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路口

謝航收拾出來的保溫壺是炖雞湯用的,沈榮還守在醫院裏,看樣子魂不守舍的,他得送一趟飯過去。

“謝舟不在?”季思年問。

“在複習,她有開學考。”謝航又架了一口鍋燒水。

鍋看上去是舊的,應該是從隔壁拿過來的。

季思年感覺還挺新奇:“她還用複習?”

謝航嘆了口氣:“愛因斯坦考開學考也得複習。”

“行。”季思年笑了一會兒,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盯着他看。

砧板被放到水池裏刷着,尹博從後面湊過來,拍了兩下他的肩膀。

季思年這才轉過頭,慢吞吞地拉開了門:“走了啊。”

“嗯。”謝航的聲音很低。

他們一路無話,電梯下行的數字跳動着,行至一樓時尹博欲言又止地用餘光瞥過來,被季思年逮了個正着:“有話就說。”

“你……”他絞盡腦汁找了個委婉的問法,“真沒想過發展發展?”

“沒想過。怎麽了?”季思年抓着手裏的白企鵝,頭一次感覺有些疲累。

尹博受他爸耳濡目染這麽多年,閱人很準,從裏看從外看都準,他眼中的謝航只怕和自己眼中的天差地別。

他有些不敢聽到尹博的話了。

“不合适。”尹博說完看了看他的神色,見沒有什麽不耐煩的意味,才繼續說下去,“算了,說這話怪沒勁的,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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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以後。”季思年笑得有些揶揄。

尹博挺懂他的,懂到可以替他把一直不願深思的部分說出來。

高三開學早得季思年都有點不适應,謝舟生日那天在周五,問的時候才知道實驗已經上一禮拜課了。

他想破頭皮也想不出來謝舟能喜歡點什麽禮物,後來索性包了個大紅包。

八月期間的周六不補課,周五放得還算早,等謝舟回來也已經六點多了,季思年本以為是上她家裏吃個蛋糕,沒想到謝舟直接把地點定在了KTV。

他對着這個定位琢磨了一會兒,才給謝航發了個問題:“都有誰去啊?”

一直到他從衣櫃裏挑挑揀揀半天搭好了衣服,謝航的消息才回過來:“咱們仨。”

季思年:“那唱個什麽勁兒啊?”

謝航:“她一個人唱。”

季思年拎着褲子愣了一下。

謝舟的想法真挺奇特,跟謝航在某些方面上像是兩個極端。

八點的KTV,這時間卡得不上不下,季思年盤算了一路要不要吃飯,最後還是随便找東西墊了兩口。

KTV就在萬達的樓底下,季思年推開包廂時,這兄妹倆正坐的八丈遠各自低頭玩手機。

他站在門口正要說話,服務員從他身後挨着走進來,手中的托盤上擺了四瓶酒,整整齊齊碼在桌子上。

“來了!”謝舟彎腰拿過啓瓶器,直接開了三瓶酒,随手抓起話筒來,“不容易,你倆争取熱鬧點。”

季思年走到謝航旁邊坐下,音響裏放起來一首男團的歌,他低聲問:“她喝酒沒問題嗎?”

“沒問題。”音樂聲太大,謝航側過頭說,“吃飯了嗎?”

呼吸撲在耳邊,季思年下意識微微偏過一些,舉着手機:“吃了點。這算不算酒駕啊,我得跟教練說一聲明天不去了。”

謝航按住他的手:“我說過了。”

“……哦。”季思年反應有些遲鈍,看着覆在上面的那只手,猛地有些頭腦空白。

熱度順着手背傳來,朝着他扔了一把野火。

謝舟唱歌比說話時的聲音更低,這首歌不是她擅長的音域,卻仍舊唱得很好聽。

屏幕上放的是一支舞蹈MV,打光讓人眼花缭亂。

乍明乍暗的亮光映在臉上,季思年向前躬身,自然而然地把手抽出來,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酒入喉更覺身上燥熱,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卻到最後都沒看清跳舞的有幾個人。

謝舟精力比他旺盛,連着唱了兩三首,季思年坐在原地愣神,視線一直停在謝航伸長腿露出來的腳踝上。

他們就像憑空被結界隔離出了一個空間,音樂與噪聲無法幹擾,他只能感受到身邊這一個人的存在。

不好的預兆。

謝航搭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季思年觸電一般轉開眼,欲蓋彌彰地咬住挂在脖子上的煙。

草莓味道随着霧化藥彈出來,白霧打着轉缭繞在眼前。

“來一首?”謝舟坐在點歌臺前,扭頭看着他,“季哥 給個面子?”

季思年望着她,舉起酒瓶咽了一口,蓋過了彌漫在口鼻間的煙味。

“路口。”

他從桌子上拿起話筒,不知是不是煙配酒來得太沖,恍惚間有些錯亂,分不清此時是不是還在高三的某個淩晨趴在書桌上做夢。

音樂伴着房間的共鳴聲響起,他開了很小聲的原唱,張震岳的嗓音懶洋洋的,不知為何聽着有些難過。

“一個人走,無聊的路口。”

躺在桌子上的酒瓶蓋亮晶晶泛着光,看着有些刺眼。

“我還在做夢,以為你會喜歡我。”

草莓味去又複來,看來一口酒壓不住。

“我的希望落空,而香煙不離手。”

季思年閉上眼睛。

“抽到我心很痛。”

桌上沒有生日蛋糕,謝舟的書包放在一旁,季思年在黑暗中回到了第一天去謝舟家裏的時候。

我不想走,去你家的路口。

破碎的癡夢,丢到馬桶讓水流。

本人依然沒救,而香煙沒停過。

咳到我心很痛。

季思年忽然感覺選擇這首歌真是個錯誤的決定,不過唱都唱了,硬着頭皮繼續唱下去吧。

他沒有睜開眼,在間奏時又抽了口煙。

低溶度煙油不會讓他咳,謝航看着光影中晦暗難辨的煙霧,很輕地嘆了口氣。

他做錯事了。

大概是喝過酒的緣故,季思年的嗓音有些發啞,光怪陸離的燈影将一切都拉扯得讓人目眩。

“深陷沼泥之中,沒有人救我。”

謝航轉頭去看他,季思年安靜地閉着眼,分明一擡手就可以碰到的距離,在這一刻仿佛變得無比遙遠,他的胳膊沉重得連動一動手指都異常艱難。

季思年有一顆漂亮的眼下痣,假期裏剛剛養長的頭發堪堪遮住眉毛也沒有打理,不拘小節地放任它潦草着,看着平添幾分潇灑。

謝航第一次見他時就是在考科一的路上,他冷着那張臉,從頭至尾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轉眼間暑假快要過去了。

“操,兩口就上頭了。”

季思年放下話筒,自言自語般說着。

謝航盯了他一會兒。

“謝舟!”

“嗯?”謝舟扭頭,一個包好的紅包飛了過來,落在沙發上。

季思年垂着頭緩了緩,慢慢站起來:“我去要點吃的。”

他在推門而出的剎那放松了呼吸,包廂外的空氣也不算多清新,混雜在一起的音樂聲和男男女女的嬉笑聲織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将他困在原地。

季思年拐到衛生間去洗了把臉,冰冷的水珠拍在臉上都無法叫人清醒。

謝航是不是知道了?

他與鏡子中的自己四目相接,許久沒有挪開視線。

謝航應當是不知道的,是他一直在失态。

不能讓他知道。

念頭一經挑起就再也放不下。原先他總覺得這事情知道不知道都無所謂,還有一段時間認為主動告訴他也無大礙。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怕謝航無法接受。

這是謝航曾經向他清晰表達的意思,他很珍惜這個朋友。

如果他知道這個他珍之重之、敞開心扉自我剖白的朋友……是個同性戀。

他會怎麽想?

季思年抓着頭發,莫名有些心慌。

不是所有人都像尹博一樣無所謂,尹博是研究心理學的,謝航又不是。

他腦子昏昏沉沉,一會兒是季建安的臉一會兒是那天那只粉色的恐龍,大雜燴一樣在眼前晃來晃去。

“季思年。”

大雜燴裏還出現了謝航的聲音。

“季思年?”

他猛一扭頭,謝航就站在兩步遠的地方,眼眸深沉地看着他。

又是這個眼神,好像可以洞悉全世界所有秘密,季思年躲避着側過身子。

謝航沒有靠近,只是盯着背對着他的人。

良久,季思年才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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