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失眠

互幫互助和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感覺截然不同,這種刺激感一直順着尾椎骨竄到頭頂,結束後季思年居然有些疲憊。

全壘打到最後還是沒打成,一時間沒找到工具先不提,季思年總感覺還不是時候。

好像還差了點什麽,他們中間有一道不容忽視的透明屏障。

他懶洋洋地仰躺在床上,從床頭櫃上抽了幾張衛生紙,天女散花着灑在身上。

謝航撐起身子:“起來,洗澡。”

“懶得動。”季思年原地翻了個身,陷在床褥裏昏昏欲睡。

謝航拎着他的後脖子:“把頭發吹幹。”

季思年反手朝脖子後面拍了一巴掌:“哎,癢。”

“不吹幹明天頭疼。”謝航把他連人帶散開的浴衣一起裹起來,強行拽了起來。

睡意是一種時有時無的東西,躺着就來勢洶洶,一旦坐起來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季思年攏了攏浴衣,蹭到床邊走進浴室裏。

吹風機響起來,謝航在床沿坐了一會兒,起身穿上衣服去了陽臺。

九月底的晚上已經很涼爽了,陽臺能看到後花園裏有剛入住的游客在閑逛,他靠在圍欄上,撥出了趙長青的電話。

每一聲振鈴都被拉扯得無比難捱。

“喂?謝航嗎?”

“嗯。”

電話裏沉默下來,謝航看着在鵝卵石小路上跳房子的小孩,腦子裏放空了一瞬。

趙長青略有些小心地說:“時間不早了,沒有打擾到你吧?”

謝航平靜道:“是我打的電話。”

這話足夠暗示他的不耐煩了,趙長青沒再客套,直言道:“我下午發你的微信你沒有回,已經看到了吧?”

“看到了。”謝航說,“謝成怎麽了?”

“他打了孩子。”趙長青說得很簡練。

“不可能。”謝航說得直白,他轉頭看了看,季思年還在浴室裏沒有出來。

也許是出來了,發現他在陽臺上打電話後又回去了。

謝成從來不家暴,連他一根手指也沒打過,抽煙酗酒賭博一個都不占,看上去确實像個顧家好男人。

趙長青大概早就打過腹稿,被拆穿也沒有尴尬:“差不多吧,孩子逃學被請了家長,他把孩子鎖在了書房裏,三次。”

謝航沒有說話。

寥寥數語的概括,足夠讓他回憶起那些黑暗中如墜冰窟的瞬間。

“他跟我姐結婚的時候,說他離婚是因為……的精神問題。”趙長青把前妻兩個字含糊過去,“現在我姐懷疑他當時沒說實話,隐瞞了自己的病情。”

謝航聽到自己說出來的話飄散在夜色中:“你想知道什麽?”

趙長青似乎聽出了他的情緒變化,沉默了一下。

“懷疑他有病就去查。”謝航說,“輪不着問我。”

很久後對面才說:“如果你感到冒犯了,我向你道歉。我姐在考慮離婚,如果确認他有刻意欺瞞……”

“和我沒關系。”謝航打斷他。

趙長青終于反應過來:“你……他是不是以前也……”

“是。”謝航說,“其他的我不會說了,我也并不知道,到此為止。我給你回電話是我願意,不是因為你的騷擾生效,以後不要打擾我和我妹。”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也許并不漫長,跳房子的小孩剛剛跳完一個來回。

“我不知道謝成以前……抱歉。”

謝航挂掉了電話。

他指尖有些發涼,仿佛進入了待機模式愣在原地。

但是心情非常平靜,大概是因為已經波瀾壯闊了一下午,到這個時候想波動一下都疲倦。

一切都比想象中的要輕易,輕易接受了意料之中的事實,輕易回答了有些殘酷的問話。

謝航拉開陽臺門,踏進卧室裏發出了一些動靜,浴室吹風機才再次響起來。

他走到浴室門前,看到季思年靠在洗手池旁邊,拿着吹風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我頭發都燙得能煎雞蛋了。”季思年說。

“出來吧。”謝航笑了笑,“睡了。”

中秋之後的日子流水一樣就過去,國慶節時年霞和季建安來了安城,季思年帶着他們在學校裏轉了轉。

前三天他都沒有見到謝航,他在門禁後去219看過,謝航沒有回來。

這崽子瞞着他,不知道又跑出去見哪個野男人了。

季思年很想問問他到底能瞞得過誰,不過轉念一想也許謝航壓根沒想瞞他。

就是單純的沒告訴他。

如果他去問,謝航一定會說實話。但他不想問,他想謝航主動來說。

這幾天的留白倒是給了彼此一個清醒的空間,季思年認真回憶了一下橫在中他們間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思來想去就是這份“主動”而已,他不希望謝航再去扮演一個配合者。感情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感情,他不需要一個永遠把自己放在被動位置上的男朋友。

他大概已經可以寫一篇論文名為《當代男大學生戀愛中安全感的喪失》了。

國慶結束後一直到元旦都沒有什麽假期,季思年忽然就忙了起來,下了課去自習,自習完去吃飯,生活得比高三還規律,到十一月又加上了期末作業。

一門管理課的期末作業是下基層走社區,老師一甩手扔了個安城治理最混亂的小區給他們做實踐。

小區概括文檔發過來時,季思年記着筆記甚至錯覺自己在做刑事取證。

走社區的實地勘察放在了周末,嚴重擠壓了他和謝航的約會時間,每次不是他在調研就是謝航在做實驗,談個戀愛硬生生談成了異地戀。

十一月過得兵荒馬亂,生活用非常兇猛的方式強迫他們适應了大學生的節奏。

冬至一過就算是進入期末月了,季思年拉着謝航排隊買手工水餃,隊伍的尾巴已經甩到了食堂另一端。

他靠在謝航身上,有氣無力地在備忘錄裏打字。

“這周還要去一趟社區?”謝航問。

“不去了,這禮拜做pre,我現在是全世界最讨厭小組作業的人。”隊伍前進,謝航往前走了走,季思年站在原地沒動,沒骨頭一樣從靠着變成了趴在他肩膀上。

他看着食堂的天花板,眼神空洞:“我應該考公去居委會。這社區五毒俱全,居委會和業委會打架把公章都繳了,物業跟居委會有利益往來死活趕不走,房子還有産權問題,這些要是都能靠我來解決,我還在這兒讀大學?”

謝航笑着聳了聳肩,搭在他肩頭的腦袋晃了兩下:“居委會預備成員。請你吃餃子?”

他們一人買了一大份水餃,季思年吃得很撐,但近日的某些事實證明不管晚飯吃了多少,只要意識中有“我要熬夜”這四個字,肯定還會餓。

小組作業進入了收尾階段,明天就要課堂展示,今晚是整合修改PPT的最後時間。

209寝室裏四個人都坐在電腦前,鐘濤踩着十一點整的秒針走了進來,順手把燈關上了:“熄燈了啊。”

一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季思年才反應過來:“都不睡就把燈打開吧。”

“我靠,還真是,我已經寫糊塗了。”曾宇都沒離開椅子,伸長了胳膊去按門邊上的開關。

他寧肯從桌子上拿自拍杆抻開了去夠,也不想擡起屁股站起來,仿佛動這麽一下就會把泉湧的思路攔腰截斷。

屋子裏一下子明亮起來。

鐘濤嘆了口氣:“不知道這話說出來合不合适,我感覺咱們組的方案就是在放屁。”

“挺合适的。”季思年樂了。

白宇輝也笑了,指着自己的屏幕:“這個停車位問題根本沒法解決,咱們的提議三和提議八還是沖突的。”

“沒事兒,明天上去講的時候铿锵有力一點,用信念感染大家。”鐘濤說。

“明天誰講啊?”曾宇問。

幾個人扭頭對視一眼,默契地拿出手機。

“點數最大的講。”白宇輝先在群裏扔出一個骰子,扔了個非常吉利的1。

接着三人同時扔出來,季思年盯着屏幕上旋轉的骰子,還沒來得及緊張一下,赫然出現了一個6。

“季思年來。”鐘濤滿意地喝了口咖啡,“好,感覺我們已經贏一半了。”

季思年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回桌子上,又埋頭改了一會兒PPT才說:“你們餓不餓?”

“餓。”聲音聽上去都非常虛弱。

白宇輝從抽屜裏翻出來一堆零食,挑了個味道小一點的牛肉幹打開吃了。

“我靠,受不了了。”鐘濤站起來,“越聞越餓,我去販賣機買點。”

“來拿呗。”白宇輝把桌子上的東西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鐘濤奪門而出:“不行,零食吃不飽,我得吃硬貨。”

四個人連吃帶改了一個小時,改差不多了又聊了半天的廢話,等快睡覺的時候季思年都已經過了犯困的勁頭,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他在床上閉目養神,連半點困意都沒有,眼睛都要閉不上了。

打開手機看才半夜兩點半,他從床上爬下去,輕手輕腳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裏涼快不少,他走到樓梯間,撐着窗戶看夜景,樓下的街燈還亮着,照着一個小小的石凳。

他百無聊賴地點着手機,甚至點開了謝航的朋友圈,裏面的最新內容還停留在中秋節之後,是那篇他們一起拍的聯賽聯動宣傳照推送,董悅強迫他們轉發宣傳。

季思年把贊取消了,又重新點上一個。

他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吹着風一直吹到有零星睡意冒頭,正想回去躺着,忽然聽到了身後有很輕的腳步聲。

接着謝航出現在了樓梯口。

季思年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跑這兒來上廁所?”

“來找你。”謝航走下來,“怎麽不睡覺?”

“現在去。”季思年站在他面前,揉了揉眼睛,“你睡這麽晚啊。”

窗戶縫透進來的夜風吹過發梢,謝航朝後捋了一把額前的碎頭發,伸手按下開關,關掉了樓梯間的燈。

季思年沒來得及再說話,忽然被人湊近吻住。

舌尖與唇齒交錯,是一個很溫柔的吻。

謝航退開一些,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

“困了沒?”他問。

季思年認為他混淆了缺氧和困倦,不過還是點點頭:“困了。”

“回去睡覺。”

和謝航在219門口分別,季思年後知後覺有些舍不得。

哪怕知道明天就能再見到,只是眼睛一閉一睜的時間,卻還是非常不舍。

突然間很想住到一起,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

如果……他們能一直在一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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