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巧合
教練車停在了萬達門口,季思年想都沒想就沖出去,随着腦袋脖子胳膊逐個從空調車裏鑽出來,又悶又燙的空氣立刻裹了滿身。
他不知道為什麽時近傍晚還能這麽熱,萬達門口人流如織,背後的音響還放着伴着搖滾音樂的廣告,巨大的鼓點震得季思年心煩意亂,他從包裏撈出頂棒球帽扣在腦袋上,夾雜在人群裏走過斑馬線。
小區名叫魚躍龍門花園,季思年第一次來的時候,在打車軟件和微信聊天記錄間跳轉許多次,才确認謝舟家真的就在這個喜氣洋洋的小區裏。
這地方是個和名字一樣金貴的高檔小區,要出示出入證才能進去,估計物業費比他的教書錢還貴。季思年感覺裏面不會有做打印店的底商,只好在小區門口找了家複印店,把臨時多加的一個小時要用的資料打印出來。
打印機咣當直響,季思年從逼仄小店裏擠出來,站在門口抽了口電子煙,他盯着樹上看不見的蟬,緩緩吹出白霧,把煙杆從脖子上摘下來塞進了口袋裏。
不能帶壞高三生。
他本身沒什麽煙瘾,就是偶爾閑下來了手癢癢。這口煙是他高三這一年的歷史遺留問題,那段時間他學得太拼,越臨近高考越焦慮,整夜整夜睡不着覺,年女士又以安眠藥有依賴性為由攔着不讓他常吃,到後來全靠這一口煙,睡前不抽幾下壓根閉不上眼。
打印機那堪比壓路機的動靜終于停下來,季思年把卷子疊好放在包裏,壓了壓帽檐走進小區,兜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他掏手機的速度快到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看到來電顯示是“尹博”時,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忙呢?”
季思年推門走進樓裏,敞亮的樓道比太陽底下涼爽許多,他按亮電梯:“馬上忙,怎麽了?”
“今天晚上,那個領班有空,你有時間去一趟吧?”尹博那邊似乎在上樓,聽上去氣喘籲籲的,“——就是之前說的萬達那家鬼屋,我跟他都談妥了,今天晚上培訓一下,臨時工也不用訓專業的,估計就說說注意事項,不會太長,考慮考慮嗎?”
“幾點?”季思年心說也不用考慮了,暑假檔的兼職大部分都不缺人,更何況他這個時間不上不下很尴尬,不像六月初,算錢算時長的時候還能湊滿兩個月。
能找一個算一個吧,去鬼屋扮鬼……也不算條件太艱辛。
“八點,要不八點半也行。你那邊信號怎麽這麽差啊?”尹博扯着嗓子問。
季思年按了八樓的按鍵:“進電梯了,我八點半過去,挂了啊,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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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說什麽謝謝。”尹博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這兩天我爸的醫院忙得要死,我得過去打下手,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注意點啊。”
還沒等季思年回話,電話裏就只剩一串忙音。
他低頭看着手機的挂斷界面,确認在接電話的時間內沒有收到其他消息才按上鎖屏。
說不上來是在期待什麽,他知道他現在不可能先一步跟爸媽低頭,他爸媽也并不是有意與他斷聯系,這并不是誰來服軟的問題,而是态度的問題,既然那些話已經明明白白說出口了,依着他們一家子的性格,就只有接受或者不接受兩條路,誰都沒有辦法假裝掀篇,也沒有辦法粉飾太平。
他們都不是在賭氣,只是彼此間都需要慢慢接受并坦然面對問題、斟酌出路,說白了一切都是時間問題。
可他現在沒有時間拉長戰線,馬上就要報志願了,他無論如何也要回家一趟。
季思年有些不知道要以怎樣的方式面對爸媽了。
電梯門緩緩打開,他把棒球帽摘下來,抓了兩把被壓趴的頭發,敲了謝舟家的門。
紅漆防盜門下一秒就被打開,好像裏面的人在貓眼窺探已久,就等着他主動敲門。
謝舟穿着居家的絲綢緞面長褲長袖,短頭發紮了個小小的揪,她端了杯熱開水看着他,錯開一步請人進來。
冷氣一如既往開得很足,季思年在門口換拖鞋時,謝舟已經自顧自走進書房。
暗色木板地面,暗色木質家具,季思年總是覺得謝舟家裏的色調頗有些壓抑。
他擡眼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客廳,吊頂燈此時暗着,落地窗的窗簾半掩,在剛來的第一天他還納悶過為什麽小姑娘家裏沒有家人在,畢竟這家教老師是個男生,他以為謝舟的家長不會放心她一個人在家。
“先把昨天的錯題講了。”季思年坐在椅子上,把謝舟做過的卷子拿出來。
書房裏鋪着厚厚的毯子,窗邊點了不知名的香,他在進門時注意看過,高大的書架上有一大半書的書脊空空如也,看着古怪。其實季思年對這個家的好奇心遠大于當老師的責任心,只是每次看到謝舟沉沉如死水一樣波瀾不驚的眼睛,總是半句話都問不出口。
他把草稿本打開,畫了一個坐标系。
講解這道題對季思年來說起來得心應手,選擇最後一道題的幾種題型及其變式,每一種他都練過不下十遍。
“……所以選D。最後把知識點提取出來,這道題涉及的知識點有哪些?”季思年問。
“複合函數,分段函數。”謝舟說,“檢驗法最快。”
季思年在題目前面打了個勾,找了道相似的題目,把卷子推到謝舟面前。
他看着謝舟思路清晰地一步一步寫解題過程,全程沒有絲毫停頓,她沒有使用剛剛那道題教的最快速的檢驗代入法,而是直接畫圖。
季思年知道這道題用數形結合确實比檢驗法更快速。
謝舟在括號裏填了A,是正确答案。
“好,看填空題吧。”
他秉持着有錢拿就不管閑事的原則,沒有多說什麽,即便他一直覺得謝舟這性子十分怪異。
好像她每一道題都會,只是在故意寫錯答案,在他講題時看上去也沒有認真聽,卻可以完美地複述一遍。
季思年覺得讓謝舟上家教簡直是家長錢多了沒地方花。
但是帶這樣的學生省力省心,更何況這兩天季思年自己也一屁股麻煩,實在沒有精力去管別人家的事,他巴不得一直教謝舟。
天色漸暗,牆壁上的時鐘發出輕微“咔噠”一聲響,是到七點了。
季思年托着下巴看謝舟寫題,忽然聽她問道:“老師,你有沒有吃飯?”
“沒有。”季思年擰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這還是謝舟第一次主動和他搭話,他想着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幹脆趁此機會問了些話,“你呢?這麽晚,家裏人都還在上班?”
他本來想說“家裏怎麽還沒人回來”,又覺得這話有點奇怪,怕小姑娘聽了多心,臨時改了口。
“我吃過了。”謝舟說。
只答前半句,那就是後半句不方便回答的意思了。
季思年了然,也不再多言。
……人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趁着寫題時間偷偷搜了搜在鬼屋打工的注意事項,搜出來的第一條就是提醒簽合同的時候注意看看醫藥費如何報銷。
季思年沒忍住笑出了聲,突然覺得與其這樣還不如讓謝舟多給他介紹幾個同學。
老鐘在時針指向八時準時發出一聲輕響,謝舟把筆一撂,主動宣告補習的結束。
季思年十分默契地站起來,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收拾東西,活像在演一出默劇。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松一口氣,不管謝舟是怎麽想的,反正他是真不願意多待,好像在這地方多講一分鐘就會折壽一樣。
謝舟把他送到門口,目送他按亮兩個電梯的下行鍵。
左側電梯率先到達,季思年把棒球帽扣上,朝着謝舟揮了揮手就走了進去。
樓道裏的聲控燈滅了一瞬,謝舟一直敞着門,在季思年的電梯門關上的同時,右側電梯緩緩打開。
一個背着斜挎包穿黑襯衫的男生從中走出,瞥了眼另一側下行的電梯,問道:“老師走了?”
“嗯。”謝舟讓開一點等他走進門,在關門時聲控燈應聲亮起,兩人下意識間同時扭頭看去——樓道裏并沒有其他人。
謝航從包裏掏了兩本書出來,徑直走進書房,拉開玻璃櫃擺好,末了才低聲說:“什麽味道。”
“老師的煙。”謝舟坐在客廳裏回了他一句。
謝航随意瞥了眼垃圾桶裏的草稿紙,行雲流水畫着漂亮的數字和字母,那股淺淡的薄荷味就混在書房的熏香裏,低低一層,将散不散地萦繞在書桌前。
他看了一會兒,挑起個笑來,略有些無奈地說:“白天也沒見他抽。”
一家子狗鼻子。
謝航把書房的燈關上,站在黑暗裏嘆了口氣,他情願自己什麽都聞不到。
一個五感正常的人不應該聞得到。
“你倆認識啊。”謝舟抱着遙控器,把落地窗的窗簾按開,這話說得漫不經心,聽着是個問句,語氣裏卻沒有半點疑問的意思。
窗外萬家燈火映入昏暗的屋裏,被玻璃茶幾折射得五彩斑斓打在牆上,堪堪照亮半個客廳。
謝航摸到吊頂燈開關,遲遲沒有按下,半晌才說:“明天到療養院看姥姥,需不需要我跟你一起?”
“不用。”謝舟坐在黑暗裏,從茶幾上摸了一塊雪餅吃,咬在嘴裏咔咔響,“我又不是沒見過她那樣子。”
“你不用擔心我,哥。”塑料包裝在她手裏被捏得很響,只是誰都沒有在意這些噪音,謝舟晃了晃手裏的雪餅,“你吃不吃?”
謝航盯着她看,可是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他猜謝舟也看不清他,不過還是伸出了右手。
他有些疲憊,目前腦子裏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是明天得找機會跟季思年說,把薄荷味兒換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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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思年:莫名其妙已掉馬,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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