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瑞雪
暑氣消散之時,正是帝駕由西山啓程向京中而去的時候。
暖車裏頭閉着門窗,楚瑄瑤同大皇子身上都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外頭有寒氣進來再讓這母子受了寒。可外頭不過是九月的天,又是白日,哪裏真能凍着了人?
等一行人回了宮中,忙去了鬥篷,楚瑄瑤就覺得自己臉上發燙,再一細瞧大皇子,小臉亦是紅撲撲的。
“皇上只管忙去,後頭的事情有我呢。”把大皇子身上的衣衫解下了兩件,楚瑄瑤忙擡頭向皇上瞧了一眼,轟他出去。
擡手摸了摸鼻子,皇上擡眼細看了楚瑄瑤一眼,再垂眼看向大皇子,并不做聲。
“怎麽了?”他也不說話,就這般圍着自己母子打着轉,楚瑄瑤一時摸不清頭腦,疑問了一聲兒。
這一問,皇上幹脆一擺衣角,直坐到床邊兒,取了幾上的茶,緩緩吟了一口。
楚瑄瑤眉毛一挑,擡手命幾個宮女退下,這才轉頭看向他:“皇上,可是出了何事?”
皇上那裏眉頭微鎖,似在琢磨些什麽,半晌,方擡眼向她看去:“西南那支奇兵,半路上遇着了大尤國的騎兵隊,雖沒被他們當場撞上,為了牽制敵軍,鄭将軍命人分出一只隊伍以誘敵。”
楚瑄瑤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沉:“是在哪裏分出去的?”
“已到了大漠之中才分的。”
心中沉意再降三分,若是還在草原上,便是分出這一只隊伍,只要機靈點兒,半路上想法子甩了追兵,指不定還能逃得一絲生計。可若是在大漠之中……
忽的想起他适才看着自己時那探究神色,楚瑄瑤臉上微微變色:“是誰帶的隊伍?!”
都道是瑞雪兆豐年,不過今年這雪似有些邪性,大江南北竟都下了起來。南恒那裏,向來是終年不見雪花的地方,可這一回竟也沒幸免。看着那天上紛紛撒撒的晶瑩雪花,許多的文人墨客竟相吟詩做對以訟此景。
“糧庫的頂子塌了?!這回糟蹋了多少糧食!”女帝臉上黑漆漆一片,恨得牙齒發癢的瞪着跪在地上的幾個臣子。
“回陛下……還在清點,裏頭看守的兵卒已有數十……”
“快去查看!那些糧食……糧食……”女帝擡手一揮,不及聽他們下頭的話,就一股腦的把人都趕了出去,這才轉頭對身邊一名女吏道,“再叫人去問問司農,地裏種着的那些越冬的糧食可還救得?!”
“是。”那女吏應了一聲,倒着退了出去。
女帝這才長出了口氣,眼上、臉上的皺紋似一日間又多了許多似的。
數日前下的這場大雪,竟把恒國這一年兩回的越冬糧草給生生凍死了許多。這雪雖下了就化,可竟稀稀拉拉的連下了七八天,到現在,連糧草庫的房頂子竟都給壓塌了……
心中正轉着這許多事情,就聽見外面來報,聖雅公主到了。
“母後,那平德只長着張好皮相,竟半點兒風情都不懂!如此驸馬,要來又有何用?”聖雅公主一進門兒便張口說道,連女帝此時正沉着臉孔揉着額頭都沒瞧見。
聽她這話,女帝森然張開眼睛:“當日要嫁他的也是你,這會兒閑他沒趣的也是你?你上一個丈夫死了還沒出一年,朕就依着你再擇夫婿,這會兒竟還敢來宮中向朕抱怨?”
雖覺着女帝這話中氣息不順,可聖雅公主卻沒多想:“這大好的雪天,叫他在冰上拉個雪車他都喊手疼!恒國上下這會兒都做詠雪的詩,可他竟說大恒地南,此雪怕非是吉照,哪有他這般掃人興致的?!”
“啪”的一聲,女帝把桌上不知什麽丢到聖雅公主腳下,氣得站了起來,指着她鼻子道:“我養你、教你多年,卻不想把你教成了如此纨绔!這場大雪一下,地裏凍死了多少莊稼?又有多少牲畜遭了殃?适才連國庫存糧的屋子都塌了,你竟還有心思賞雪玩雪?!”
聖雅公主臉上一陣愕然,見女帝似真真被氣着了,忙上前一步要去扶她:“母親莫要生氣……怎麽……怎麽也不能沒了咱們的吃用。”
“啪”,又是一聲,這回卻是女帝心下凄然扇到了聖雅公主的臉上:“你、你……若是我百年之後,這天下怎麽能交給你……”
正說着,外頭又有人急跑了過來,一進門人就跪在了地上:“陛下!這兩日昭國軍中調遣往來,我軍派人潛入查探,今日剛知,竟是昭帝……昭帝帶兵親征!”
這話一入耳,女帝心中一震,忽覺得頭暈目旋,仰頭就朝後頭倒去,兩眼發着黑,竟然什麽都看不見、聽不見了。
“母親、母親!”
“陛下!”
“太醫,快叫太醫來!”
“沒想到今年這雪,竟下遍了南北。”
“朕倒是覺着,今年這雪下得好。”說着,皇上把臉湊到楚瑄瑤臉邊上,向窗子外頭看了看,“北邊也就算了,這雪一連下了這許多日,正是瑞雪兆豐年,只南面、同大尤那裏,怕是要吃不消了。”
楚瑄瑤先是淡淡笑了笑,随即肅了臉孔——這雪一下,還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又要死上多少牲畜……
擡手在她肩上輕拍了拍:“莫要心憂,便是沒有這場雪,該去的一樣會去。”
楚瑄瑤輕點了點頭,她只是怕……程躍那裏帶軍做牽引,直到這會兒還沒消息,若是沒這場雪,心裏還敢抱着些希望,可這會兒……此事,她根本沒敢向望梅提起,只叫她在家中好生伺候公公,照料幼兒。
二人正說着,後頭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忙轉過身去,就見不過四個月大的皇長子,這會兒正在床上爬着,臉上笑得只能看見一顆剛冒出來沒兩日的小白牙。
“你倒是樂得很。”皇上笑着湊了過去,叉腰把他抱了起來,一下下颠着往上舉,胖小子更是樂得看不見眼,笑聲一回比一回更大。
“娘娘,東西都理得了。”湘月早已梳上了婦人頭,雖還留在宮中,卻不再是宮女,她同小許子自有住處,不必再似以前那般的睡在主子身邊,但離得卻也不遠。
楚瑄瑤點了點頭:“今日叫他們做火鍋上來,天氣寒冷,吃那個正好,也不費事。”
“是。”湘月應罷,眼中帶着幾分驚嘆的朝窗那裏看了幾眼,“當年還在恒國時,哪能想到竟能在南國見着如此大的雪?”
“別說這麽大的雪,就是連雪也是一輩子見不了一回的。”
聖駕此時已過了瀾河,正停在源河三省這裏,離着恒國不過三五日的路程,可比早先人在京中時要近得多了。
見皇上還在那裏抱着大皇子逗弄個不停,湘月朝楚瑄瑤那裏湊了湊,低聲問道:“主子,您說,這回這仗能打多久?”
上一回衆人南下,可是一年前的事兒了,那回不過打了幾個月,便把這源河三省拿了下來,這一回,皇上可是張旗擂鼓的明着過來的,要是比那回用的時候還長,豈不丢臉?
似是聽出湘月話中的意思來了,楚瑄瑤好笑的瞧了她一眼:“昭國同恒國可是打了好幾十年的仗呢。”
言下之意……湘月還是沒聽出來。
嘟了嘟嘴,轉身兒出去吩咐晚上用的膳去了,人剛走到院子裏頭,叫過了兩個小宮女去傳話,那裏就見小許子頂着雪走了進來。
一見湘月站在院子裏頭,小許子裂嘴沖她一笑,湘月臉上一紅,轉身就要進屋,卻聽後着她家夫婿道了聲:“皇上可在?”
原來是找皇上的……倒也是,他這會兒正當着差呢。
忙斂了臉上那說笑不笑,說氣不氣的模樣,點了點頭。
就覺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身邊兒,拿身子擋住旁人的眼睛,輕拉了拉她的手,沒等她羞惱甩手,就沖門裏道了聲:“皇上,前面有軍情急報!”
見皇上接了那急報,拿在手中看着,眉毛卻越挑越高,楚瑄瑤不由得心中有些個發緊,待他看完,才問道:“皇上,可有何事?”
“事?”皇上臉上擠出個古怪笑意,“事……倒是有,只不知……是好是壞?”
“怎麽?”
“那南恒女帝……昨兒個先是暈過去了,醒來後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按理來說,皇帝若是身子不适,都是要捂着蓋着的。就是下面有太子皇子守着接任,也要先等皇帝正經去了,新皇帝已握了朝中大權才能通報出來。
可南恒畢竟與衆不同,那日聖雅公主雖然正在宮中,可一忙一亂之中,這一位哪知道這些禦下之道?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兒!自己就先把事情嚷嚷出去了!
女帝身子還不知何時好轉,聖雅公主又于政務一竅不通……倒不是女帝有心不教她,而是因這位……她就是不學啊!
女帝帶她上朝,她坐在皇座邊兒上打量朝中哪位大臣長得順眼,有兩回還當場就問下頭臣子家中有幾房妻妾?房事如何?這麽一鬧,女帝只覺着她年紀還小,等她定定性子再手把手的教她這些。
這一等,就足足等到她十八,女帝見再等不下去了,就幹脆給她先賜了婚,有了丈夫兒女,怕是能穩重一些?卻不成想,結婚不到一年,她就把自己的丈夫給砍死了。守寡不到一年,就又鬧着要嫁人……這才剛嫁了沒兩個月,又嫌棄自家夫婿不解風情……
再加上北昭大軍壓境,女帝這一回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幹脆被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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