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日常
小工具箱一人一個,也許是他們選的這個體驗項目過于簡單,在裏面翻了翻發現只有一把錘子用得上。
先挑個印着字母的模具,拿錘子敲幾下印上,再把銀珠子串到鏈子上,完畢。
季思年在挑模具的時候突然頓悟了為什麽白宇輝說“不适合你們”。
他忽然感覺讓謝航來做這個有點侮辱他的智商。
雖然說這種手作項目主要是玩個樂趣,就像偶像劇中所說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幹什麽都很開心,可當他看着謝航認真地挑着印了X和H的模具,仍舊感到一絲違和。
他嘆了口氣:“中秋我一定選一個适合咱倆的約會項目。”
“這個挺好的。”謝航說完笑了一會兒,低聲說,“剛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次約會的主題是幫我找回丢失童年。”
話說得很平靜,季思年還是略表心疼地拍了拍他。
他不知道謝航的童年是什麽樣的,但想想也知道應該沒有什麽美好的回憶。
有些來自童年的恐懼是永遠也抹不掉、一輩子如影随形的。他小時候夢見過廚房落地碗櫃下面嘩啦啦在流血,白天跑去看發現碗櫃裏面的地上有一把不知道猴年馬月掉進去的刀,在黑漆漆的角落裏生了鏽,看着很像斑駁鮮血。
就這麽小一件破事,從那以後直到今天他都不敢趴下去看廚房櫃子下的地面,偶爾掉了東西滾進去就得扯着嗓子喊年霞來。
這還僅僅是一些無針對性的、只是來源于一個噩夢的懼怕,他無法想象謝航所面對的真實發生且直接作用在他身上的恐懼有多揮之不去。
小店裏沒有人,低緩音樂聽得人昏昏欲睡,對面是一家制作香薰的店,時不時飄進來幾縷香味,簡直是助眠神器。
老板坐回了之前的位置,離他倆的工具臺十分遙遠。
銀珠子被謝航拿着,季思年坐在旁邊,見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櫃臺方向,順着瞅了幾眼。
老板戴上之前放在旁邊的眼鏡,拿着一把尖嘴鉗,慢慢鑷着一對珍珠耳環。
季思年心念如電,聯想到了很多馬賽克,脫口而出:“你不會還打算讓我去打個耳洞吧?”
“嗯?”謝航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他的話中之意,無奈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沒有,你都在想什麽啊。”
怎麽還變成我在想什麽了?
他忽然湊近了一些,盯着謝航的耳垂,有些吃驚:“你這兒……是不是真的有個耳洞啊?”
“是。”謝航舉着小錘子,側了側頭,“小時候自己紮的。”
季思年心中一跳。
“鬧着玩,跟謝舟一起紮的。”謝航說,“後來好長時間沒管,自己長上了。”
精細的模具扣在小銀珠上,木錘輕輕敲上去,一點點把模具裏的字母印刻上去。
季思年半天沒說出話來。
謝航倒是對此不在意,漫不經心地說:“你要是想的話,回頭再給我打一次。”
“不必了。”季思年嘆了口氣,感覺自己的變态形象一發不可收拾,“我沒你這麽大的執念要往別人身上搞點印兒。”
也不知道這話戳中了謝航的哪一點小心思,他居然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點點頭道:“那回頭我自己去打。”
季思年閉上了嘴。
倒印需要掌握巧勁,謝航把模具拿開時,镂空小銀珠不光沒有癟,還完美印上了深淺剛好的兩個字母。
編繩是按照謝航那顆轉運珠的同款來做,金黑紅三種顏色編到一起。
老板給他們拿了好幾種樣例的示範圖,季思年照着圖一步步編還是感覺手跟不上腦子。
“為什麽這裏多出來一個結?”他腦門都開始冒汗,湊到謝航面前。
謝航編的繩和示範圖裏一模一樣,甚至還要漂亮平整一些。
他伸出手,從季思年手裏的繩上順着上一步抽回去,又從一個看不見的刁鑽角度穿出來,再往下一拽,結就消失了。
季思年全程沒有看他怎麽操作,只感覺三只手疊在一起很暖和。
這種無意中的觸碰比走在路上牽手還讓人心跳加速,他終于領悟了手作小店約會的真谛。
原來這個編繩子不是真的讓他們編繩子,而是讓他們手把手增進感情。
泥塑也不是為了玩泥巴,是為了在泥濘的泥巴裏拉小手。
季思年按照小情侶約會流程,拿出手機給謝航和工作臺拍照片。
他對着相機取景框裏的謝航說:“是不是連謝舟都沒見過你做這種手藝活?”
“我以前做的手藝活和這個不是同一類型。”謝航說。
智慧兒童天才少年的兒時故事,季思年的腦子裏閃過這樣的标題,內容包括但不限于七巧板九連環拓撲折紙,一直發散到了解剖人體與拼人骨。
“拆奧特曼。”謝航說。
手機裏看謝航有點音畫不同步,季思年足足反應了五秒才說:“你再說一遍?”
“拆奧特曼。”謝航開始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個玩具房裏的。還有玩具表,反正除了毛絨的應該都拆過。”
季思年隐隐猜到了原因,不過還是問道:“拆那些做什麽?”
“打發時間。”謝航手裏翻花兒一樣就沒停,“所以動手能力要從小培養。”
“什……”季思年一低頭就看到他的那根編繩已經做完了。
他放下手機加快了速度,這種熟練工都是越到後面越順利,不過大概還是手不夠巧,怎麽看都不如謝航那個好看。
“季思年。”謝航忽然說。
“嗯?”季思年擡眼看了看他。
謝航把銀珠子串到編繩上,才慢慢說:“有些東西太難改了,我會一點點來,可以給我點時間嗎?”
季思年手中動作一頓。
他沒反應過來為什麽忽然轉到了這個話題上,也許是剛剛他問的那些話讓謝航多想了。
要是放在別人和他說這樣的話,他估計得回一句“你算老幾讓我等”。
但這是謝航說的,而且他說“給點時間”,不是“等不了可以走”。
季思年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戀愛腦,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居然無意識中松了口氣。
起碼他現在知道了,謝航想要往外走,也正在努力往外走。
他朝硬殼外伸出來一根樹枝,那夠讓季思年感受到,就算感受不到也能看到。
“給你八百年。”季思年眼睛還落在手裏的編繩上,“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就是好奇,沒別的。”
“問。”
“謝成跟你媽……怎麽認識的?”季思年問。
謝航托着下巴:“大學同學。”
也是個毫不意外的答案,季思年就見過謝成一面,還是在療養院被謝航暴揍了一頓之後的樣子,但即便那麽狼狽也能看出來是個事業有成的精英人士背影。
不像療養院同事,那大概率就是大學同學了。
物是人非啊。
季思年猛然想起來:“等等,那你回頭跟你媽說你也找了個大學同學,她不會接受不了吧?”
謝航語塞了一下,沒明白為什麽季思年的重點在大學同學上,而不是“男的大學同學”。
“我媽不管我。”他本來想再跟着一句“我出櫃應該比你還要輕松一些”,但是怕季思年開始翻舊賬,還是沒有說話。
但季思年的反應速度在此刻突飛猛進:“一說這個我想起來,你是不是知道我暑假時在跟家裏鬧矛盾?”
一旦順着這個思路聯想下去就刺激且震撼了。
回憶在此刻像鞭炮噼裏啪啦穿成一串響起,季思年越想越心驚膽戰:“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你不會在我腿摔錯位那時候就……”
“沒有。”謝航正給他們這項大工程收尾,聞言笑了起來,“真沒有,我有天不小心聽到你爸說的。”
“不小……”季思年眼睛瞪得快要飛出來,“這還能不小心?”
他的眼前電光石火間閃過一個畫面:“我靠,我爸是不是看見你從我家出去了?是那次吧!”
他的震驚溢于言表。
難怪後來年霞一個勁兒問他是不是找男朋友了,還問他去了哪裏過夜,敢情一切都有跡可循!
等回頭他真把謝航帶回去,豈不是坐實了這事兒?
季思年差點揪着他的衣領把人拎起來,湊過去都快頂上鼻尖了:“咱倆那場比賽的視頻,尹博給我爸媽發過去了。”
“是。”謝航沒有往後躲,但是有點想笑。
季思年又湊近了一些,這個驚實在是有點吃不消:“他倆不會認出來吧,一看又是你小子!”
“不會。”謝航捏了捏他的手,“他們後來不是沒跟你提這事兒嗎?”
非常有道理。季思年略微放松一些,又覺出新一輪不對勁:“你怎麽知道他們沒提?”
“要是提了的話你會表現出來的。”謝航餘光掃了一眼櫃臺,“公共場合啊,稍微注意一下。”
季思年坐回原位。
“你到底還有多少瞞着我的?”他指着謝航。
“沒有了。”謝航順着他伸出來的食指把編好的鏈給他戴上。
季思年的視線掉到銀珠子上,轉了轉手腕:“挺好看的,這不是腳鏈嗎?”
“先戴手上吧。”謝航收拾了兩下工作臺,把工具箱整理好,拎到了櫃臺去。
季思年懶洋洋地趴到桌子上,對着手拍了幾張照片。
他在桌子上歪了歪腦袋,随便往窗外瞥了眼,突然看到從對面的香薰店裏走出來一個人,正在低頭看手機。
季思年猛地把頭轉到面朝裏,速度快到差點閃了脖子。
他怎麽看這個人怎麽像周英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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