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明月
◎提親,斷腿。◎
四年前,京城。
午時一刻。
殺人落鍘的好時候。
西側宮門外,各個宮的采買太監正排隊接受着檢查。
今天是個難得的落雪天,細雪紛紛揚揚,地上濕滑,惹得人心情也煩躁。
守宮門的侍衛一一查看着各人的腰牌,不時還能碰上個丢三落四的,查到最後,面上已經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你這車上,裝的是什麽?”
“回大人。”小太監擦了擦頭上的汗,“是官房那兒運出來的桶,淨是些污穢之物……大人要看麽?”
侍衛:“……”
眼見着人當真要哆哆嗦嗦地去掀桶蓋,他趕緊攔住了人。
“不用了。”他嫌惡地別開了眼,沖他揮了揮手,“過去吧。”
“哎哎,謝謝大人。”
小太監谄媚地應了聲,一邊擦汗,一邊費勁兒地拉着桶,通過了宮門。
等到走出了侍衛的視線範圍,他緊張地看了眼左右,突然拉起杆,飛快地跑了起來。一直跑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他才将車放下。
顧不上擦汗,他立刻揭開了桶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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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角落等候許久的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也沖了上來。
“小七,小七小七!”
“六……六爺。”小太監被他吓了一跳,見到是他才松了口氣,“您可吓死我了。哎呀,您說您二位爺這……”
“少廢話,小七呢?”
少年丢給他一錠銀子把他打發走,就要往桶裏扒拉。
下一秒,桶裏就伸出了一雙白皙秀氣的手。
然後……
這雙手毫不猶豫地把一塊抹布一樣的東西丢在了少年的臉上。
趁着少年視線被遮蔽的工夫,一個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在。你叫魂呢?”
“嘿嘿。”少年把布拿下來扔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這不是你一直沒出來嘛。”
“怎麽樣。”他關心地道,“貴妃娘娘沒發現吧?”
“沒有,她去別的宮裏了。”
赫連笙冷着臉,一邊皺眉,一邊心不在焉地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從來沒穿過布料這麽粗糙的衣服。
即便隔着一層裏衣,他都覺得自己的皮膚在發癢。
……還有這桶。
他臉色陰沉地看着面前的木桶。
即便盯着人換了個新桶,但是一想到這玩意兒是做什麽的,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聯想。
一聯想,他就想揍讓他淪落至此的人——
在他面前的赫連衡。
他磨了磨牙,擡起頭,似笑非笑:
“怕我母妃?”
“這話說的。”赫連衡脫口而出,“你去問問這宮裏宮外,有人不怕貴妃娘娘麽,她……”
話說到一半,他看着赫連笙抱臂,懶洋洋地看着他的樣子,沉默了一瞬,剩下的話就拐了個彎,“……她可是天仙下凡,北殷最耀眼的明珠,風華絕代,我們這些凡人怎麽可能輕易亵渎。”
這還差不多。
赫連笙滿意地別過眼,招呼了一句:“走了。”
赫連衡應了一聲,跟在他後頭,一邊走,一邊忿忿地踢着小石頭。
“……沒大沒小,又不叫哥。”他嘀咕。
“什麽?”
赫連笙回頭。
“沒什麽沒什麽!”
赫連衡瞬間揚起一張笑臉,加緊兩步,跟在了他的身後。
要說慫,赫連衡也覺得自己挺慫的。
怕天怕地怕自個兒弟弟,說出去也得給人笑話。
但是沒法兒。
當今天子身體康健,膝下子嗣并不算少。
他跟赫連笙一個排行六,一個排行七,年齡相仿,自小一塊兒長大。
小時候,大家都沒什麽尊卑意識,饒是赫連笙的生母是寵冠六宮、一人之下的貴妃,而他的生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美人,也沒耽誤他倆見天兒擱禦花園裏頭打架。
這沒落的兄長地位,就是那時候打架打出來的。
近幾年,他家小七越長越大,脾氣也跟着愈來愈壞。
要不是……
要不是出落得也越來越好看。
他才不會忍。
赫連衡摸了摸鼻子,為自己的慫找了個頗有說服力的借口,上前摟住了赫連笙的肩膀,殷勤地問他:“小七,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麽?”
這是他們第一次大着膽子偷溜出宮。
他現在很興奮。
赫連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你要出來麽?你要去哪兒?”
“啊?我……”赫連衡猝不及防,舌頭打了個結,“是。”
“我這不是拖你出來散散心麽。”他眼神躲閃,“整日在宮裏,悶都快悶死了。”
沒等人再說話,他就轉移了話題:“那個……今天秦水河邊上好像有趕集,去不去看?”
赫連笙一怔。
“走啦走啦。”
赫連衡拖着他往前走,不多時,就繞進了一條熱熱鬧鬧的街道。
年關剛過,正是熱鬧的時候。
臨時搭的店鋪一個挨着一個,穿着樸素的老百姓站在鋪子前熱情地叫賣,不時有人駐足,去看鋪子上堆滿的琳琅滿目的新鮮玩意。
整條街上人頭攢動,幾乎沒有什麽空地兒。
赫連衡原本只是打個岔,這會兒卻真起了興致。眼瞅着身旁這位祖宗被擠得一張秀麗精致的小臉已經開始發沉,趕緊拽着他到了一邊。
這是一家賣面具的鋪子。
店鋪老板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正撩着袖子張羅鋪子,一擡頭看到兩人,愣了一下。
不怪他訝異,實在是這兩個少年實在太耀眼。
身量相仿,年紀不大,身上穿的料子卻看得出來極好,長得也都極為俊秀,尤其是其中一個少年,一雙眼睛居然還是少有的異瞳。
異瞳,是北地的北殷族才會有的特征。
做生意的,眼光總是比一般人毒辣些。
他擦了擦手,心下思量出幾分猜測,笑着開口時,聲音已經比平日親和了三分:
“二位小爺,要點什麽?”
“你這……”赫連衡看他的攤位上擺着的東西,有些好奇,“賣的是面具?”
攤位上擺着各式各樣花色的面具。
做工粗糙,模樣卻讨巧得很。
“二位小爺不是本地人吧。”攤主笑道,“今晚是一年一度的花燈節啊。”
“花燈節,大家夥兒都要戴面具上街。”他挑了幾個最漂亮的遞過去,“小爺瞧瞧?若是有空,今晚也可以湊湊熱鬧,很漂亮的,還有……”
他眨了眨眼睛,“芙蓉樓的花魁楚袅袅姑娘今晚第一次挂牌,屆時将會在芙蓉樓二樓挑選一位公子共度良宵,二位小爺也可以去湊個熱鬧啊,楚姑娘前些日子一舞動京城,名氣可是傳遍了大江南北呢。”
聽到前半段的時候,赫連笙還頗有興趣,只是說到後頭,他的臉色便稍顯不自然。
赫連笙察覺到,看了他一眼。
赫連笙咳嗽了一聲,竭力鎮靜,壓低了聲音開口,轉移了話題:
“買一個玩?”
原本以為赫連笙會沒興趣,對方頓了頓,卻應了一聲:“嗯。”
赫連笙倒不是真的對面具感興趣。
只是老板看他的那一眼,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并不讨厭他的異瞳,只是周圍訝異和審視的目光讓他不勝其煩。
更何況,異瞳太顯眼。
若是被宮裏發現,回頭赫連衡被他母妃打了,又要找他來哭哭啼啼。
這樣想着,他伸出手,去拿最角落的一個蝴蝶面具。
北殷的族徽是蝴蝶,他的腳踝上就紋了一只。
他對這樣東西有天然的親近感。
剛剛,他就看中了這個面具。
“就要……”
“哥哥。”
一個怯怯的聲音響在了他的耳旁。
赫連笙手頓了一下,回過身,對上了一雙有些呆愣的眼睛。
“我想要這個小蝴蝶……”
“可以嗎?”
小姑娘年紀不大,八九歲的樣子。
赫連笙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粉色衣裙用的是瀾州的織錦做的。
不算珍貴但也上乘的料子。
難得的是款式典雅精致,大多是個世家的小姐。
對方還在看着他,怯生生的樣子,模樣倒是很可愛,就是瘦弱了些。
赫連笙第一次遇到當街跟他搶東西的,低下頭——
小姑娘還拽着他衣角。
“你想要?”他問。
對方看着他,一雙眼睛澄澈單純,猶豫地點了點頭。
赫連笙勾起嘴角,語氣有些惡劣:“你想要我就給?”
對方看着他,一雙眼睛呆呆的,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赫連笙:“……”
他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像是在判斷面前的人是真傻還是假傻。
過了一會兒,他直起了身,将面具丢到了她的懷裏。
“哎,真給她啊?”
赫連衡剛剛一直在看戲。
這會兒,他看着拿着面具的,依舊呆呆愣愣的小姑娘,忍着自己去掐對方水嫩嫩臉蛋的手,不無惋惜地開了口。
“要不然呢。”
赫連笙漫不經心地直起身,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
“你跟小孩子搶東西?”
他給老板丢了錠銀子,看着不遠處的仆從領走人,對他千恩萬謝,随手拿了另一個面具,拎在手上就往外走。
還是腦子很明顯就有點問題的小姑娘。
面具是不錯。
但是他赫連笙要什麽沒有?
犯不着。
大不了回了宮,随便找個匠人做一個就是了。
赫連衡跟在他身後,三兩步跟上了他,神神秘秘:“哎,你知道人誰不?”
“嗯?”赫連笙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禮部尚書顧業潭顧大人家的小姐。”赫連衡小聲道,“我剛看到了顧家的家徽了,聽說他家有個庶出的姑娘,小的時候落了水,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不太好使了。”
“哦。”赫連笙道。
赫連衡對這些奇奇怪怪的消息總是了如指掌。
他不明白這有什麽意義。
他又不會因為一個面具去向顧家讨債。
“……你這什麽反應。”赫連衡道,“那我再說一個人,顧淵,顧行舟,你知道麽?”
赫連笙看着他,眼中閃過了一絲迷茫:“誰?”
“哎,你真是。”赫連衡又愛又恨地捏了把他的臉蛋,在他皺眉前趕緊收了手跳遠了點,“名動京城的顧淵顧行舟啊,文武兼修,才情和品行都是上乘,七歲作的詩就被坊間争相傳誦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張臉,我跟你說,顧淵長得可真是……”
他沒能說完。
赫連笙松開捂住他的嘴,言簡意赅:“你好吵。”
赫連衡:“……”
“他再怎麽好看,也跟我沒關系。”赫連笙漫不經心地道,“你要看上人家了,就跟老頭兒說一句,上門提親,到時候要是被顧家打斷了腿,念在你今天這一番真情剖白,我會替你在人家面前美言幾句的。”
赫連衡:“……”
他家小七,嘴怎麽就那麽毒呢。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不遠處一陣喧鬧打斷。
赫連笙看了眼,收回了目光,懶懶地道:“走?”
“……去哪兒?”
“你的楚袅袅姑娘要出來了。”赫連笙道。
他頓了頓,“還是你拉我出來,不是為了見她,而是為了顧……”
赫連衡眼前一亮,顧不得問他怎麽知道的,拉了他就急吼吼地往前走。
赫連笙失笑,也把剛剛赫連衡胡言亂語的一通話抛到了腦後,跟在了他後面。
不多時。
二人就到了已經人聲鼎沸的芙蓉樓。
作者有話說:
狂立flag的貓貓
下章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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