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花叢
季思年對謝航使了個眼色。
他一時間也沒想明白這個眼色有什麽含義,但第一直覺就是不能讓周英凡看到。
不是怕被人知道,也不是怕他說出去,但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膈應。
周英凡那個都能申請吉尼斯紀錄的好勝心,可別刺激之下也找個男朋友回來。
謝航心領神會地微微側過身,用餘光瞄了眼窗外,看到周英凡時也愣了愣。
“安城這麽大,真就是冤家路窄。”季思年嘆着氣說。
等了幾秒鐘,謝航才走過來,随手捋了一把他的頭發:“走了。”
“他跑這兒來幹什麽,這條街真的這麽有名嗎?”季思年跟着站起來。
兩個人等到周英凡在路口拐彎後才從店裏走出去,臨出門時收到了老板看似熱情實則頭都沒擡的歡送:“下次再來。”
季思年研究了一會兒手鏈,這種三色繩确實不挑人,戴在謝航手上好看,戴在他這個比謝航黑了半個色號的手腕上也沒什麽差別。
兩顆轉運珠在他垂下手時不經意碰到一起,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撓得他心裏癢癢的。
滿足感帶來的是難以言說的隐秘的興奮,就和那時他戴着硬幣項鏈站在聚光燈舞臺上一樣。
褲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季思年一直等站在電梯裏時才想起來掏出來看。
能想起來是因為他在電梯門關上的時候看到了鏡面反射裏的自己,勾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露出來的笑,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臉都僵了。
談戀愛真好啊。
微信是一個沒有備注的人發來的,這人微信名叫yue,看着很像在罵人。
“小季,你中秋有沒有時間?”
季思年點進朋友圈看了看,發現了一張前兩天的聯賽決賽選手合影。
想起來了,這是董悅。
季思年:“不好意思。”
還真不是自戀覺得人家是要約他什麽的,他确實想把這兩天空出來,畢竟等國慶他倆就沒什麽時間呆在一起了。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謝同學有時間嗎?”
季思年在看到這行字的時候發出了一連串“啧”。
就應該把這段聊天記錄截圖下來A4打印貼在謝航床頭上,省得他又拿腔作調地問“為什麽決賽那天你去洗個臉就認識了個女生回來”。
董悅大概也感受到了一絲微妙的尴尬,發了一張圖片過來。
是一張文學院主辦詩詞競賽的宣傳海報,季思年隐約記得曾宇跟他提過,當時六維能力賽辦的那麽着急就是為了給這個詩詞比賽時間,争取在國慶之前全部搞定。
董悅解釋了一句:“是這樣的,校宣傳部這邊打算做一個聯動的公衆號推送,給比賽搞一搞熱度,想找之前的六維賽選手來拍幾組聯動圖。”
季思年心中升起不妙之感。
董悅直接合并轉發了幾條消息來。
-除了一等獎那組,還有兩個很熱門的選手吧?
季思年拍了拍謝航的胳膊:“完了完了,咱倆這個風頭出大了。”
“嗯?”謝航轉過頭。
他勉強組織了一下語言,最後幹脆把手機塞過去:“你自己看吧,你爹和鋤頭的傳奇已經奉為經典了。”
電梯“叮”一聲打開,負一層是一條小吃街,他之前搜推薦時發現了很多不錯的店。
百轉千回找到了一家面包店,季思年一手托盤一手夾子去挑面包,回頭問他:“去不去?”
謝航看完把手機塞到他的口袋裏,跟在後面繞着面包架轉:“你不是都跟人家說了不好意思了。”
季思年立刻轉過頭,沒忍住笑瞪着他:“滾,我說不好意思是因為要陪你!誰能想到下一句是問你有沒有時間。”
“去吧,我看策劃案也就耽誤假期第一天的上午,中秋那天都是空着的。”謝航說。
“還發策劃案了?這麽正式的。”季思年推開面包架上的透明擋板,“你直接回她吧。吃不吃咖啡味兒的?”
“不吃,拿巧克力的吧。”謝航把他的手機再從口袋裏摸回來,順手解了密碼鎖。
這個密碼從假期到現在就沒換過,季思年看他是解的越來越得心應手。
他的手機壁紙是一張鋤頭的大頭照,拍照時還是只金色的可愛短腿小狗,等到一月份放寒假回去,鋤頭應該已經長成鬧騰大狗了。
“買點面包以備不時之需,前天白宇輝跟着他女朋友熬了個夜,半夜餓得魂飛魄散,把樓裏那個自動販賣機都快吃空了。”季思年說。
“熬夜幹什麽?”謝航問。
“做大挑立項,他倆那個隊找的導師據說是你們院最認真負責最嚴但是最搶手的。”季思年說。
他說完有點想嘆氣,眼看身邊人一個個都忙了起來,他久違地感到了壓力。
這種壓力還跟高中時候的壓力不一樣,那時候是非常純粹的為目标而奮鬥、因為成績不如意産生的壓力,現在是前路渺茫不知從何下腳的、對未知未來的壓力。
當然也有一些周圍這高手如雲的環境帶來的自我壓力。
無論是在哪方面,起碼給自己找些事情做吧。
做出改變的第一步,從……給校會拍聯動宣傳照開始。
他印象中像這種的海報都是在攝影棚裏完成的,幾塊反光板一架,他負責站在白布前面搔首弄姿,底下閃光燈一片。
結果董悅給他們的策劃案中地點選在了塑料枝。
季思年對塑料枝都快有心理陰影了,不過他和謝航雙雙踏入店裏時,發現那個長發老板并不在。
校會的設備比曾宇用的院會的要高端一些,他一眼看到了支在花叢裏的三腳架。
“來啦!”一個女生朝他們招招手。
一打眼看過去工作人員基本都是女生,季思年愣是看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董悅。
一等獎二人組已經到了,也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咱們就簡單拍一下,這個宣傳照的重點在概念上,有概念撐着就行,人什麽的可以後期修一修。”一個女生說。
站她後面的馬尾辮說:“概念就是詩詞,這些花我們都擺好了,你們就站裏面自己發揮,到時候會做成水墨畫的樣子,在圖上P一些詩句。”
第一名二人組裏其中一個男生帶着圓圓的眼鏡,看着很可愛,相機後面的男生指揮着他拍了幾個比較有趣的動作。
圓圓眼鏡做得有些勉強,換到謝航的時候就更勉強了。
“稍微親和一些。”攝影師已經重複了不下七遍。
站在花叢外面的人都憋着笑,董悅終于忍不住了,笑着說:“換個風格吧,酷一點,這一組做成俠客。”
“小季,你們兩個一起拍吧。”馬尾辮女生轉頭看了看他,“你倆風格挺像的。”
季思年懷疑地看着她。
他自認為和謝航的風格八竿子打不着,至少平時他的臉看上去沒有那麽臭,冷冰冰看着就不像什麽好人。
這片花叢是拿一盆盆花堆出來的,季思年走進去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踢翻一盆。
“過來。”謝航往旁邊挪了挪。
攝影師本來想讓他們的位置錯開一些,這樣成片比較有層次感,不過季思年往謝航身邊一蹲,兩個人同時扭頭看着攝像機時,他立刻按下了快門。
閃光燈亮得有些猝不及防,季思年感覺他不僅皺了眉還閉了眼,視覺效果應該像兩個被抓包的偷菜人。
“好!這張好。”攝影師把閃光燈按回相機裏,伸手在觸屏上操作了一下,“後面就不閃了,你倆把頭轉回去一點,拍個側臉。”
季思年側了一個角度,和謝航對視着。
他有很久沒有這樣心情平靜地看着謝航的眼睛了,說起來他倆的緣分還是起于教練車上的一場對視。
身後的攝影機咔嚓咔嚓響着,他有點不想移開眼神。
“互動一下,遞朵花啊什麽的。”攝影師說。
“這花都是栽在盆兒裏的啊。”季思年低頭扒拉了一會兒。
馬尾辮女生從花叢外遞進來一朵從單賣架上拿的花。
花是看上去很像野花的白色小雛菊,季思年遞到謝航面前:“我之前買了一把這花兒,最後都養死了,你去我家那次看見過那堆殘骸吧。”
“你家那個是滿天星,不是小雛菊。”謝航笑着接了過來。
攝影機再次響起一串連拍。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們,等到海報出來後還會被更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看到,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在一起。
視野裏看不到花叢的邊界,商業街旁邊小店的音響裏放着流行音樂,伴随着熱鬧人聲傳進來。
這一刻全身血液随着心跳奔騰起來,季思年眨了眨眼睛,從心底滋生出一股沖動。
忽然很想揪着謝航的領子大聲問一句你到底在想什麽。
這股沖動包裹着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他不知道戀愛談起來應該是什麽樣的,但肯定不是這個樣子的。
自從那天和尹博聊完以後直到剛才,他都沒有再去深思這件事,掩耳盜鈴試圖騙過自己。
但是就在現在,在這片花盆堆出來的花叢裏,他承認确實堅持不住了。
太他媽憋屈了,到底為什麽互相喜歡的兩個人不能好好在一起?
想秀給別人看都不知道從何秀起。
謝航說給他一點時間。他當然可以給很多很多時間,但就現在這個用矛盾維系的相對平衡的相處狀态,他會累,謝航也會累。
他們之間禁不住任何一絲風吹草動,但凡出現一丁點變故,都不用多想,這段關系一定會就地瓦解。
比如謝成鬧事了、沈榮出現了、季建安反對了,或者更簡單一些,根本不用外界施壓,他們保持這個狀态再多一個月估計就會有人受不了。
他受不了的不是留出多少時間空間給彼此磨合,而是看着兩個人在不健康感情狀态中的掙紮。
表面看上去和和美美恩恩愛愛,其實每天都過得跟……回光返照一樣。
“再拍最後一組啊,表現得劍拔弩張一些,把對方當成你最讨厭的人!”
季思年瞪着他。
謝航自己活得就像每天都在等死,談戀愛對他來說那确實挺回光返照,操。
“對對對,保持,就這個狀态!”
一組“咔嚓”完之後,幾個等在外面的女生邁着小步子走進來看成片,謝航湊近低聲問道:“怎麽了?”
季思年看了他一會兒,轉開頭:“沒事。”
謝航沉默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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