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改變

和周英凡的孽緣一直纏纏綿綿個不停,季思年把論壇關掉還沒有五分鐘,周英凡的微信就發了過來。

“忙嗎?”

這開場白頓時讓他警鈴大作。

他們兩個這半斷交的關系,突然找上門來肯定是有事。

他不得不聯想到了剛剛那條帖子。

如果是為那條帖子來,那就說明……周英凡那天看到他了。

但是也沒有道理,就算是鬧到他頭上了需要個不在場證明,他買了東西會有小票,再不濟做個公交車地鐵總有支付憑證吧,這些都足夠了,沒理由來找他。

——這個八百年前互看不順眼的對頭。

季思年感覺自己的腦細胞都在昨天死完了,一時間想不出個結論來,頭疼着拎起保溫壺出去接水。

打開門的同時,他看到219走出來個人。

季思年心裏閃過無數個“我操”,下意識就甩手把門一摔,“咣當”一聲砸上了。

感覺整條樓道都在共振。

他面對着門,腦袋發蒙,在做出這個動作的同時就開始後悔。

這雪上加霜的尴尬,季思年連腳趾都在發燙,站了一會兒才把門打開,探頭出去看了看。

謝航已經走了。

他這才朝飲水機的方向走去,點開手機琢磨着怎麽回複周英凡。

一直到他走到飲水機前,才發現已經站着一個人在打水。

謝航非常淡然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季思年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克制住下意識的轉身就走,用理智壓制着硬挺挺地站在原地。

他努力調動着面部肌肉,擺出一個非常見怪不怪的、絲毫不尴尬的表情。

還沒等他說話,手機瘋狂振動起來。

謝航的視線落到了他手上。

“我……”季思年低下頭,看到來電是周英凡。

“我幫你接。”謝航伸出手。

季思年愣了愣,把手機遞給他。

謝航嘆了口氣:“我說幫你接水。”

季思年趕緊收手換成了保溫壺。

他攥着響鈴的手機站了一會兒,看着謝航插上水卡之後才轉身,走遠一些按下接聽。

“有事?”季思年把剛剛的丢人場景發洩在這倒黴蛋身上,語氣很不客氣。

對面似乎沒料到他的先發制人,頓了一下才說:“你正在輸入中輸了四分鐘了,我打電話問問。”

“我沒……”季思年嘆了口氣,“找我什麽事?”

“你一會兒有時間嗎?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周英凡說得有些勉強。

季思年一挑眉:“咱倆就別繞圈子了吧,這個世界上就算只剩下我和一條狗了你都寧可只跟狗聊天。”

電話裏沒了聲音。

身後的流水聲停下了,季思年轉頭看了一眼:“中秋那兩天,你在金紫城看見我了,對吧。”

“還有謝航。”周英凡說。

季思年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不知是不是最近他神經敏感,單獨拎出來這一句讓他有些不安。

“你住哪裏?我去找你。”周英凡說。

這下算是真放低姿态了,兩個人這麽多年明裏暗裏看不順眼也好,單方面較勁也好,周英凡還是第一次跟他低頭。

看來是真有事兒,而且估計跟謝航關系不大。

“……北園,你在小花園等我吧。”季思年說。

周英凡沒有說話就挂掉了電話,堪堪挽回一些好不容易拉下來的面子。

謝航大概早就接完水了,一直拎着暖壺站在不遠處,看他撂了電話才走過來。

季思年像個門神一樣站在209門口,目送他走過來,接了水隆重道別,關上門之後才覺得很沒有必要。

好像這一趟接的不是開水,是千辛萬苦殺回來的唐僧肉。

安城入了冬以後隔三差五就刮狂風,季思年一走出宿舍樓被迎面灌了一肚子風。

他背過身戴上羽絨服帽子,艱難地往小花園的方向走。

一路上還有不少無懼狂風的小情侶,季思年連氣都嘆不出來,好在等他走進小花園的時候,看到周英凡已經到了。

兩個人擱着幾米對視着,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絲不耐煩。

狂風呼嘯着從他們中間穿過,季思年摸出來個口罩戴上:“去食堂。”

周英凡的表情有些精彩,大概是又想問那為什麽你要約在這兒,又想問怎麽你兜裏還有口罩。

季思年怕他真問出來,率先邁開腿走出小花園。

都是跟謝航在一起遺留下來的習慣。

這種風就算面對面拿個喇叭喊也能把聲音喊飛,他們難得和諧且平靜地并肩走了一段路。

“你幫我個忙,行嗎。”周英凡一進食堂就說,看樣子憋了一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是……論壇那個帖子,你看了嗎?”

季思年點點頭,随便找了張桌子坐。

“不是我們幹的。”周英凡很快速地說。

“知道。”他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季思年再駁他面子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要我給你作證啊?”

周英凡張了張嘴,很用力地搓着手,最後說:“不是,我一會兒要……給我媽打個電話,你露個面兒。”

季思年半天沒說出話來。

“為什麽?”

周英凡局促地看着地面,皺眉說:“你別管了。”

“我不幹。”季思年盯着他。

這個時間段的食堂裏人很少,學生都要麽出去過節要麽在睡懶覺,後廚裏盤子叮咣響順着空曠的空間傳來。

他也不是信不過周英凡,這人就是愛裝逼還勝負心旺盛,倒也沒什麽真的壞心眼。

但是這麽個高三多看他一眼都怕把他刺激出病來的人,突然這樣找上門,他還是不得不多想。

周英凡忽然變得有些焦躁,撓着頭想了好半天才垮下肩膀,一咬牙擡頭看他。

季思年也看着他。

大學對人的歷練是見縫插針式的,明明剛高中畢業也沒過去多長時間,表面上看不出太大差別,但季思年确實能感受到周英凡的……不同。

飛躍式成熟,暑假的時候還因為個紀念冊跟他陰陽怪氣,練個車都能争相攀比,現在單單是氣質就能感受出來有區別。

“我……”他有些口幹舌燥,“我之前跟我媽說咱倆是朋友,那天一起出去逛街。我媽知道……論壇上那事兒,問我要那天咱倆的照片,我沒有。”

季思年聽得雲裏霧裏:“等下,你媽知道那件事和找你要我的照片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答案顯而易見,其實他完全沒必要再問這一句。

周英凡這次沒有遮遮掩掩,靠在椅背上,右腳很輕地一下下碰着桌子腿:“她不信,她老是不信我,特別我上大學以後。”

季思年差點就問出來“那她就信我啊”。

這樣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之前在療養院看到謝成時出現過一次,現在又包裹住了他。

倒也不難猜,因為這個,周英凡很讨厭他,事事要與他争先,攀比到了病态的程度,也是因為這個,周英凡會騙他媽媽說,他們兩個是朋友。

他幾乎都能想象出來那種語氣。

年霞和季建安從來不會和他說什麽“別人家的孩子”,所以他沒有體驗過這種出自于外界壓力的好勝心。

他看着周英凡。

“在我的劇本裏,咱倆高中就形影不離了。”周英凡無所謂地笑了笑,“但是從來沒有被她看見過,她早就……不太信了。”

“電話現在打?”季思年問。

周英凡怔了一下,扯出一個有些尴尬且無奈的笑,但聽語氣是松了口氣:“她還有十分鐘會來電話,我接的時候你跟她打個招呼就行。”

“可以。”季思年站起來,“我買點吃的。”

“不用,攝像頭拍不着。”周英凡攔了一下。

“我餓。”季思年說。

周英凡的手在空中停了停,又收了回去。

早上吃了五星酒店的自助早餐,他本來撐得可以頂到下午,但在這時候就莫名有些胃裏空落落。

他才發現自己仍然沒有從分手陰雲裏走出來,從一早上睜眼開始到現在,腦子裏依然是超低速旋轉。

他對周英凡這件事有點反應不過來,特別是在看到周英凡的性格整個颠覆了他曾經的形象之後。

畢竟高中三年幹的那些事,要說全因為一個“原生家庭”就一筆勾銷也不太可能,他不太能如此輕易地和一個讨厭了這麽久的人和解。

但這個忙他确實是想幫,倒不是因為和周英凡共情了,就是單純對這樣的媽有些不痛快。

現在看來周英凡能在幾個月裏就有這樣震驚的變化,更多原因估計是離家遠了。

起碼他已經能跟周英凡全須全尾地、不存在陰陽怪氣地聊完一整段話了,要是這人高中就這樣,說不定他倆真能當個關系一般般的朋友。

季思年端着一屜小籠包回來,兩個人對着熱氣騰騰的包子沉默了一會兒。

電話還沒來,他倆也沒有什麽能聊的。

但周英凡突然在季思年面前卸下來了撐了好久的架子,整個人都有些懶散,眼睛看着包子,随口問道:“你跟謝航……”

季思年立刻擡眼看着他。

目光過于銳利,周英凡與他對視幾秒才把話說完:“關系很好?”

季思年沒有說話。

“不說也……沒事,就當我沒問吧。”周英凡說完,又補了一句,“以前我還……因為這個嫉妒你呢。”

他越說越覺得找補不回來,索性閉上了嘴。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一般人點到這裏,季思年就會直接認下,但現在他跟謝航的晦澀關系讓這個問題變得模棱兩可起來。

他也意外地發現自己似乎沒有什麽表達欲。

之前僅僅是發現“送謝航上課但是居然不想和他呆在一起”,都要千裏迢迢跑去找尹博談心,現在直接分了手,他連一個字都懶得和別人說。

和周英凡不熟是另一碼事,他想象一下如果對面坐的是尹博,他還是沒什麽想說的。

不需要傾訴,不需要安慰,甚至都沒有一個傳說中漫長的自我消化的過程。

他好像已經平靜地接受了。

也許是腦子還沒有回過神來,也許是潛意識裏他太相信他們彼此,相信分開只是一個圓圈裏的某段必經之路。

想不通,也沒有精力再琢磨了。

話題終結在此,他們一人夾了個包子,季思年低頭吹熱氣的時候,餘光裏忽然閃過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驚訝地擡起頭,居然看見謝航走進了食堂。

他選的位置就在入口處不遠,這一片又沒有其他人,紮眼得很,謝航很快看到了他。

沒等季思年想出個打招呼的話,坐在對面的周英凡忽然對着手機露出了一個看上去很燦爛但是不及眼底的笑。

然後他舉着手機,起身坐到了季思年旁邊,一擡胳膊猛地摟住他。

“媽,我跟小年吃早點呢,一會兒出去過聖誕節。”他的動作很僵硬,說話仿佛念臺詞,還狀似無意地用攝像頭掃到了季思年碗裏的小籠包。

周英凡這一嗓子很亮很字正腔圓,季思年感覺方圓幾裏都能聽見。

他也非常僵硬地被周英凡卡在臂彎內,露出個同樣勉強的笑,咬牙切齒道:“阿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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