一,二皇子也一定會幫助我們。」

「是啊……」華年輕輕地點點頭。雖然烏蘭靜已經不再是從前那當之無愧的二皇子,但是以他在宮中的人脈,想要保住一個人質的性命應該綽綽有餘。

「但是一旦兩國開戰,我們多多少少會受到牽連。屆時只能躲在冷宮中,祈禱戰争早日結束了。」聽崔心蓮的口氣,她似乎認為開戰的可能性很大。

「心蓮……」華年垂下眼眸,在激烈的心跳聲中用哽咽的聲音問道,「如果昭明依舊戰敗怎麽辦……」

如果昭明依舊戰敗,十年前的歷史就會重現。無數人在戰争中死亡,妻離子散,國破家亡。已經失去青州的昭明如果繼續戰敗,那麽皇城都将陷入危險。萬一北燕長驅直入,攻破了昭明的皇宮,那麽……

想到這裏,華年猛地搖頭打斷自己的思緒,不敢繼續深想下去。

崔心蓮溫柔地梳理着華年的長發,自言自語般說:「這些年過得如此平靜,我險些都快忘掉自己的身份了。人質終究是人質,住在敵人的地方,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兩國相安無事自然最好,一旦爆發戰争,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皇上就出來了,這次的皇上就不是打醬油的了,可以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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