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笨

聽見聲音眉頭一挑,楚瑄瑤詫異問道:“怎麽了?”

湘月手抖了抖,腿上一軟,一下子癱倒在地,外頭幾個守在門口兒的宮女聞聲忙進來收拾,春燕便去扶湘月,卻見着她身上瑟瑟發抖,臉上慘白一片,竟沒半點血色。

皇上擡手道:“先扶她下去。”怕是她只聽了半句話,不知前後,還當……

楚瑄瑤也直覺哪裏不對,心下又一時沒轉過味兒來,只叫春燕把人扶下去,轉頭看向皇上,見他臉上既沒驚色,也沒半分不滿,正擡眼看着人把屏風那裏,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動。

等衆人退下,地下也收拾幹淨了,楚瑄瑤才擡手攏了攏頭發,眼睛也不朝皇上那裏看去,只道:“皇上還沒說呢,小許子看中的到底是哪個?”

皇上眉頭一挑,嘴巴微張,沒想着她這會兒竟會問這個。正待說些什麽,卻見她斜斜的看向自己,那眼中帶着三分戲谑,自己臉上不由得一紅,擡手放到嘴邊咳嗽了一聲:“你向來最是通透的……”

“上回不是皇上說的?女子懷了孩子就要傻上三年呢。”話聲最後帶了二分俏皮、二分慵懶,竟似撒嬌一般,聽得人心中不由得一軟,便俯身朝她貼去。

“妾身子不幹淨。”楚瑄瑤一側頭,含笑把臉扭到床邊面,“還沒出滿月,連水都不敢用……”

“朕哪裏會嫌棄這些?”擡手捏了她的手合在掌心,往她身邊兒湊了湊,見她還不轉回頭來,知道她這是氣自己不同她直說,之前繞着彎子,嘆了一聲,“朕是怕你月子中再動怒。”

“若是他二人真心相待,我還能做那硬拆鴛鴦的獵戶?”

聽她聲中帶了半分委屈,皇上探身到她背後,輕輕攬住:“此事便是朕聽了,都怕他耽誤了女兒家的前程。她同你是自幼的情分,又随你一起北上,朕若連這些都不去想,只顧着賞賜身邊兒的人,哪裏還能當得了這一國之主?”

楚瑄瑤又靜坐了一會兒,才緩緩轉過頭來,擡眼看着他,又慢慢把頭靠到他懷中。

适才猛的想明此事,又想起之前問湘月話時她的模樣,便猜了個七八分,不然皇上斷不會特特問了湘月,又點了小許子。那丫頭……自己最是清楚,要是心中情根深重下去,再不容易拔了。可這事,自己心裏到底難過。

本想着,給她二人都安排個好前程,不求夫婿能有多大的造化,只要肯疼妻子、尊重妻氏就好。如望月那般的,實是萬中無一,自己直想着,定要給湘月找個可心的、知道疼人、能容着她這性子的。

現下這般……

久久,才嘆息了一聲:“回頭我問問她,要是她真心願意,便随他們去吧。”若真個有情有意,便對方是個太監也是無妨,只盼着那二人都是從一而終的性子就好。

皇上低聲笑了起來,把手臂攬得更緊了些個:“瑄瑤,今日朕歇在你這處吧。”

心中一動,臉上嫣紅一片,擡起手來在他懷裏輕輕錘了一下:“又混說,叫人知道了……還不笑我沒規矩……”

“哪裏就沒規矩了?你為朕誕下麟兒乃是大功一件,整整一個月出不得房門,朕來陪陪何過之有?哪個敢笑話你?”

他是皇上自然不怕,可自己是皇後,應是要以身做則的……心裏想着,還沒開口駁他,就被他貼了過來奪去了唇。一陣耳鬓厮磨,好半天,皇上才略整衣裳,叫人進來伺候。

回了平素歇息的屋子,湘月坐在窗邊兩眼發直,呆呆的坐着,一動不動。

“到底怎麽了?”春燕命人收拾罷了那一地的碎片點心後,這才過了這邊,見她還發着呆,低聲問道。

“沒……”臉上煞白一片,半點兒血色皆無,湘月就這麽坐着,兩眼直愣愣的看着窗戶外頭,哪裏像是“沒事”的樣子?

心中暗嘆了一口氣,雖不知道為着什麽,可看她這樣子決計是有大事了。“到底出了什麽事?同我說說,許我能給你出出主意。”自知情分沒有與她同來的那個望梅深厚,可二人相處也有這一年多的功夫了,眼見着這回回京自己就要離宮待嫁,走前能結個善緣也是好的。

湘月又呆呆的搖了搖頭,她便是想說,竟也不知道要坐何說起。

明知道他是皇上身邊的得意人,明知道想同他做對食千難萬難,更知道望梅也好、主子也罷,都是想自己能風風光光的嫁出去,與丈夫和樂、生兒育女……可心裏頭進了這一個人,就再也抛不出去了……

一時間,不由得悲從心中來,先是眼淚一滴滴的鑽了出來,後來又舉着帕子,這份悲意竟止也止不住了。

“唉……”雖不知所謂何事,可她現在這番模樣着實讓人心疼。

春燕心知,剛才她是在皇上同娘娘面前失的态,說不準就是受了那二位的責罵,且必不輕。宮裏做奴才的,若是被主子們厭棄了,就等于死路一條,就是原先再得寵也難以起複。可到底心裏不忍,哪能丢下她不管?

幾步走到窗邊,拿過條幹淨的帕子,換了她手中的。不管受了什麽委屈,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裏的要強。

足足哭濕了五條帕子,湘月坐在床邊直抽氣,那邊才聽見動靜,過了會兒,一個小宮女進來傳話:“湘月姐姐,娘娘叫您過去說話兒。”

“快,先洗把臉吧。”春燕聽了,忙叫人打水,幫着湘月梳洗,再送了進去。

“真是個傻子。”從湘月一進門兒,楚瑄瑤就瞧出她哭過了——眼睛腫成那樣,哪個還看不出來?

湘月那裏低了腦袋,眼圈又紅了起來,根本沒止住的抽泣聲一下一下,聽得人心裏都都替她難受得慌。

“過來吧。”無奈嘆了一聲,就這副模樣,自己哪裏還說得出“不行”二字來?

低着頭,一步步走到床邊,湘月便跪在床前,也不做聲,便磕了三個頭:“娘娘,奴婢伺候您一輩子,這輩子哪兒也不去!”

“哦?”挑着眉毛上下掃了她幾眼,楚瑄瑤似笑非笑的道,“你現在可是個紅人呢,自從望梅也生了個兒子,聽說別說那些個命婦了,就是那些個大臣們下了朝後也不走,跟宮裏頭的侍衛太監們直打聽你的消息,就等着我出了月子時,叫他們家的妻子進宮給他們家的兒子說和呢。”

湘月愣了愣,她雖然也在行宮中時常見着那些個命婦,這些日子更是是個人見了自己就要拉着說上幾句,可她……她真沒往那邊想過啊!

見她發愣,楚瑄瑤拿着團扇擋在嘴邊兒,兩眼彎着:“如此,還說要在宮裏一輩子的話嗎?”

“娘娘,奴婢……”

她話還沒說出口,楚瑄瑤又嘆了一聲,搖了搖頭:“現在這朝中,滿朝的青年俊傑可是任你挑選呢,傻子,這等好事就是當初望梅也是盼不到的。”

張了張嘴,湘月顯是被這消息驚得傻了,好半天,才癟着嘴巴低下了頭:“奴婢不敢嫁。”

“不敢?”

重重點了點頭:“奴婢是個笨的,以前就總聽家裏的媽媽們說,似奴婢這樣的也就能伺候得了小姐這樣寬宏大量不計較的,要是換家人試試,早被主子們打罵發賣了。以前奴婢還不懂,自從随您上北上到了京中才知……宮中規矩多人多,看看身邊那些宮女嬷嬷們的行事,才知自己的規矩哪裏及得上半分?若真是出宮嫁人……嫁給尋常人也就罷了,可那些朝中大官家……奴婢打死也不敢嫁啊!”

說着,又擡起了頭,眼巴巴的看着楚瑄瑤:“奴婢不想出宮離了主子……也……就是再見不着他、再不能跟他說話……只要知道他也在、我也在,就好了……奴婢真的不求別的了、再也不求了!”

本是想吓她一吓,叫她知道若是有什麽難辦的只管找自己來直說就是,哪裏用的着叫她自己在那邊委屈着?可如今聽了她這些話,倒叫楚瑄瑤心中一陣酸楚。

忍不住嘆了聲氣,哪裏還能再忍心逗她,擡手朝她頭上點了過去,恨恨的道:“說你是個傻子,你就真是個傻子!他是在前頭當差的,外面那些個大臣命婦們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來了他哪能不知道?那傻小子巴巴跑到皇上那裏去求你了,皇上才同我說了一句,你這裏聽話聽了半句竟就跑回去哭去了……”真是叫人又氣又笑,都不知說她些什麽才好。

湘月瞪大了眼睛,好半天發不出聲來,足有小半柱香的功夫,才顫聲問道:“誰……誰求……求……誰?”

“嗤”的一聲,楚瑄瑤搖頭嘆道:“小許子,向皇上求娶你。”

剛才那淚水還沒流盡,這會兒竟又冒出來了,拿着新換上的帕子擋着眼睛,抽抽搭搭的哽咽道:“娘、娘娘……奴婢不是做夢吧……”

楚瑄瑤無奈搖頭:“就你這樣子,我哪敢把你給他?還沒跟了他就把一顆心都放到他身上去了,但凡真嫁過去了,他就是把你賣了,怕是你都不知道!”

“他、他是個好人……不、不會賣的……”這時湘月才又想起那日入宮時,他守在宮門口瞧着自己,說的那話……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再搖了搖頭,心中也為她又是酸楚又是喜歡,低聲安慰她道:“他畢竟是個公公,雖是皇上身邊兒有着大體面的,可也不能真跟外面似的八擡大轎娶你過門。”

湘月再搖着腦袋,波浪鼓似的:“奴婢不求這些……只求……他能對奴婢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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