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蝴蝶(二合一)

◎四年。◎

四年後, 北殷。

臨近春日,天氣也變得逐漸暖和。

經歷了漫長的冬季,人們終于可以松一口氣, 從溫暖而逼仄的帳篷或是屋子裏出來活動。

王都外的城郊馬場內, 有兩匹馬正在一前一後地競速。

“籲——”

棗紅色的馬沖過終點線的剎那, 馬上的人一勒缰繩,吐出了一口氣,控制着馬減緩了速度。

不多時, 身後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馬蹄聲漸近,他垂着眸,平靜地在心裏倒數。

果不其然,三秒過後,他就聽到了一聲氣急敗壞的叫喚:

“竹十一!你就不能讓讓我!”

他回過身, 入目之處, 是一襲奪目而鮮豔的紅色。

他頓了頓。

“已經讓了。”他道。

身後的人被猛地一噎。

片刻後,一樣東西被猛地丢了過來,竹十一伸手接過,發現是一支沒了頭的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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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軟。”他評價。

“真把你一箭捅死了, 我小舅舅不得找我算賬。”

赫連笙翻了個白眼,翻身下了馬。

身旁的侍從忙不疊地跟過來送上水。

他接過來, 猛灌了一大口,竹十一看着漏出來的一點涼水順着白皙的脖頸流進他的領子,他卻渾然不在意, 只是随便拿帕子擦了擦, 就走到了竹十一身邊。

“回去?”他問。

竹十一收回了目光, “嗯”了一聲。

兩人順着大路往外走。

走到門口之後, 赫連笙走進一旁用來休憩的小屋, 取下了挂在牆上的面具。

竹十一靠在門邊,看着他的動作。

“其實你已經可以不用戴了。”他道。

赫連笙頓了頓,沉默了一瞬,收回了手。

“也是。”他輕聲道。

四年前的暗室內,他利用了一個吻,成功地吸引了顧淵的注意力,讓竹十一把他打暈在了暗室裏。

之後,竹十一和他一起,把顧淵挪回了書房,然後,兩人随同梁楚的車隊一起回了北殷。

這是赫連笙最後一次見到顧淵。

起初他擔心過顧淵會不會來找他,但是竹十一告訴他,他是多慮。

“他不會知道你來了這裏。”他道。

道理是這麽說……

赫連笙想。

但是,以顧淵的聰明,他應該可以猜到這件事。

當然,最近一段時間,

說不定,對方也知道了。

一開始,赫連笙的身份是保密的。

他身上背着個謀反的罪名,獨孤澈考慮了許久,即便北殷離梁楚有十萬八千裏遠,但他還是讓赫連笙戴上了面具,并且給了他一個身份。

北殷族長有一個義女名叫雲玥,并未婚配,膝下也無子,獨孤澈暗中安排,讓赫連笙以義子的身份,暫且住在了公主府。

只是最近一兩個月,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

毗鄰梁楚的隋西,開始頻頻地進犯邊境。

過去了四年,又出了這樣的事,赫連瑾就算知道了他還活着,怕也無暇管他。

“梁楚那邊,現在怎麽樣了?”赫連笙道。

“說是要派人來北殷跟主上談判,希望北殷能出兵。”竹十一道,“朝廷內目前有主戰派,還有主和派,目前,主和派似乎占了上風。”

赫連笙默然。

對于這個結果,他并不意外。

梁楚文人墨客居多,不同于北殷尚武的風氣,加上這幾年,赫連瑾性情愈發孤僻乖戾,一旦頒下了什麽旨意,朝中出現了反對之聲,隔一段日子,那些直谏的臣子或是告老還鄉,或是幹脆直接被下了大獄。

久而久之,朝中性情剛烈、敢于死谏的臣子越來越少,留下的,大多是趨炎附勢、長袖善舞之輩,自然風氣愈來愈軟。

“目前,他派了誰去邊疆?”赫連笙思忖了一會兒,問。

“烏岑。”竹十一道。

赫連笙一怔。

他覺得這個名字有一點耳熟。

竹十一停頓了一下。

“顧淵的親舅舅。”他道。

赫連笙的手一頓。

他想起來了。

顧淵的親舅舅烏岑,曾經是梁楚大将謝文澤的副将。

謝文澤在赫連瑾繼位之後功成身退,之後,他的擔子就交到了烏岑的身上。

這樣看來,烏顧兩家,倒确實是很受器重。

最終,赫連笙還是沒有戴着面具回去。

他和竹十一騎馬回了王都,一直到了城門外才分別。

竹十一直接回了宮內。

一年前,獨孤澈直接繼承了北殷族長的位置。

作為他的暗衛,竹十一已經可以自由出入王宮。

而赫連笙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兒,又買了幾袋子點心,然後回到了公主府。

一進門,他就聽到了空氣中抽動鞭子的獵獵風聲。

他熟門熟路地跨過門檻,走到了院子裏,果然看到了一個一身勁裝,面目豔麗的女子。

女子大約三十上下的年紀,眉眼間皆是飒氣,看見他,收了鞭子。

“小笙回來了。”她笑道。

赫連笙對這個性情直爽的姑母很喜歡也很尊敬,一邊将手上的點心遞給她,一邊笑着喊了一聲“姑母”。

他買的都是隋雲玥喜歡吃的,後者當即眉開眼笑,使勁揉了一把他的臉蛋。

“姑母就知道,我們小笙最乖了。”她道,“玩累了吧,姑母讓人備了熱水,洗個澡休息一下?”

赫連笙應了一聲,跟着下人一起回了房間。

他住的庭院是公主府內最安靜的宅院。

當初他剛回北殷,新生的身體又虛弱,三天兩頭地便不舒服。

是隋雲玥把他當親生孩子一樣,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許久。

踏進院門,院子裏只有風卷過落葉的聲音。

赫連笙揮退了下人,踏入了房間,自己脫了衣服,泡進了浴桶。

白日裏跟竹十一競馬競得累了,剛剛回來的時候,他腰也酸腿也軟。

接觸到熱水的那個剎那,他才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氣。

熱氣蒸騰得他昏昏欲睡,他閉上了眼睛。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了房間內的一聲異響。

赫連笙驀然睜開眼。

下一秒,他就感覺到一雙溫軟細膩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殿下……”一個聲音輕輕地在他耳邊響了起來,是柔媚至極的呢喃,“讓元夕來侍候您,可好?”

赫連笙沉默了一瞬,揉了揉太陽穴,反手握住了身後人的手腕。

房間內燈火通明。

赫連笙洗完澡換好衣服,随手扯了外衫套上,披着一頭濕漉漉的長發坐在了主位上。

一邊擦着頭發,他一邊漫不經心地開了口:

“說吧,誰的主意。”

底下跪着的兩個少年偷偷看了對方一眼,沒敢作聲。

“說。”

赫連笙擡起了眼,語氣放得沉了一些。

過了幾年,他的長相相較于十八九歲的時候,褪去了幾分青澀,但卻愈發明豔绮麗。

這點豔色經過四年錦衣玉食的溫養,也養回了幾分當初金尊玉貴的氣勢。

眼下,他這麽刻意端着的時候,還頗有幾分唬人。

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立刻就吓白了臉。

好半天,其中一個,才怯怯地開了口:

“……殿下。”

“是奴的主意。”

赫連笙向下瞥了一眼。

“很好。”他和顏悅色地道,“季元瀾,你長本事了。”

他頓了頓,“你的主意,卻讓你哥哥來動手?”

“……因為哥哥比奴生得漂亮。”叫季元瀾的少年小聲道。

赫連笙:“……”

因為長得漂亮,所以勾引起他來,成功率說不定會高。

還挺有理有據。

他想。

他被氣得想笑,看着面前跪着的兩個少年,有心想要再多斥責幾句,卻狠不下心。

兩人是三年前到的他的院中。一個叫季元夕,一個叫季元瀾,是一對親兄弟。

至于為什麽他的身邊會多這麽兩個人,那就說來話長。

自從獨孤澈繼任族長之位,北殷的族長之争就告一段落。

赫連笙不知道獨孤澈是通過什麽辦法把獨孤澤搞定的,總而言之,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獨孤澤終于放棄了争權奪利。

當然,他看獨孤澈,還是不那麽順眼。

不用争儲,他就多出了一大堆空閑。

于是……

他把目光放到了跟着他們一起回來的,自家侄兒身上。

在獨孤澤看來,赫連笙會被顧淵騙那麽久,還傻傻地追着他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人。

他堅信赫連笙之所以會幹出這麽蠢的事情,是見過的男人太少,經驗太匮乏,所以才會墜入深淵。

想明白了這件事,獨孤澤就去青樓,直截了當地給赫連笙挑了兩個雛。

他也沒跟赫連笙打過招呼。

某一天,赫連笙從外面回來,剛沐浴完坐在床上準備睡覺,兩雙柔弱無骨的手就分別從兩側摸上了他的胸口和脖頸。

要不是赫連笙經過生死,見過的大風大浪夠多,他懷疑他會被他的好舅舅當場吓死在房內。

問清了原委,他就想把兩人送回去。

“我這不收。”獨孤澤把手一攤,“你要送,自己送回青樓去。”

赫連笙自然做不出喪良心的事。

無奈之下,他只好把兄弟二人留在府中,平日裏幫着府裏修修花花草草,做做庭院的灑掃,權當自己多養了兩個仆人。

他以為自己這樣做很妥善,但是兄弟二人顯然不這麽覺得。

他們自小就被賣進青樓,學的都是些伺候人的技巧。

赫連笙這麽幹,在他們眼裏,就是變相地否認了他們的能力。

因此,兄弟二人一直想找機會,來完成獨孤澤交給他們的“任務”。

“……算了。”赫連笙道,“你們下去吧,下次別做這種事了。”

兩人讷聲稱是,退了下去。

出去的時候,竹十一剛好從宮裏回來,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庭院裏。

兩人跟竹十一行了個禮,竹十一看了他們一眼,收回了目光。

“伺候得不好?”他問。

“……別學獨孤澤說話。”赫連笙沒好氣地道,“你懂什麽是伺候麽?”

相處得久了,他也了解了竹十一。

這個人除了殺人什麽都不知道,勾心鬥角、情愛之事,在他眼裏就像是院子裏那棵靜靜伫立的老樹,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赫連笙這話說出來純粹是吐槽,不料竹十一頓了一頓,卻開了口:

“我懂。”

赫連笙怔了怔,有些訝異。

“之前殺的人裏。”竹十一補充,“有死在青樓的,我得等他來。”

所以,順便就目睹了一些風月之事。

赫連笙恍然。

他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竹十一蹲在房梁上面無表情,下面是在床上颠鸾倒鳳的一對野鴛鴦,“噗嗤”一聲笑了。

“那你可真夠忍辱負重的。”他道。

竹十一垂了眼眸,淡淡地“嗯”了一聲,不知想到了什麽,沒說話。

赫連笙繼續擦着頭發,一邊擦,一邊問:“找我幹什麽?”

竹十一不會主動來找他。

要麽就是宮裏有事,要麽就是他無聊了,找對方切磋武藝。

頭兩年,他的身份得保密,他不敢接近其他人,只能可勁兒禍害竹十一。

對方先前還會讓着他,後來大概發覺了他實在太過蹬鼻子上臉,逐漸地對他也沒太客氣。

就像今天,赫連笙既沒在競馬上讨到便宜,還被他奚落了一通。

想到這,他磨了磨牙。

“主上叫你。”果不其然,竹十一開了口。

赫連笙怔了一怔。

“那我換了衣服就過去。”他道。

竹十一“嗯”了一聲。

“不急。”他道,“你把頭發擦幹。”

赫連笙沒想到一根木頭也會有這麽體貼的時刻,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然後道了句“好”,回到了房間。

不多時,他就換好衣服,到了王宮。

北殷的王宮不同于梁楚,其規模并沒有那麽大,但是大氣斐然,充斥着北殷族特有的特色。

赫連笙跟着宮人踏進內殿,獨孤澈自軟榻上的毛氈上擡起了眼。

獨孤澤坐在了他的邊上,百無聊賴地剝葡萄。

即便是在新任族長面前,他也依舊是原來的桀骜不馴。

赫連笙看着他一顆一顆地把葡萄往自己嘴裏塞,一旁的獨孤澈像是已經習慣了一般渾不在意,心中感嘆,北殷這兄弟關系,還是比他們梁楚好多了。

換了赫連瑾,當天不會說什麽,隔一天,那盤葡萄說不定就跟着他的屍體一起陪葬了。

“舅舅。”他道。

兩個都是他舅舅,他也懶得分,索性一起叫了。

“小笙來了。”獨孤澈溫潤地笑了笑,“過來吃葡萄。”

“剛剛讓人送過來的,正新鮮着。”

赫連笙應了一聲,在他們倆面前坐下,獨孤澤剝了一個,徑直塞進了他的嘴裏。

甜津津的葡萄入口清涼甘甜,赫連笙咽了下去,低下頭,看到了桌子上擺着的一份文書。

“看看。”獨孤澈溫聲道。

赫連笙猶豫了一下,翻開看了起來。

看完,他擡起了眼。

“你對朝廷比較熟悉。”獨孤澈道,“你怎麽看?”

赫連笙沉默了一瞬。

文書應當是謄抄的,大意是,現今隋西進犯邊境,北殷位置特殊,朝廷希望北殷出兵支援邊境,過兩日就會有使者過來進行相關事宜的洽談。

這件事,先前赫連笙已經從竹十一那兒聽說了,他詫異的是另一件事。

跟着烏岑一起去邊疆的,還有一個人。

他的五哥,赫連霄。

“赫連瑾未必不想戰。”赫連笙道。

獨孤澈“嗯”了一聲,并未糾正他大不敬的話,溫聲道:“怎麽說?”

赫連笙思忖了一下。

“現今朝廷是主和派占上風,若是按照他的脾性,真想向隋西求和,那麽一早便安排了和談的事宜。”赫連笙道,“他拖到現在,又是希望北殷出兵,又派了烏岑将軍去往邊關,應該是想和隋西徹底地打上一仗,把隋西打服的。”

赫連瑾表面上溫潤如玉,但是骨子裏寫的全是野心二字。

赫連笙了解他。

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甘于求和的。

“但是……”

赫連笙揉了揉太陽穴,“除了烏岑,他不相信別人。”

他頓了頓,“或者說,連烏岑他也并不是完全相信。”

歷代帝王,最忌憚的就是兵權,兵權落到了別人的手上,是大忌。

“我聽聞。”獨孤澈若有所思,“他這些年,将在封地的幾個兄弟都殺了,除了赫連霄?”

“對。”赫連笙道。

想到這件事,他就心有餘悸。

他以為赫連瑾還要等上一段時日才會殺赫連衡,卻不料他剛剛在北殷安頓好,對方就秘密派了殺手。

要不是獨孤澈早先被他囑咐過,派了人保護,他說不定能見到赫連衡的屍體。

如今,赫連衡秘密來了北殷,在王宮內住了一陣之後,就陪着他的王妃在北殷游山玩水,也算是過得清閑。

“五哥……”赫連笙猶豫了一下,“他是個将才。”

“不殺他。”他嘆了口氣,“應當是朝廷無人可用。而且……”

他頓了頓。

雖然他跟赫連霄并不熟悉,但是記憶中,他的五哥冷肅而沉默,是一個并不擅于勾心鬥角之人。

他幼時,對方還摸過他的頭,給他的懷裏賽過熱騰騰的點心。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去邊關。

相較于皇宮,戰場這個地方顯然更為純粹。

血色醞釀出少年英才,而純粹蘊育出了同樣的純粹。

大約正因為如此,赫連瑾才暫時沒有殺掉赫連霄。

當然,他找不到理由殺掉對方,也是一個原因。

“你覺得。”獨孤澈看向他,“他派赫連霄,有什麽用意?”

“牽制。”赫連笙道。

獨孤澈若有所思。

一旁的獨孤澤往嘴裏塞了一顆葡萄,片刻後,慢條斯理地抽了張紙。

“這話還用問?”他嗤笑了一聲,“我看,他最想聽到的消息,就是到時候,隋西被打退了,北殷經此一戰,元氣大傷。最好他的親弟弟因為刀劍無眼,死在了戰場上。”

“等打完。”他聳了聳肩,“那個姓烏的兵權,他也可以順理成章地收回。”

“一箭三雕,完美。”

獨孤澈看着他,笑了笑:“你覺得他能成功麽?”

“這不簡單。”獨孤澈道,“不能寄希望于天道,那就寄希望于自己。”

若是天不遂人願,還有人力可以彌補。

侍從端來了茶水,赫連笙端起來喝了一口,怔了一怔。

這個味道很熟悉。

好像……是在梁楚時,他喝過的茶。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獨孤澈開了口。

“十一前些日子去了趟梁楚。”他道,“帶了些梁楚的東西。”

“小笙。”他道,“是給你帶的。一會兒記得去取。”

赫連笙愣了一愣,回過了神。

“好。”他道。

一時之間,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赫連笙垂下眼,看着面前澄澈的茶水,明白了獨孤澈叫他來的原因。

他是梁楚人,關于梁楚的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現今,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一個非常迫切且關鍵的問題:

他們要不要出兵。

其實,按照開國之時,梁楚與北殷的約定,北殷是理所應當要出兵的。

但是,時過境遷,現如今,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可同日而語。

這對于新繼任的獨孤澈而言,确是個棘手的難題。

出兵,北殷折損先不提,他們并不知道,朝廷會不會在之後反咬一口。

而不出兵……

北殷隸屬梁楚,若是梁楚真的淪陷,那麽北殷也必然唇亡齒寒。

赫連笙在心裏嘆了口氣。

還真是……

兩難。

“所以。”他問,“北殷的使者什麽時候到?”

這句話說完,屋內的兩人同時靜默了一瞬。

赫連笙頓了頓,不明所以地擡起了眼。

“怎麽了?”他問。

獨孤澈嘆了口氣。

“過兩日。不過,這就是孤找你來的原因。”他笑了笑,“小笙,孤剛剛得知了消息,梁楚派的使者,是你的熟人。”

赫連笙怔了怔。

随即,他猛然擡起了眼。

“顧淵顧行舟。”獨孤澈緩緩地念出了這個名字,随即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這幾年……他先是在六部輪番歷練,然後便一路向上爬,現如今,已經爬到了內閣,成為了皇帝身邊最受寵信的人。他又年輕,前途一片光明,孤聽聞,那位即将卸任的內閣首輔,怕是都比不上他的風光。”

“趨炎附勢的狗罷了。”獨孤澤輕嗤。

話音落下,獨孤澈就看了他一眼,獨孤澤咳嗽了一聲,瞥了一眼對面的人,将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以顧淵的身份,出使北殷,根本輪不到他。

所以……

他的目的是什麽,顯而易見。

“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片刻後,赫連笙開了口。

“去吧。”

獨孤澈頓了頓,溫聲應下。

赫連笙走至門外,暮色西沉,不遠處,是燦爛瑰麗的晚霞。

熱鬧的北殷城在此時仍然未沉寂下來。

他在這裏無憂無慮地度過了四年。

原來……

已經四年了。

他想。

他垂了眼眸,平靜地往外走,而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孟乾看着面前的青年,抿緊了唇。

“你一定要去麽?”他道,“那可是北殷,你……”

“那是他的家。”

顧淵輕輕地笑了笑,打斷了他。

孟乾停在了原地。

“四年了。”他咬了咬牙,提高了音量,“他要是真的想見你,早就回來了。”

“行舟,他不願意跟你有牽扯,你真的不明白麽!”

顧淵頓了頓,垂下了眼眸。

“明白。”他輕聲道。

他明白。

但是。

明白是一回事。

接受……

是另一回事。

他接受不了。

“我會把他帶回來。”他輕聲道,“孟乾,我等了四年了。”

“……我不想再等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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