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失誤

[1]

偶爾的時候, 風早香澄會想到黑子哲也。

這個時候當她想起這個名字，她都會下意識地把這個名字從自己的腦海裏排除，絕對不想回憶起跟這個人的任何相關的事情。

倒不是黑子哲也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情, 反倒應該是自己帶給對方的欺騙和隐瞞讓她非常愧疚。

風早香澄是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認識黑子哲也的, 她那時正和學校裏所有人的學生一樣，緊張又認真地為了第二年的大學升學考試做準備, 按照道理來說，身在東京誠凜高中的黑子哲也與身在神奈川的她應當是沒有絲毫交集的。

她的成績雖然名列前茅, 但距離考入心目中的大學還有一定的程度, 家裏經濟來源的窮窘, 以及和幸村精市相處的不愉快，香澄在高中也愈發的變得沉默，在班級裏更是處于誰也不搭理狀态, 在那天之前，她一如既往地結束了課程後打算去餐廳打工，班上一個名為竹內紗雪的女孩攔住了她。

紗雪總是嘻嘻哈哈的，在班裏也有一定的人氣, 和香澄的關系只能算是普通同學。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和自己連幾句話都沒說過的女孩會攔住自己，但無論怎麽繞行，紗雪都會再把她拽回來, 似乎有着磐石般巍然不動的毅力，最後只好香澄先舉手投降，只能留下來聽聽看紗雪究竟想要做什麽。

“實際上，果然還是和戀愛這件事有關系呀~”紗雪扇動了一下眼睫, 把自己的事告訴了香澄。

一場司空見慣幾乎學校裏每天都在上演的女追男的愛情故事，沒有任何新意，也沒有任何吸引力，竹內紗雪在高中一年級因為機緣巧合看了一場籃球賽後就對誠凜高中籃球部的黑子哲也一見鐘情，事實上她也立刻展開了追求，但是結果卻很不盡如意，黑子哲也雖然外表看上去非常無害，甚至是溫柔的類型，但實際上卻很堅定的拒絕了紗雪，而且不止一次。

聽見這樣的事情，香澄心裏不由地煩躁，她實在不清楚這件事和自己究竟有什麽關系。

可竹內紗雪依舊樂此不疲地給她講述着，氣氛相當微妙。

“……風早，你幫我去試探一下哲也君，怎麽樣？”

“我不懂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簡單說，你替我去追他啊，我想看看他到底是真的對戀愛沒興趣，還是對我沒興趣。”紗雪在她身邊不慌不忙地轉了一圈，“我的長相不比風早你的差，家境也要比你還好，如果哲也君答應你卻不答應我的話，他肯定是有理由的。”

“無聊。”香澄抱緊自己的筆記，“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沒關系。”

Advertisement

這件事确實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她以一個經常被追究者的身份自居，确實非常讨厭像竹內紗雪這樣随便就接近過來并口口聲聲說着喜歡的人，至于黑子哲也究竟是不是與她一樣的心情，她沒多大的興趣。

談話到此在香澄看來已經結束，她絲毫不猶豫地往教室門口走：“我要去打工了。”

“風早，我給你錢怎麽樣？”紗雪懶散着在她背後開口，“我知道你很缺錢，雖然爸爸平時管我很嚴格，但是零花錢我這裏還是有不少的，你幫我的話，我就把我的零花錢全部給你。”

零花錢？

風早香澄默默地捏緊了拳頭。

對于竹內紗雪來說只能算得上是零花錢的字眼，對她而言卻是要辛辛苦苦打工一個月才能賺回來，不止要支付教材的費用，還有房租和父母原本欠下的債務，紗雪的話對她來說顯然已經是一種變相的羞辱，但香澄咬了咬牙，還是将怒火全部壓制住。

本來就不想做這件事，接連幾日在打工的餐廳和學校間奔走的香澄沒過多久也把這件事忘記了。

但是生活确實很喜歡和她開玩笑，那天早上，香澄照例去餐廳，她走在餐廳後門那條有些泛着腥臭的路上，推開後門換上工作穿的服裝，平時對她冷言冷語的老板今天反倒是非常熱情，甚至招呼着她一起吃剛剛出爐，還泛着熱氣的便當。

香澄猜不中老板的心情，但又不願意拂了她的好意，只好坐過去，這會沒什麽客人，老板低聲說着：“以前對你态度不好，你也是個學生，我太過于苛刻，讓你吃了不少苦。”

“啊……”香澄連忙搖了搖頭，餐廳的老板娘年齡四十出頭，早已和丈夫離異，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苦苦支撐着這家店，這段時間周圍開了不少24小時的便當店，這家中華餐廳的客人越來越少，好幾個員工都在這幾天陸陸續續被解雇。

難道說？

香澄放下了手裏的便當，“您這是要解雇我嗎？拜托了，請不要解雇我，我可以繼續幹活的，不管是什麽，都——”

“抱歉吶。”老板也沮喪地垂下頭，“我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店裏好幾個月都是入不敷出，我打算把這間店賣了就當給孩子們攢一筆生活費了。”

這時，店裏來了客人，老板連忙上前招呼，待到當天晚上打烊，她只給了香澄一個薄薄的信封，并告訴她明天不用再來。

風早香澄失業了。

她回到家裏，母親正在核算這個月的賬目，一邊算一邊咳嗽，矮桌上只放着一杯早已涼透了茶水和碟子裏的腌蘿蔔，還有從快餐廳順手多拿的幾包番茄醬，父親并不在家。

“媽媽……”香澄沒有膽量告訴她自己失業這件事，回到房間把信封裏的錢取了出來。

只有薄薄幾張千元的紙幣。

她想着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再找到一份工作，只是處于經濟危機的當下，各個店鋪連裁員都來不及，又怎麽可能會招收她這種只能算兼職的學生呢？

香澄從一家面包店出來，卻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像以前一樣西裝革履，只是前進的方向卻和平日裏在家裏說的不同，香澄眼看着他朝着街頭西邊的建築工地走過去，擠出讨好地笑容，然後與那群工人一起，艱難地搬動着工地裏的磚塊。

這究竟是為什麽呢？是怕家人擔心所以才假裝自己還在某件會社坐班，實際上卻是在各個工地打零工嗎？

香澄實在是有些走投無路的絕望感，她知道這些事情根本沒辦法向學校裏的朋友，甚至是幸村精市求助。

他或許會幫助自己，但是這種短暫的需要根本不是香澄所要的，而她也不願意讓幸村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狽。

事前沒做預告，香澄來到了紗雪面前，她正與班裏的幾個女孩子讨論着假期要去哪裏度假，見到香澄來到面前，好像察覺到了什麽。

“你考慮好了？風早？”

“先把錢給我。”

“搞什麽啊，這麽着急，其實~”紗雪拍着她的肩膀，“你這樣的長相完全可以去陪酒啊，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就是這麽堅持呢~”

拿到了整整五十萬的‘零花錢’，至少緩解了暫時失業的困境，香澄在周末到來後便按照紗雪的要求來到了東京。起初要接近黑子哲也，她是相當不安的，以至于第一次在快餐店看到坐在角落裏的藍發少年，她心中還是無可避免的湧起了愧疚感。

“嗨，可以坐到你這裏嗎？”香澄捧着香草奶昔來到黑子面前，眯着眼笑了笑，如同兩弧新月一樣，是很難令人拒絕的。

“請坐。”黑子只擡頭看了看她，很快又把視線投到了窗外，香澄彎起手臂，捧着奶昔卻不知道從何下手，太久沒有在外面喝過這樣飲品的她，剛才匆匆買了後就走過來，連吸管都忘記取，她費力地拆着奶昔的蓋子，然後對面的黑子伸出手，把她的奶昔不由分說的拿過，換了自己那杯插.進吸管的給了她。

黑子規規矩矩地解釋着：“這杯我沒有喝過。”

“……是這樣啊。”香澄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出聲，“我好像……很久都沒有來過這裏了，自從我國中畢業以後。”

“你也喜歡這一家的奶昔？”

“倒也不是很喜歡，只不過我喜歡吃甜食。”

為了能夠和黑子哲也認識，香澄把自己的時間配合着黑子徹底調整了個遍，基本每周末都會空出時間去東京，不出意外地，黑子也會适時出現，圖書館、快餐廳、籃球場……幾乎每次前往東京，香澄都能夠遇見黑子，每當這個時候，她一方面慶幸黑子哲也對自己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興趣，一方面和黑子的相處還算是愉快，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喜歡同一位作家，在聊起文學的時候幾乎是暢所欲言，這樣的相處讓香澄找回了久違的輕松，倘若不是紗雪，香澄很希望自己能夠擁有像黑子一樣的朋友的。

認識半個月後的某天傍晚，香澄和黑子一同從圖書館出來，整個流程和前幾次沒有什麽兩樣，相互禮貌的道別，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臨走前，遠方陰霾着的天空似乎有點不對勁，剛走下臺階，天空就是飄起細細的雨絲，沒過多久，大雨傾盆而下，把她和黑子完全堵在了圖書館裏。

“诶……真是意外呢，香澄同學。”黑子有點愣神，不置可否地低聲說着。

“沒關系，我去公共區借一把傘，應該沒問題的。”香澄一開始沒能理解黑子話語裏的意思，直到黑子站在她的面前，順手替她撥開剛才在門口被雨淋到的劉海，神情很溫柔，“天氣不太好，據說今晚的暴雨要一直到明天才能停，香澄同學，不如去我家過夜吧。”

“……”香澄擡頭看着黑子溫和又模糊的面容，相隔不過一點點的距離，她居然看不清這個人的表情。

黑子的嘴角劃出微笑的弧線，從她手裏接過了傘，握住她纖細單薄的手掌，“再不走的話，雨會下的更大，我們可能就要被困在圖書館了。”

和他對視了兩秒，香澄掙脫出他的手，倒退着遠離了黑子，然後回頭就沖進了大雨裏，第二天她頭痛身體痛，但還是堅持着去學校把事情告訴了紗雪，“你是對的，黑子同學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我失敗了。”

彼時的紗雪還不肯相信，但看到香澄這幅狼狽的模樣，寧願相信黑子對她沒有任何企圖，她把手機裏關于黑子哲也的郵件和電話統統删除。

直到一個星期後，黑子哲也出現在校門口，她才向他解釋了自己這麽做的原因，黑子神色如常，淺色的眼眸卻像一汪深潭讓人不看不清最深的情緒。

他只回了一句，“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那之後其實，黑子還陸續給她發過郵件，但是香澄已經和幸村分手，對于戀愛沒心情也不渴望，索性直接把手機扔了，她和黑子的聯系也就到此為止，幾年後上了大學，在高中同學的聯誼會上，香澄才從紗雪口中得知，紗雪和黑子兩個人在高中畢業後短暫交往過一段時間，但就如紗雪所說，黑子這個人的情緒波動實在沒有，她察覺不到這個人對自己有絲毫的愛意，索性徹底的放棄。

“我對不起你噢，香澄，那時候說了那樣的話。”紗雪真誠地向她道了歉，“你如果現在還缺錢的話，盡管跟我說，我不會再做那樣的事情~”

“謝謝，不過我不需要。”

“啊，抱歉，我都忘記了，香澄畢竟在和跡部先生交往呢，應該是不會再有曾經那些事了，呵呵~”

[2]

你就是個卑鄙小人。

風早香澄唾棄了自己許久，時間長到連赤司都有點不耐煩，他看她一臉想說什麽又不想說的表情，但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忍到什麽程度，他也稍微起了玩心，心情也被帶了起來。

“你考慮有陣子了，結束了嗎？”

“反正我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赤司不以為然，曲起胳膊讓她挽上，香澄想，如果他真的是為了曾經的隊友，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慢慢就把手搭了過去。

“你總有一天會回心轉意的。”赤司難得沖着她露出孩子氣的笑容，往日裏他雖然也會笑，但卻很少這樣毫無顧忌，真是太陽從西邊爬了出來，風早香澄心裏開始揣測着黑子和赤司之間的關系，究竟要好到什麽程度，赤司才願意心甘情願地對她使用笑容MAX這一大殺器。

去的途中依舊是香澄開車，她還踩着6公分的高跟鞋，一路上車子來回搖晃，香澄感覺鄰座的赤司幾乎快要撞到擋風玻璃上，她看見了，裝沒看見。

很快就來到了位于六本木的那家餐廳，香澄忽然就在餐廳門外發現了正在等待着的幸村，筆挺的灰白色便裝将他修長的身形襯托的愈發俊美，白皙的皮膚，鸾紫色頭發，無疑是衆人所矚目的焦點。

香澄趴在方向盤上，一直目送着幸村進入餐廳，直到身後車子不耐煩地打出鳴笛聲，她開車滑入了地下停車場。

“你在看什麽？”赤司望了一眼腕表顯示的時間，狀似無意，低聲問道。

“前面堵車了。”香澄一愣，“我沒戴隐形眼鏡，所以更要仔細看啊。”

赤司松了神色，伸出他的手，象征性地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同樣泛着涼氣的指尖，碰到了一起，“沒關系，我會領着你。”

“……真的不會故意陷害我嗎？”

“你應當知道，我沒這種愛好。”

“哈。”香澄拉上了手剎，想到了自己曾經對黑子哲也做過的一切，擡起頭毫不畏懼的看向赤司，“但是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