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水霧

車子停到眼科醫院急診樓下,季思年還沉浸在莫名其妙的笑裏。

謝航撐着車頂看他:“再允許你笑三分鐘。”

“不笑了不笑了。”季思年忍着臉頰的酸痛,拉了一把謝航的胳膊才從車上下去。

坐在在診室外等叫號,看着來往的患者行色匆匆,有幾個眼睛上還貼了塊紗布,季思年終于迎來了遲到的心慌。

“我不會被一胳膊肘砸到視網膜脫落吧。”他立刻拿出手機準備搜索。

“不會,沒事。”謝航按住他的手,“還有哪裏難受?”

“沒有。”季思年說,“但我剛進門的時候看那個視力表,後面幾行都看不清了,我駕校體檢的時候還看得清。”

他越說越小聲:“我靠,真看不清了,糊成小黑點。”

謝航又低下頭去看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你是不是近視了?”

季思年沉默了幾秒。

前方滾動的大屏幕上多出幾行,随着電子音的實時播報:“請季思年到2號診室就診。”

他一把抓住謝航:“我靠,我突然有點害怕。”

“沒事。”謝航彎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頭頂,“走。”

他像拖着趴在地上的鋤頭一樣把季思年拖進了診室裏。

坐診的是個看着就讓人非常安心的老大夫,眼鏡挂在鼻尖上,從上方看過來:“怎麽了?”

“右眼,被……砸了一下。”

老大夫用眼底鏡照着邊看邊問問題,開了幾個常規檢查。

“眼壓眼底角膜,做個眼超聲。”老大夫在鍵盤上敲着,語氣很篤定,“現在看着沒什麽事。”

季思年拿着病歷本走出來,往檢查的方向走:“靠,之前我還覺得屁事沒有,現在聽着有點吓人。”

“沒事,那些檢查驗光配鏡的也要做。”謝航說。

前幾項都在同一個地方,季思年以前查過幾次,還算輕車熟路。

但他今天還是第一次查眼壓,大夫是個非常年輕的帥哥,指揮他坐在儀器前,下巴額頭頂好。

“睜大眼。”

接着季思年就感覺儀器朝他的眼睛噴了股氣。

“我靠!”他往後一躲。

“沒事,就一下。”帥哥大夫給他吓了一跳,笑着說,“再來。”

季思年再湊上去的時候都不敢睜開了,眨巴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咬着牙瞪大眼。

噴氣到眼睛上往後躲幾乎是人類本能行為,他在自己再次彈起的時候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抓着謝航的手放到自己後腦勺上:“你按着。”

“別閉眼啊。”帥哥醫生說。

“嗯。”季思年應了一聲。

謝航的手掌真的很大,勁兒也很大。

他回憶起在流浪漢收容所時對着這雙手的浮想聯翩。

腦子裏冒出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在第三次噴氣襲來時,他往後猛一躲時居然還慢了一拍。

謝航按得十分敬業,他一下子愣是沒躲開,被作用力“咣當”一聲往前怼在了儀器上。

季思年完全來不及回味聯想,只覺得驚恐:“這東西得十好幾萬吧!”

“沒事,拍到了。”

帥哥醫生站起來,在電腦上操作一會兒,印出來一小張形似超市小票的紙,往上面簽了名:“好了,沒問題。”

測眼壓過于刺激,以至于他後面幾項都做得索然無味,在回診室時又經過了帥哥醫生的地盤,季思年連步子都變快了一些。

“這就是巴甫洛夫效應,我現在看見那個大夫就想眨眼。”季思年說。

謝航轉過頭,恰好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坐到儀器前,幹脆利落做完了檢查。

“……真牛。”季思年說。

檢查報告确認他的眼睛狀态正常健康,且不會像他腦補的那樣出現什麽遲發性視網膜脫落。

兩個人從診室裏出來,季思年終于長出一口氣。

“哪天真得查查視力,”他一邊掏手機一邊說,“我好像是有點近視了。”

手機上居然是老板的消息,應該是酒店有人通知了他,問情況如何。

季思年有些莫名的過意不去,像是給人添了麻煩,不過看着老板賤嗖嗖又欠打的語氣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只回了一句沒事。

“走吧,回歸我們本來的路線。”他在門口的公交車站牌上看着,“回酒店那一片吧,之前看那邊挺熱鬧的。”

謝航站在他身後,低頭看着手機信息。

這次趙長青沒有迂回婉轉,也沒有問你在嗎你有時間嗎,直接丢出來一個很重磅的問題,一開屏就能看到。

“謝成到底有沒有精神問題,你知道嗎?”

謝航很想回一句他有,并且病得不輕。

能把自己的親生孩子逼得對他有反射恐懼,這種事放一般人身上都做不到。

趙長青來問他,恐怕是謝成對他的寶貝小兒子做出了什麽家人理解不了的事。

他在點開鍵盤的時候才發現手指抖得厲害。

這是他最不願意直面的一個問題,不僅僅與遺傳率相關。

“我爸有毛病”,好像是一個能證明他從前過得多陰暗的确鑿證據,他不想再去回憶任何與之相關的細節。

不需要和別人證明,也不需要和自己證明,他只是想徹徹底底走出來,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他走得有些急了,在一段時間的掙紮後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我不去想就不在意”。

就像走了一條莫比烏斯環一樣,永遠無法找到出口。

所以在收到這份信息時,他才感受到他在心裏藏了多少刻意忽視和故作無事。

其實趙長青既然這樣問,多半已經有個猜測了,只是因為主觀上難以接受,所以想等一個确切的肯定。

謝航攥着手機。

為什麽要來找他要這個肯定?

這一下午都過得有些心不在焉,晚上跟着季思年回酒店時,謝航能感覺出來他有些不爽。

季思年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大堂按電梯,要是換平時他估計會提議裝模作樣地分開上電梯。

套房在頂層,季思年刷卡進去,把房卡插進卡槽的一瞬間,屋子裏亮起了五彩斑斓的柔美燈光。

還伴随着舒緩的大提琴。

彩光在房內流光溢彩,季思年面無表情地往卡槽邊的開關上拍了一巴掌。

音樂戛然而止,燈光終于變成了正常的白光。

季思年連不爽都看上去非常有魅力,謝航莫名其妙笑了起來,堆在心裏的煩惱短暫地消失。

季思年轉頭看着他,眼睛裏好像寫着幾個大字——我不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再笑一個就揍到你笑不出來。

套房挺大的,從陽臺上還可以看到酒店後花園,雙人床看着就很舒服。

季思年坐到床上。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有話要說,不過明顯是想等謝航先開口。

謝航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他自己就沒挖出來層出不窮的煩惱的頭,也不太想把那條微信告訴他。

非常執拗地想要證明自己已經不會再受那些事的影響了。

不過很明顯是失敗的,他的情緒甚至都影響到了季思年。

“給你個機會,”季思年看着他,“今天是誰又惹你不快了?”

謝航站在他面前,半點都沒有猶豫:“沒。”

話說出口就覺不妙,季思年冷笑着點點頭,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去。

謝航下意識抓住他的手:“去哪?”

“洗澡。”季思年瞥他一眼,表演了一出皮笑肉不笑,“怕我走,還不挽留一下啊?”

“挽。”謝航跟在他身後擠進了浴室,腳一勾把門關上。

浴室得有一個标間大,季思年直接走過去把水龍頭打開,水慢慢升溫,騰起幾縷白霧。

他也沒明白為什麽自己要走到浴室裏再脫衣服,可能是剛跟謝航發完狠,再當着他的面脫衣服有點奇怪。

他今天下午确實氣不順,謝航擺明了心裏藏着事兒,而且這個事兒應該是下午時剛發生的。

甚至都不用動腦筋猜,拿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他家裏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事,再稍微加上手指想,沈榮的事沒什麽不能說的,能讓謝航那麽走神的肯定是謝成的事。

謝航還是不願意說謝成的事。

又走到了死胡同裏。

死胡同就死胡同吧,但這套房不能白開,畢竟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免費房。

他把衣服随手挂在一旁,走進水霧中。

熱水淋過時他舒出一口氣,閉着眼捋了把頭發,擡起頭澆了一會兒水。

“季思年。”謝航的聲音隔着水聲有些模糊。

季思年側過臉去看他。

謝航慢慢走近,按着他的肩向後輕輕推了一把,把他從嘩啦啦的水流裏推出來。

水珠還挂在眼睫毛上,季思年擡手抹了抹,心裏忽然有些慌,不知道謝航要說些什麽。

“是謝成那邊有點事,還沒細說,我明天問清楚。”謝航微微低下頭,手指順着肩膀攀到他的後頸上。

突然的靠近能催化升溫,熱度順着後頸蔓延至全身,發絲上的水珠掉到眼角,季思年眨了幾下眼。

連指甲蓋都在發熱,說不清是因為這樣的直接觸碰,還是因為謝航說出口了。

“我是不是讓你不高興了?”謝航抓着他的頭發,很輕地向下一拽,他被迫擡起了頭。

這有半分要道歉的意思嗎!

季思年仰着頭垂眼看他,喉結動了動:“你說廢話呢?”

“我會走出來。”謝航的語氣不由分說,“很快。”

季思年有些站不穩,右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這不會就是在挽留我吧?”

“啊,是。”謝航低低笑起來,低下頭親了親他的耳根,松開抓着頭發的手,一路向下滑去。

熱水時不時會濺到腿上,酒店的防滑墊異常好用,他們一路踉跄着後退,直到後背頂在瓷磚上時都沒有感覺到腳滑。

謝航緊緊貼着他,上面叼着下面握着,叫人喘不上氣來。

這種一人來一次的體力活結束時牆壁都開始返水珠了。

季思年頂着一身不知道是汗是水還是什麽其他東西,站到水龍頭下面,腦子裏都有些恍惚。

“幫你洗?”謝航看着他,唇角勾着一個笑。

“不,你......洗完出去。”季思年捧着水撲到臉上,感覺現在跟他說句話都有些不好意思。

一個曾經在腦海裏排練過無數次全壘打場面的、自認多少沾點變态的男大學生,居然僅僅互幫互助了一下就能臉紅心跳到連對視都不敢對。

太難以置信了。

他在一片春意盎然裏還有些殘存的意識,并且用得很不是地方。

“你把衣服拿出去晾晾。”他轉頭看了眼謝航,對着他的腰盯了一會兒才說,“受潮了。”

謝航真挺瘦的。季思年從開學報到第一天搬行李開始到現在,第無數次思考這個問題。

謝航的身材是表面看不出來有很明顯的肌肉,但按上去卻發現是薄薄一層勁瘦的那一類。

剛熄滅的火隐隐有複燃跡象。

季思年迅速沖了一遍,裹着浴衣拉開門。

門外要涼快很多,謝航拿着一個毛巾,蓋到他頭上一頓搓:“吹幹了再出來。”

手指穿梭在發絲間,讓他的最後一絲不好意思也煙消雲散,火苗非常迅速地熊熊燃燒起來。

季思年把他連踹帶推擠到床前。

雖然下午他沒有看清謝航是怎麽揍的皮夾克,但此時他非常清楚地看到了謝航是如何單手拿着毛巾,僅用另一只手就把他從身上推了下去,制住他下意識的爬起來,輕而易舉就占了上風。

季思年扯開了他的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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