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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白去碼頭的那天,李貿然正發着高燒,頭天夜裏忽然來了場急病,病得他整個人火燒似的燙。
程白守着火爐似的小男傭一晚上不肯合眼,第二天一早就臉色發青的跟老爺子說,我不去了,不要去了。
程将軍正在屋裏叫副官伺候着穿衣服,聽他這樣講,也只是笑,笑着笑着,走到他面前忽然翻了臉。厲聲喊來幾個身強體壯的衛士捉了他,二話不說,直接連人帶箱子,給他捆到了汽車裏。
貼着車玻璃,程白變了小螃蟹,犟頭倔腦的要把手腳抻到外面去,一邊抻一邊喊:放開我!我是個人,有自己的權利!你不能硬綁着我!你不能!
程将軍坐在前面,此時搖起半扇汽車玻璃,正了正帽子道:“是啊,我不能綁你,可你就能綁人家了?”
程白不服:“我綁誰了!”
程将軍說:“綁了誰你自己心裏清楚。”
砰咚一聲,是外面的副官關了汽車門,這聲音仿佛一道暗閘,忽的拉滅了程白心裏火。
他不動了,皺着眉頭躺在那裏想事情。
程将軍說:“藥是我前幾天就給他的,吃不吃全憑他自己拿主意,他要是願意,昨天也就不會病,你說是不是?”
程白說:“你給他吃什麽了?”
程将軍笑笑:“沒什麽,不過是點心想事成的東西。”
程白兩眼通紅:“是不是你逼他吃的?”
程将軍搖搖頭:“我逼他幹什麽,他有什麽值得我逼的麽?”
程白當然不信,他想他的小男傭是如此的忠心耿耿,怎麽會私藏了要離開他的念頭。
縱身撲向前方的座位,他不顧形象的對着司機大喊道:“停車!!立刻給我停車!!!本少爺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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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劈了岔,豁了口,急赤白面的喊到脖頸裏頭青筋直爆,可他就是不願意扭頭看一眼副駕駛座上的爸爸,他怕自己會在真相面前忽然哭出來。
他最讨厭男人掉眼淚,卻總會在李貿然跟前哭,他們打架的時候,吵嘴的時候,受了委屈,覺得自己被白白辜負的時候。
程将軍知道他難受,也故意的不去看他,只在他偃旗息鼓的倒向後座的時候丢過來一個信封。
程白不肯接,程将軍說:“拿着吧,不拿你又怪我。”
“什麽東西?”
程将軍說:“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程白狐疑的把信封口子向下一斜,裏面滑出兩個東西來,暗紅的一張是朵皺巴巴的幹花,另外一張黑白色彩的是相片。
相片灰背景,印的前面人臉尤其的白,白臉上露出生澀的微笑,大概是在笑程二爺此時紅了眼睛又紅鼻頭,一副軟心腸,沒出息的樣子。
程将軍說:“你小時候一直說你以後想幹嘛?”
程白啞着嗓子說:“當醫生。”
“為什麽當醫生?”
“治病救人。”
程将軍吸了口氣:“這是個好想法。”
程白說:“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程将軍想了想,片刻之後在兒子期待的眼神中搖搖頭:“沒說什麽。”
程白徹底失望,低下頭對着照片裏穿了新衣服的小男傭狠狠咬牙。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程将軍說:“他說他想當兵。”
程白留洋的第三年,李貿然被調去做了程瑞堯的勤務兵。他本來是在營裏的,那會兒地方上不太平,走馬燈似的總有隊伍來,今天那個人的兵,後天這個人的炮,搶人搶地鬧得民怨四起,程将軍臉上終于挂不住了。撥下人狠狠的幹了兩仗,終于把那群外來的餓狼逐出自己的領地,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黃寶山死了。
當時他正往一塊窪地裏轉移,也不知從哪兒飛來顆手榴彈,眨眼的工夫轟隆一聲巨響,這個從來都八面玲珑的小士兵再也沒法神秘兮兮的跟人咬耳朵了。爆炸炸飛他整顆腦袋,光留下半截穿着黃呢軍裝的身子,嘩嘩的從傷口裏流着血,血把那一整片窪地都染紅了。
李貿然去給他收屍,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只覺得兩眼發黑,嘴唇發幹。他以為自己會哭的,因為黃家阿哥對他頂好。但扛起那句灰撲撲的屍體,他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日頭明晃晃的照在腦頂,這時候是個燥熱未盡的秋季,滿頭大汗蜿蜒的流到眼睛裏去,他卻只覺得渾身發涼,涼氣從骨子裏透出來,寒得好像前年冬天夜裏他偷偷的摸過的,黃寶山的槍。
李貿然在這個時候忽然明白了一些東西,在這之前他一直是懵懂的,他以為當兵威風,有槍佩,卻不知道這槍是為了收住自己脖子上的腦袋。他要護着自己的腦袋,就像護着一株花,他想自己怎麽也要見了想見的人再死。
于是接連好幾個夜裏睡不着覺,他又忽然明白自己其實就是想程白了。
他想見程白,想看看這個漂亮的小主子是不是長高了長大了,長得跟自己一樣高,可以挨着院子裏那顆大樹的枝桠了。
重新進入和平時期,小男傭成了跑腿傳話的勤務兵,這是程将軍的安排,因為程将軍怕他死了之後沒人給自己刷浴缸。
這麽多人刷過浴缸,數李貿然刷的最幹淨,程将軍有時候看他蹲在浴缸裏露着雪白的脊背忙來忙去,就會覺得他像一塊外國來的洋肥皂,白得通透滑得徹底,卻遺憾的不是誰想抓就能抓的牢。
跑腿傳話的活幹又幹了三年,小白皮磕磕絆絆的長成了高大結實的小青年,擺脫了恐懼的陰影,他的膽識和理想也一并成長了。
他去給程瑞堯表決心,說自己要回到隊裏去。可程瑞堯那時候正忙着跟個官家小姐結婚,根本沒空搭理他,就在他好不容易才攢下的決心被擱置的這年春天,程白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陣子忙的頭都快掉了,臨出門勉強抽出時間寫了點,也不修了,直接發了,勿怪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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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我簡單的修了一次終于通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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