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浪費

湘月心中所想,楚瑄瑤雖能明了,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悵然酸楚,叫她坐到床邊腳踏之中,主仆二人手拉着手,細細的訴說了一會兒各自心思,楚瑄瑤便叫人把小許子找了過來。

本是想待出了月子回宮之後再把二人間這事挑開,可現下想想,早晚都要說,為了免得節外生枝,還是早把事情挑明了,這會兒就先準備上,等回了宮中之後,擇個好日子,就成全了他二人。

小許子站在門外,隔着屏風、挑着簾子,垂頭聽着裏面皇後娘娘的囑咐。

“……她與我自幼一起,情分非同一般,只盼你二人能平安和樂,牽手到老……”說了一會兒,頓了頓,又道,“你家中可有兄弟子侄?若是有合适的幼兒,不妨過繼到你名下,你夫妻二人照看着,也是接了你的香火。”

小許子忙跪地磕頭道:“雖有幾個侄兒,可年歲都不大合适,奴才想着,這會兒奴才歲數還輕,再等幾年有了合緣份的再過繼也不妨。”

楚瑄瑤緩緩點頭:“此事是你二人家中之事,我同皇上便不過問了,待這回回京之後,讓欽天監擇個好日子,便把這個事辦了吧。”

小許子連忙磕頭有聲,道:“多謝娘娘的恩典!奴才定會好好照顧她,絕不有負娘娘重托!”

皇後娘娘身邊最得臉面的一個大宮女,竟許給了皇帝身邊一個太監做對食。對食再好,到底也不是男人。行宮之中得知此事的人,心中多少都有那麽二三分惆悵,可又知道,做了對食,便不必出宮,到老都是要在宮裏服侍主子們的,怕他們打的正是這個主意吧。

春燕聽了一耳朵八卦,回到自己住處,一進門兒,就見湘月兩眼亮亮的,坐在窗邊拿着方帕子正自繡着,臉上那笑意掩也掩不住,原本那幾分氣惱盡散了去——連正主都沒氣呢,她着個什麽急?

不由一笑,幾步走了過去,細瞧着那帕子上的鴛鴦白首,笑道:“喲,好俊的活兒啊,認識你也有一二年的功夫了,還是頭回見你繡這麽精致的活計!”

湘月滿臉通紅,忙把那帕子往懷裏一塞,卻又想起——自己堂堂正正的繡嫁品又怎的了?嘟着嘴擡頭瞪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哪個,前幾天剛把自個兒的蓋頭繡得了送出宮去的?”

兩人相互打趣笑成一團,春燕坐到她身邊床上,把裝線的框子往裏頭推了推,擡頭問道:“程夫人那裏又去過了沒?只怕皇後娘娘會等她出了月子才會同皇上一并回京吧?”

湘月點點頭:“可不是嘛?且皇上那日還說,娘娘出了月子就趕路也不大好,正好趁着望梅做月子的功夫再調理一陣子。”

一邊說着,手上便如蝴蝶翻飛般的繡了起來,春燕嘆了口氣,又逗她道:“之前你的活計做的可沒現在漂亮呢,現在你這手法兒都快趕上娘娘的了。”

湘月紅着臉,眼皮不擡的道:“哪裏能及得上娘娘?當初在家的那會兒,家裏請了刺繡師傅來,我們幾個都是陪着娘娘一遭學的,我性子急,望梅手慢……那會兒只是害怕,怕要是哪天陪着嫁出去了,要是娘娘一時不急給婆家人繡東西,我們兩個怕是連忙都幫不上呢。”

“可見這會兒是要嫁人了,手就忽的巧了起來!”

擡起手來,作勢就要拿針去紮她,二人笑了會兒,就聽外面有了動靜,皇上回了。

自從那日起,皇上幹脆破了規矩,晚上也是宿在楚瑄瑤這兒。他倒也沒要做什麽,只是抱着總比不抱強,看得着總比看不見的強些。二人在一處,晚上睡得也要更香甜些。

“再過七八日,便是大皇子的滿月了。”皇上懷裏抱着正吐着泡泡的小皇子,輕輕搖着,“等他過了周歲,再立他為太子可好?”說罷,便擡眼看向楚瑄瑤。

“到底……小些……”聽他如此說,心中雖是高興的,可孩子年歲太小,到底怕壓不住如此大的福氣……

這個年月,家中有幼子多半怕養不大,莫說是外頭人家了,就是皇宮之中也是一般。像南恒女帝,在生下長公主前已滑過三回胎了。

皇上臉上帶笑,微微搖了搖頭:“朕的兒子,自有該有的福氣,他是長子,生下來便要把這天下擔在肩上,哪裏容他偷懶這許多年?”

“你說好,那便聽你的吧。”楚瑄瑤笑着低頭,亦看向他懷中孩子。紅紅的小臉兒,眼睛已經合上了,想是在皇上懷中晃蕩的舒坦,這會兒泡泡已不吐了,直接乎乎睡了過去。

“這一胎是兒子,養個兩年,再給朕添個公主可好?”

才剛生了,就又叫自己生?

忍不住擡眼斜了他一眼,卻見他臉上笑得歡暢,忍不住臉上又是紅,垂了眼睛,只道:“這是哪裏說得準?要看緣份的……”

皇上點點頭,又看向懷中胖小子:“朕倒是有幾分把握。”

“把握?”是生女兒的把握還是生孩子的把握?

見她眼中帶疑看向自己,皇上才又是一笑:“大婚後不過一個來月的功夫就能叫卿有了身子,這份把握,朕自然有的。”

臉上一紅,忍不住把手中帕子朝他臉上擋去,這人……面皮怎一日厚似一日了?!

——*——*——

各家大臣、命婦身上按着品級着裝,規矩無比的進了行宮之中,按着順序一一落座,等着一會兒的滿月酒。

一大清早,楚瑄瑤早已沐浴更衣,把這一個月的污濁洗靜,重新梳得了頭發,換上正裝,叫身後奶娘抱着大皇子走出到了前廳。

正上面的臺子上,皇上接過大皇子,牽着皇後雙雙落坐,這才命下面開席。

這皇宮之中的滿月酒,可與尋常人家的不一樣,不能把孩子讓衆人輪着抱上一番,更不是哪個都能随意逗弄皇子的。

可到底這是當今皇上的頭一個兒子,且又是皇後所出,血統正統得不能再正了,下面衆人人人臉上一片喜色,頻頻舉杯恭祝皇上、娘娘。

熱鬧了一日,次日一大清早,許久沒能單獨觐見皇後娘娘的衆命女們又收拾妥當,紛紛入宮請安。

楚瑄瑤亦是一大清早收拾妥當了,坐在正座之上。下面來人這時才能細瞧皇後娘娘儀容——頭日帝、後坐得太遠了些,根本瞧不清楚。只覺着皇後雖比産前豐潤了一些,身子恢複的卻倒還好,腰身早收了回去,雖比之前胖了一些,反到更有風韻了。

此時坐在上面,更顯得肌膚紅潤嬌嫩,眼中就似含了一潭秋水一般,竟比生産之前還要美豔了三分。有些心思活絡的心下琢磨——只怕頭天晚上皇上應是與娘娘同宿滋潤的吧?……

楚瑄瑤命衆人各自落坐,眼睛先落到和悅郡主身上,笑道:“坐了個月子回來,你已梳上了婦人頭了。”

和悅臉上微微紅,亦顯得比早先要更嬌俏了一些:“出了門子後就要過來給皇上、娘娘請安的,只是先不得空、忙着,後頭再來時娘娘正在月子中,到底打擾不便。”

“郡主這回出嫁,再一回來,眼見着就似變了個人般,漂亮了許多不說,說話行事比早前更穩當了許多呢。”

見人打趣,定國夫人拍着郡主的手背道:“早先是姑娘家,自然是那番模樣,這會兒成了人家的媳婦,她哪裏還敢不守規矩?要早知道一嫁出門去就老實了這許多,我們早二年就讓她過去了呢!”

“安國夫人哪裏舍得?”

下面笑聲陣陣,又聊了幾句,就有人把話頭一轉,向上頭問道:“娘娘,今日沒見着娘娘身邊兒得用的湘月姑姑?”

楚瑄瑤朝那人瞧去,見是戶部尚書蕭大人的妻子,笑道:“前些日子她一直跟在我身邊兒忙活,這會兒我方便了,就叫她先歇息幾日。”

蕭夫人忙笑道:“娘娘如此體諒下人,真是國之大幸。”

另一個開口道:“說起這位湘月姑姑,隐約聽過一回,似是今年到了十九?怕是就快開恩放出宮了吧?”

衆人一聽,耳朵都支了起來,既然皇後娘娘家中無什麽人,若想與皇後娘娘親近,打她身邊宮女主意便是最好不過的了。

楚瑄瑤臉上笑容不變:“是呢,這回回去,就要給她把喜事辦上一辦。”

“喜事?!”衆人只覺得的腦子一蒙,詫異擡頭看向楚瑄瑤,她們的主意還沒開口呢,怎麽那邊人就嫁了?!到底是哪家!這麽早就把人給搶走了?!

皇後娘娘之前一直在坐月子,月子前并沒聽過什麽動靜,只怕就是有人說親,也是這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吧?這麽說,莫非不是皇後娘娘作主的?!

衆人心中一震,除了皇後,宮裏能為這事做主的也只剩下皇上一人了!

衆人不由扼腕長嘆,早知道,這事就該讓自家當家的、能見着皇上的男子去跟皇上單獨說去了!一直想着,這是皇後娘娘身邊兒的人,就是想求,也得跟皇後娘娘說,可這麽着竟白白讓人搶了先!

把下頭衆人臉色驟變的模樣看在眼中,楚瑄瑤臉上笑意不變,只等着下頭問了句“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子弟?想必應是極好的。”才點了點頭:“倒不是哪位大人家的,這丫頭向來同我親近,早先就立過志向,說再不出宮的。她既如此打算,強嫁她出去倒也不好,便同皇上商量了一翻,讓皇上身邊兒的小許子和她做了對食,二人搭個伴兒也不怕寂寞,這回回京就給他二人辦了此事。”

楚瑄瑤話音落了許久,殿上仍是寂靜一片,衆人腦中都回不過彎下,好半晌,才見皇後娘娘悠然自得的把手邊的茶喝了一盞,這會兒正捏了塊糕點送到口中,根本沒理會衆人。

這……大好的攏絡臣子的機會……竟讓給了一個太監?!

衆人欲哭無淚,本想着一來借此事同皇後娘娘親近親近,二來也是想借借皇後娘娘的福氣,娶個能生養的兒媳婦回家開枝散葉的,可……把這麽個衆人抱以極大希望的女子許給了個太監……這也太過浪費了吧?!

——*——*——

大漠之上,一隊急行軍人人神色凝重,歇馬而立,當中一人手中拿着個指北針,另一人手中拿着張地圖,正在商讨着。

那邊過來幾人,騎着快馬,不多時就到了衆人面前:“回鄭将軍,那隊大尤兵馬還沒甩掉!”

當中那位将軍神色凝重,鎖着眉頭沉思起來。

一個相貌斯文,下颚留着一縷胡子的男子拱手道:“将軍!此事不可再拖,若叫那隊大尤軍隊趕上人軍,這回皇上定下的圍魏救趙之計可就再不能用了!”

另一人也抱拳道:“屬下願領一隊引開那夥人!”

鄭将軍臉上一肅,臉上一時糾結萬份:“我軍這回突襲,帶的人本就不多,若再分出一隊……”只怕做引子的這隊人便是有去無回的命了……

“屬下願領千人誘開敵人!此次戰事成敗皆在于此!将軍,就讓屬下去吧!”那人心中雖是不安,卻仍肅然說道。

“如此,便有勞副将軍了。”那軍師緩緩點頭,又看向鄭将軍,“将軍,皇上已命您全權負責西南軍事,此事萬不能拖啊!”

“唉……”程将軍合了合又眼,猛再睜開,看向那人臉孔,“程副将軍,命你帶兵三千,向西北引開敵軍!”

“末将遵命!”程躍抱拳上馬,轉身回到後方軍中,點了三千敢死之士,再駕馬回來,人于馬上朗聲道,“末将此去、生死由天,只望将軍、軍師回京之後,向陛下、娘娘進言,臣那媳婦只恐……還望娘娘照看一二!”說罷,轉身縱馬,帶着一行不過三千人馬,呼啦啦向着那只一直攆在後頭的探頭探腦的隊伍斜斜而去。

塵煙滾滾,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不見了人影。

“将軍。”見鄭将軍仍是一臉猶豫之色,那位軍士沉聲道,“不能讓程副将軍……白白去了……”

“走!大軍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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