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企鵝
BY郁閻。
季思年推着出口處的轉杆,無奈地說:“為什麽我倆就不能是單純的朋友?”
“沒往這邊想。”尹博跟在後面,“你倆中間的氛圍挺不一樣的。”
硬幣被他抛起來又接住:“怎麽個不一樣?”
“說不上來,反正我從第一眼就看出不一樣。”尹博語速飛快,“外人走不進去的磁場,心照不宣的那種,根據愛情三角理論一般上過床就會産生……”
“你快閉嘴吧。”季思年嘆了口氣,在兌換游戲幣的機器前站定,“他不知道我的性取向,你以後別在他面前說這個。”
尹博一下子噤聲,眼看着他付了二十塊錢,游戲幣噼裏啪啦地掉進小籃筐裏,半天才說:“他不知道?”
“我閑的?把這事兒奔走相告。”
電玩城裏有一大半的機器還暗着燈,只有那一圈抓娃娃機還響着音樂。
尹博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他剛剛是怎麽發現你的?沒有回頭就知道你在。”
“我早上抽煙了,他能聞見。”季思年挑了個機器,投了兩個幣進去,“你到底想說什麽?”
娃娃機的爪子很松,白色的企鵝從半空中掉了回去。
季思年把裝着游戲幣的小框遞給尹博,手插在口袋裏站在一旁,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我就是沒想到你倆能成朋友。”尹博自己扔了兩個幣進去,晃着搖杆,“玩得到一起去嗎?他看上去真挺難處的。”
尹博跟謝航接觸的層面與他截然不同,他突然有些好奇:“怎麽說?”
“你問我,我這兒沒什麽好話啊。”尹博兩手撐在操作臺上,“我老覺得他得去看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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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思年靠着旁邊的娃娃機,腦子裏莫名出現了那杯葡萄氣泡酒。
以及端着酒杯的那只擦破了指節的手。
“得做做心理輔導,壓力太大了。他這種人經歷得太多,心智比同齡人成熟,所以我還以為他交不到朋友呢。”
白色企鵝頭頂的标簽被勾在爪子上,卻仍在升到頂時掉落下來。
季思年看着滾落的毛絨公仔:“心理輔導,因為他的遺傳病嗎?”
“你……”尹博略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這你都知道啊,我剛還糾結要不要瞞你這事兒。依我那淺薄的經驗看,也沒有到那個程度,就是壓力太大,而且能感覺出來這壓力主要是他家裏人帶來的。”
“是。”季思年聽着娃娃機的歡快音樂,有些心煩意亂。
五彩變化的光斜斜打在臉上,他輕聲說:“他這種情況,以後一定會發病嗎?”
“不好說。”尹博沒有再動搖杆,只是靜靜地看着小顯示屏上的倒數跳動,“我也沒研究過,以後有時間看看。他有致病基因,原生家庭影響也大,以後要是沒有強刺激的誘導因素,應該……”
倒計時結束,白色企鵝在出口邊緣跳動一下,又掉回原位。
“你有沒有見過他……發病?我見過一次,他爸第一次來醫院鬧的那天。但更像是應激反應,不是精神障礙的那種。”尹博說的很慢,盡量用一些好理解的語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沒有科學依據,就是我自己的看法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經歷過那種強刺激了,但如果經歷過後只停留在應激反應的階段,以後大概也不會……哎算了不說了,感覺挺扯淡的,等我再專門研究吧。”
他這話說得颠三倒四,但季思年聽懂了。
他們沉默地站着,音樂頗有些不合時宜地穿插其中。
“我覺得他最大的問題都不是這些。”尹博還是沒忍住說,“是他似乎很抵觸治療,不願意接受任何心理輔導。”
“抵觸嗎?”季思年在指尖轉了轉謝航給他的那枚游戲幣。
謝航就像那日挂在杯壁上的半個檸檬核一樣,被酸透的檸檬裹在最裏面,又苦又澀,唯一的歸宿就是蒼蠅圍着轉的垃圾桶。
頂多被夾在果肉裏切成片,丢進葡萄水中,在調酒器裏搖搖晃晃,所有酸澀味道都融合在甜葡萄裏,端出來後再沒有人能把他從中撿出來。
拿一身的體面做僞裝,不願意讓人揭開看到敗絮其中。
他并不全是抵觸,只是害怕。
季思年細細摩挲着手中的硬幣,很想低頭抽一口煙。
“會好的。”他說。
大概是投幣次數達到了商家設定的靈敏值,松塌塌的爪子變緊,白色企鵝被抓起來,“撲通”一聲掉入了洞口。
尹博蹲下把娃娃拿出來,軟綿綿的捏着很舒服。
“你的。”尹博抛給他。
季思年伸手接住,企鵝圍着一條絨絨的黃色圍巾。
他揉搓幾下才問:“你花了我多少游戲幣?”
“還剩倆。”尹博晃了兩下,“來搏一搏,抓個大的。”
剪刀機裏挂着幾只比較大的娃娃,季思年心不在焉地瞥了兩眼,擡了擡帽檐走過去:“我沒玩過這個。”
“反正就剩倆,你随便玩玩。哎我過幾天得剪個頭去,大夏天悶得脖子……”
他的話戛然而止,季思年從投幣到按下按鈕不過五秒鐘,刀片在那根繩子上輕輕一切,分明還完好無損的繩子直接一次性被割斷,一只巨大的粉色恐龍掉落在出口處。
“……癢。”他堅持把這句話說完,震驚得舌頭都打了個圈,“我靠。”
季思年也沒想到居然可以剪斷,瞪着那半截繩子半天,才彎下腰把恐龍從擋板裏拽出來。
粉嫩嫩的顏色就算了,個頭大得連包都塞不下,豎着抱像個抱枕,橫着抱像抱了個公主,他艱難地把恐龍在手裏轉了幾圈,擠出來一句:“我靠。”
“你的錢,你的操作,你抱着。”尹博立刻說。
也不知道是不是時間太早商場還沒有開門的緣故,電玩城到現在都沒有人,更別提工作人員,連個退換的機會都沒有。
季思年頭疼得要命:“我不想抱着它上樓,想個辦法解決一下。”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尹博沒忍住笑了出來:“你要不問問謝航走了沒,把這送他。”
“他抽死我。”季思年低頭和恐龍對視着,“剛就不該把鑰匙還他,還能偷偷上他家裏把這東西扔進去。”
話音剛落,放在操作臺上的手機振動兩聲,都快振着掉地上了,季思年抽出一只手拿起來,發現居然是謝航的消息。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謝航個不會主動打字的居然有一天給他發消息?
他環抱着那只恐龍,費勁地把手機從左手遞到右手,都快把恐龍勒死了,用指紋解了鎖。
謝航:“九號有空嗎?”
季思年:“有事?”
謝航:“謝舟的生日,今年請不來同學,你來撐個場。”
生日?
季思年愣了愣,要是在之前他肯定會找借口推開,生日這種事對他來說就相當于要面對別人家的父母,總覺得不自在。
不過現在看來,這兄妹倆的認知裏估計就沒有“父母”的存在。
只是謝舟會邀請他來參加還挺意想不到的,他本以為依着他們的性子,生日都是自己悄悄摸摸就過了。
高三開學早,謝舟生日那禮拜都已經返校報到了,他們實驗還有個開學考,季思年覺得要是換成他,別說能不能請來同學,自己都懶得過了。
他單手打字,打一句話能錯三遍:“有空。我給她弄了一禮物,你回了嗎?還沒回就過來找我拿。”
謝航:“娃娃啊。”
季思年又敲了半天才想起來可以發語音,他按着語音鍵:“是,你要嗎?不要也不行了。”
他嘆了口氣,把恐龍橫在肩上,對尹博說:“其實他家就住對面。”
尹博正靠在邊兒上捏企鵝,聞言頭也不擡:“那走呗,反正商場還沒開門。”
此時人流量漸多,他們摟着一只粉色恐龍往外走,一路上回眸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多。
尹博邊走邊樂:“行為藝術。”
“滾蛋。”季思年把帽子往下拉了拉,看他笑得都快走不動路了,過去踹了一腳,“背挺起來,走得光明磊落一點還能像個道具師,你現在就像是偷出來的。”
“哎。”一出商場迎面就是燦爛的陽光,尹博在太陽底下小蹦了兩下,伸胳膊打了個哈欠,“終于暖和點了。”
音響還在放歌,季思年只感覺曬得胳膊疼,換了個姿勢拿恐龍擋了擋暴露在外的手臂。
一直到過馬路的時候,尹博忽然說:“其實可以再等等,開門了以後上樓把這個送給王老板。”
“你他媽怎麽不早說?”季思年一個腦袋兩個大,頂着路人好奇的目光,頭皮都有點發麻。
“忘了忘了。”尹博又開始樂,“王老板以前是混的,人家也不一定要呢,這東西鬼屋裏也沒地方擺。”
“混的?”季思年看他一眼,想起來之前自己摔傷腳以後辭職的事,“我之前放他鴿子,別引來殺身之禍。”
“不至于,人早就從良了。”尹博說,“我見過他那些小弟,好多現在跟着他在鬼屋幹,要麽長得兇神惡煞要麽是人精,反正演鬼都賊像。這小區挺高檔。”
季思年沒有帶着出入證,好在保安看他面熟,躺在躺椅上沒吱聲。
一進小區就是大片綠化,行人終于少了些。他們走了一會兒,尹博才低聲說:“我還一直沒問,你倆怎麽認識的?”
“一起練車。”這段公寓區的樓號排得沒有規律,好在謝航家不難找,季思年領着轉了一會兒就進了樓。
電梯在八樓停下,季思年看着兩扇門猶豫了一會兒,敲了平時給謝舟補習的那一邊。
敲了半天,身後那扇門先打開了,給尹博吓了一跳:“敲錯了?”
謝航還沒換衣服,從門裏走出來,看着他手裏的恐龍有點沒反應過來:“這麽大?”
“趕緊弄進去,再抱一會兒我胳膊要酸掉了。”季思年說着,擠開他自顧自進了屋子。
他把恐龍扔在沙發上,不知為何看着覺得別扭,好像這東西出現在這裏很違和。
他猛然想起來似乎從來沒有在這兩間房裏見過娃娃。
謝舟的屋子裏也沒有。
“謝舟喜歡這些東西嗎?”他後知後覺問道。
謝航已經領着尹博走進來,正拉開櫃子翻找什麽東西:“不喜歡。”
“靠。”季思年樂了,“那你呢?”
“我也不喜歡。”謝航翻出來了一個保溫壺,拿去廚房清洗。
季思年正想問為什麽,腦子裏倏地炸出來謝航那天的聲音——玩具房。
他直接僵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玩具房。
“沒事,找個地方擱就行。”流水聲有些大,謝航的聲音仿佛被拉得很遙遠。
“我給忘了。”季思年皺着眉,“你其實剛才跟我說一聲就行。”
謝航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轉頭看着他:“你不是說不要也不行嗎?”
季思年一聽他還能開玩笑就知道不是真不樂意,立馬給氣笑了:“你閉嘴啊,那你自己去扔,我不抱着了。”
謝航笑了笑,把保溫壺擦幹後才說:“真沒事,我做過脫敏了。”
一直靠在旁邊的尹博聞言擡頭打量着他。
屋子裏的空調開得與萬達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季思年隔着半道門與他對視着,渾身有些發緊。
他早就已經看過心理醫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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