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工具
季思年打完這個招呼就自動下線,眼睛追着謝航的背影,看他端着飯盒買了碗粥。
飯盒似乎不是他的,是室友的?
這半年他第一次見謝航幫人打飯,還打的是九點鐘的早飯。
周英凡終于挂了電話,立刻見鬼似的彈起來,飛一樣走回對面坐下。
他臉上還有些不自然,擡頭看到季思年一直盯着旁邊,愣了下順着看過去。
“那不是謝航嗎?”他坐直了,有些驚訝,眼神在他們中間轉了轉,“你……那我先走了啊。”
“別,別!”季思年壓着嗓子喊了一聲,把周英凡叫了回來。
站在窗口前的謝航把飯盒拎好,戴上口罩走了。
周英凡目送他走遠,直到身影消失在門外,都沒有轉頭回來。
估計是在盤算轉頭後四目相對的時候要說些什麽。
季思年嘆了口氣:“行了你走吧。”
周英凡猛地看過來。
季思年低頭戳着碗裏的小籠包。
周英凡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像高中時候讨厭他就擺在臉上,想炫耀什麽也都明着面炫耀,跟這種人相處有一點好處,就是很容易預判他的想法跟情緒,能在表達上占上風。
跟謝航在一起就不一樣了,事事都要猜,但反過來自己站在他面前就像個透明人,一點心思都能被看穿。
他都不用擡頭,周英凡現在一定在心裏衡量他們的關系有沒有到能問隐私的程度。
他倆屬實算不上是朋友,但無論是出于看樂子還是幸災樂禍的心态,以周英凡的性格,只怕不出三秒就得問。
“你們吵架了?”他果然問道。
季思年閉着嘴看他。
“行吧,不說算了。”周英凡撇了撇嘴,“還是……謝謝你啊,要不她天天旁敲側擊的,累。”
聽上去挺誠懇的,季思年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變化挺大的。”
“喲,吐出象牙了。”周英凡笑了,撐着腦袋想了想說,“見識得越多就越放得下吧,在這個學校裏我要是調整不好自己的心态,估計得休學了。”
季思年差點說出來原來你知道你心态有問題啊。
仔細想想也是了,知道自己有問題的人才能從問題裏走出來,要是一直閉目塞聽看不見錯處那才是真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但我還是會嫉妒你,這沒什麽不敢承認的。你想學的東西輕易就能學好,随随便便就能跟人處好關系,每天都沒什麽能難住你一樣。你為什麽比我強?”周英凡說。
“別放屁了。”季思年想想就頭疼,現在就有一個巨大無比的難題難得他團團轉。
無論什麽時候,周英凡都能激起來他那一星半點的反駁欲,就在幾分鐘前還掉落成負值的表達欲在此時沖上雲霄。
“你那是選擇性失明,沒誰能輕易做好一件事,要麽是努力了要麽是曾經努力積累了,我高三焦慮到不抽煙就失眠你怎麽不說?”
周英凡在聽到他的話之後一秒內回到了高中的煩人狀态,不甘示弱:“你失眠起碼是有覺睡好吧,我高三壓根不睡。”
季思年沒明白為什麽他們莫名其妙要開始比爛,但還是繼續說:“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人處好關系了?我朋友就那一兩個,其他人平時都不帶跟我多說話的。”
“誰讓你天天垮着張臉裝拽,那也是你不願意,你要是想處就都能處好。”比爛大賽忽然變成了互誇大賽,“我高二就認識謝航了,人家連個眼神都不樂意給我,結果還不是跟你……”
他的話頭截死在了這裏。
季思年把筷子放到旁邊。
跟人争吵都保持理智不忘避開雷點,周英凡在擡杠方面簡直出神入化。
“不說了?”季思年冷笑一下。
周英凡終于意識到和剛剛幫過自己忙的人吵架不太好,措辭了半天最後客套了一句:“不好意思。”
他把剩下的那口包子吃完,站了起來:“我在努力改了,其實我媽這事兒我要是想拖着,她也不會真把我怎麽樣,但是我自己覺着我不能總這樣內耗,所以才來找你和解,一步步來。”
季思年說:“三分鐘前罵我是狗,現在要握手言和,您未免太性情多變了。”
“我他媽……我走了。”周英凡終于裝不下去了,拉上衣服拉鏈,“那個……我不會跟別人說,但是你們吵架啊,不能冷戰放着不管什麽的。”
“快滾。”季思年說。
周英凡滾了。
其實他說的沒錯,出現隔閡得解決,不能放着不管。
但他們現在陷入一個怪圈,為了解決隔閡而分手,但他因為分手就沒有立場再去多管謝航的事了。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心慌。
他已經沒法再理所當然地去問謝航剛剛在幫誰打飯了。
季思年這麽長時間以來還沒如此憋屈過,提着一口沒法發洩的氣走進了大風裏。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股火氣太旺盛,他走回宿舍樓這一路上居然沒覺出冷。
一進門就看到219的門敞着,幾個人站在門口,那個正蹲着系鞋帶的毛寸頭季思年認識,這人跟謝航關系還不錯。
“怎麽了?”季思年湊過去看了看。
“哎,找航哥啊。”毛寸頭看他一眼,往後退着讓出來個位置。
季思年腦門一疼,立馬就要擺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謝航從屋裏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
季思年有一種打擾了別人正事的尴尬感:“沒事,你們忙着吧。”
“不用,我送他去就行。”毛寸頭走到那人身邊,“借你電動車用一下啊航哥!”
“嗯。”謝航把車鑰匙給他,兩個人步子有些亂地走遠了。
季思年看那人腳步虛浮得都快飄起來了,低聲問:“室友病了啊。”
“燒到39度了,早上暈得差點直接從上鋪栽下來,給他随便弄了點粥吃完喝了藥,得送校醫院。”謝航看他一眼,“你怎麽回來了?”
這問題簡直問得茶香四溢,季思年斜着眼睛看他:“我還以為您老人家準備把裝聾貫徹到底呢。”
回答裏帶着些火氣,季思年不想在這種事上裝風輕雲淡。
他真不是故意氣人讓誰吃醋,但周英凡剛才那段痕跡很重的表演實在是太像他倆串通好要玩欲擒故縱。
被誤會在演什麽幼稚戲碼讓他莫名有些沒面子,比被謝航看見他跟周英凡拉手擁抱還要尴尬。
“我也不至于把醋吃到周英凡頭上吧。”謝航笑了笑,靠在門框上,“他就搭個肩膀,我都怕你揚胳膊揍他一頓。”
季思年沒忍住笑了:“我的表情有那麽真情流露嗎?”
“你一會兒有什麽安排嗎?”謝航把話題轉得很流暢。
“去圖書館。”季思年說。
謝航點點頭:“我也去,等我一下。”
季思年瞪着眼睛看他。
“不能去嗎?”謝航說得非常平靜,“跟周英凡早上通個電話就能去食堂見面,跟我順路去圖書館就不行?”
季思年半天沒說出話。
這得是什麽眼睛,随便一眼就能看見別人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他看着謝航把書本塞到背包裏,終于憋出一句:“這叫沒把醋吃到周英凡頭上?”
謝航停下手轉頭看着他。
季思年和他對視了幾秒,好像飛來一根羽毛逗着心髒砰砰亂跳,他垂下眼嘆口氣:“行行,去去去。”
從這一天開始直到年末,周英凡都成為了一個絕佳的對比詞。
比如某天下課了看見謝航站在樓底下,季思年問他在幹什麽,謝航說在等你。
季思年莫名其妙地問:“等我幹什麽?”
謝航說:“周英凡能打個電話就約你出來,我為什麽不能等?”
到後來變本加厲,跨年晚會時謝航打電話約他一起去,季思年還維持着最後一點理智,搜尋了一個牽強的借口:“我元旦回來有個考試。”
謝航說:“周英凡……”
“我靠,去去去。”季思年打斷他,“新年新氣象,把周英凡從咱倆中間踢出去行不行?”
下一秒209的門就被敲響,謝航拿着手機站在門口:“走嗎?”
“你——”季思年簡直無語,“等我一下,我換身衣服。”
他想了想又懷疑地問道:“咱倆是分手了的吧?”
謝航面無表情地說:“朋友就不能約你嗎?周英凡……”
季思年一下子把門關上。
不過每次面臨這種場面,他總是不自覺地在笑,甚至有時候要半天才能反應過來自己上揚的嘴角。
他還挺享受這段時間謝航時不時的騷擾。
哪怕他們之間的很多問題尚未解決,但這種摻雜着暧昧的怪異朋友關系居然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維持在一個舒适的區間裏。
只看眼下,不去想矛盾點的存在,不去想未來的路怎麽走,也不用猜來猜去彼此的心事,就只要呆在一起。
除了不能動手動腳。
他也不是傻子,時間長了就能看得出來,大部分時間裏的無效騷擾都是謝航故意的。
也許是為了告訴他不用擔心他們會漸行漸遠,他一直都在身後慢慢追着,沒有放棄過要“向外走”。
也許是為了告訴他,我還沒有放棄,你也不要放棄,再多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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