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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貿然戰戰兢兢,躲在桌子底下過完了後半夜,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在暢想美好的未來。天亮之後他會在黃寶山的安排下離開将軍府,然後一起到十六鋪那邊的外國工廠裏找一份像樣的工作,再然後,他的生活就幸福美滿了。口袋裏裝上幾個小錢,傍晚裏沿着江邊的水泥路散散步,運氣好,興許還能遇上個黑眼睛大辮子的俏姑娘。

李貿然小心翼翼的呼吸,緊繃的神經線夾在恐懼與希望之間,迷迷糊糊的終于在夢裏牽住了大辮子姑娘的手,那手卻不是想象中的細膩柔滑。姑娘的手硬邦邦的,鐵鉗似的一口咬住他,疼死了!

李貿然嗷嗷叫,邊叫邊從桌子底下滾出來,這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同晨光一起迎接他的不是黃寶山,而是幾雙鞋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鞋。

幾分鐘之後,李貿然被人摁在了地上,程家廚子揪着他去見将軍,順帶的,還有兩只逃命的大螃蟹。螃蟹一邊一個死死的夾住光溜溜的腳趾,疼得他兩眼直冒綠光。

程白吃飽喝足下樓,底下大廳裏正是熱鬧的時候。

程将軍站在一塊歐式花紋的紅地毯上,兩手叉腰,白襯衣和黃軍褲讓他穿得幹淨利落,這時候他才四十不到,在軍部那一撥老頭子當中算是最年輕的。

“混賬東西!你們把我這兒當成什麽了!”他氣哄哄的指着地上的李貿然高聲斥道,“看看這樣子!你們自己看看!細手細腳光有骨頭沒有肉!這樣的貨色也敢往我這裏領?!”

程将軍形容沒有經過任何斟酌,因而粗魯直白,頃刻就把李貿然在外貌上的自尊擊成粉碎。

垂着頭不敢動彈,他心裏很委屈,将軍府果然不是這麽好呆的,四處養着活螃蟹要咬人不說,進不進門還得看長相。

下意識的摸摸臉,他還覺得自己長得沒有程将軍說的那樣無可救藥,他就是餓的,常年又饑又餓吃不飽飯,哪兒還能養出白白胖胖的屁股臉蛋?

程将軍對這個新來的小工很不滿意,氣得要找黃寶山問責,可黃寶山早就避到外面去了,撫慰的工作留給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蘇參謀。

蘇參謀說:“軍座,您消消氣,這人一多起來,總有這麽一個兩個不合要求的,看不上就讓他們撤下去,哪用得着這麽跟他們較真呢?”

蘇參謀說起話來溫溫柔柔,長相跟聲音是一挂的,白皙動人好像女人的手,三句兩句就撫得程将軍和顏悅色。

兩個人站近了壓下聲音叽叽喳喳的說了幾句悄悄話,程将軍還是網開一面的把人留下了,扭身不耐煩的向李貿然一揮手道:“找個不用見人的活給他,別叫他在跟前晃!”

程将軍一聲令下,看的是蘇參謀的面子,李貿然稀裏糊塗卻成了将軍府裏的小傭人。暈暈乎乎的把這件事情擱在腦子裏消化了兩三天,他被管事的撥給了程白。程白的傭人家裏死了人,這幾天請假回鄉奔喪去,李貿然就剛好填上這個缺。

程白把人領回去,回去沒幾天工夫,兩個小孩兒就在程白的屋裏狠狠的幹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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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貿然把程白給打了。

螃蟹夾的傷怎麽也不好,李貿然整天的連路也走不來,偏偏程白還不往好裏使喚他,不是嫌他走的慢,就是嫌他走路拖拖拉拉不好看。嫌棄來,嫌棄去,李貿然算是看明白了,什麽蛋孵什麽種,程家這一老一小,全是光看臉不看性子的王八蛋。

小王八蛋在第三天晚上給了他一支活血化瘀的藥膏,洋洋得意的在沙發椅上擺出一副少爺架子,然後笑嘻嘻的問李貿然:“你是怎麽被人發現的?”

李貿然說:“天亮的時候廚子來找螃蟹,我被螃蟹咬醒了。”

程白哦了一聲,兩只眼睛眯起來,繼續問:“那你知道廚子為什麽要來找螃蟹麽?”

李貿然說:“螃蟹都跑光了,他能不找麽?”

程白道:“那螃蟹為什麽要跑啊?”

這回李貿然是不知道了,搖搖頭,就聽小王八蛋賣關子似的拖長了聲音說:“那是因為……”

他從沙發椅上跳了下來:“因為那些螃蟹就是我放出去的!”

屋裏靜了一兩秒,也就這一兩秒成了程李兩人的最後和平。李貿然上去一把拽住程白,拳頭嘩啦啦的沖着小少爺的白臉落下去。

程白楞了楞,哇得一聲哭起來。李貿然怕他把人引來,揪了人衣服領子就把嘴給捂上了。

“哭什麽!不許哭!”

外面那些佩槍的衛士固然很可怖,但程白不是那些衛士,勢均力敵的都是十幾歲的小孩兒,李貿然的膽子也大了許多。

他其實并不願意當這個傭人,因為當了程家的傭人,自由,小錢子兒和大辮子姑娘便成了泡影,他非得變成黃家阿哥那種人,為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沾沾自喜,進進出出還總得在意着後脊背冷冰冰的槍筒,雖然那些槍筒并不特意的指向他。

傻在原地悶聲悶氣的從李貿然手裏吸着空氣,程白沒料到自己會忽然挨打,除了程将軍,沒人敢打他。不對,程将軍也不打他,他只會把他叫到卧室裏去,用兩只帶有薄繭的手輕輕的撫摸他,或者用一些奇怪又肉麻的話感化他,就像他對待家裏新來的那些小工一樣。這讓他覺得比挨打還難受。

他挺喜歡李貿然的,所以他當然不希望這個傻乎乎的小子也遇到這種難受的尴尬,結果這小子卻不領情,非但不領情,還要這樣沒輕沒重的打他。

心裏恨起來,程白也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股勁,忽然小炮彈似的抱住李貿然撲過去,兩個人哐啷當一下,齊齊的摔在了地上。

這下李貿然不防備,程白卻是早有預謀的,一屁股騎在李貿然肚子上,掐着人脖子吼起來:“混賬東西!”

稚嫩的嗓音模仿着程将軍慣用的口頭禪,他一邊哭一邊罵:“我為你好你不知道嗎?是我在救你!救你你不知道嗎?!”

李貿然滿臉通紅的喘不上氣,咳嗽幾聲奮力一掙,甩脫了程白的控制。可還沒等他從地上爬起來,程白又騎上來了,這回騎在他後腰上,騎馬似的颠了幾下又被他掀到底下去。他也罵起來,罵對方是小王八蛋,邊罵邊還手,一下推得沒有準頭,推得程白整個人直直的飛出去。啪的一下腦袋撞上沙發椅,程白被摔懵了,舉起只手向着一臉慘白的李貿然點了點,肩膀一歪直接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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