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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願十個月大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并發中耳炎,聽力受損,導致他不到一歲還未認識這個世界、還在牙牙學語中,就已與世隔絕。
好在,甄美好不久後就遇見了長山治彥和他的母親,他們雪中送炭,不僅負責甘願接受治療時的所有費用,還聯系了專業人士給甘願進行系統的聽覺訓練,直至今日,小小的甘願每天仍要堅持接受長達六個小時的訓練安排,幫助他認識和感知這個世界。
孩子有段時間沒見到甄美好,雖然嘴上不說,失落的情緒卻是日日都挂在臉上,尤其是甘意,晚上鬧騰起來更是讓宋萊萊招架不住,便打算暫時放下John這邊,帶着兄弟兩個去找甄美好。
他們到的兩天前,長山治彥已經為他們安排好住處,位于是郊外的赤山別墅區,空氣怡人,幹淨清幽,最重要的是遠離喧嚣——安靜。
甘願、甘意見到甄美好,一溜跑了過來,撲到她懷裏,親親抱抱,粘得不行。
甘意說:“媽媽,意意好聽話。”
甄美好不信,問甘願:“是嗎?”
甘願鼓鼓腮幫,和甘意互看一眼,抿起嘴巴,笑了笑,甄美好搔他咯吱窩:“是不是?願願要說實話哦!”
甘願在她懷裏扭來扭去,嘎嘎大笑,眼睛都快笑沒了似的。
宋萊萊在一旁搖頭:“意意,你跟媽媽說你聽話不?每天晚上睡覺前一定要媽媽的是誰啊!”
甘意的小臉倔強的很,眼睛裏卻已淚花翻湧:“媽媽和美麗媽媽都回家鄉了,我和願願想你們,也想回家鄉。”
甄美好心頭一酸,将他倆擁進懷裏。
甘願甘意大概有半個月沒和媽媽一起玩,難免亢奮,加上倒時差,折騰到了十點多才上床準備睡覺。
甘意方才在浴室鬧的歡實,一沾枕頭就呼呼大睡,甄美好過來給甘願掖好被子,親了親他的額頭,要拿下助聽器,甘願拽她的手,眨眨眼,說:“媽媽,治彥君請老師教我中文,我開心,我會好好學的。”
對比甘意,大概也受到聽力障礙的影響,甘願的性格比較內向,常常會表現出一些甄美好意料不到的地方,可作為母親,她從來沒覺得甘願和正常的孩子有何不同,他一樣的天真善良,聰明敏銳,是她生命裏的小天使。
甄美好點點他的鼻尖,豎起大拇指,鼓勵道:“媽媽相信你,願願一直很棒。”
甘願松開手,心滿意足閉上眼,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那樣子像極了甘信。
長山治彥的安排幾乎天衣無縫,除了衣食住行面面俱到,還為甘願請了一位新的語言康複訓練老師,中國人,主要矯正甘願的中文發音,甄美好有許多感激之詞在胸臆之間,但每次通話時都寥寥數語,不知怎樣表達才好。
甘願去見老師的第一天,甄美好特別和Larry調了時間表,将這半天空出來,陪甘願一起去。
可怎麽也沒想到,臨出門前,她接到了甄嚴的電話。
甄嚴先問她在哪裏,忙不忙,才略遲疑說,甘擎媽媽急性胃穿孔進醫院了,還在搶救中。
除去五年前她和甄美麗離開他的那天,這是她第二次聽見甄嚴哽咽。
甄美好低頭看着甘願,耳邊是甄嚴的聲音,一時抉擇不下,甄美麗說:“美好,我和媽媽可以帶願願去,你回家陪看看爸爸和楊姨。”
宋萊萊自然不同意,想阻止時,甄美好已經答應甄嚴馬上回家。
宋萊萊板起臉來,直白問:“美好。我問你,是你的孩子重要,還是那個楊姨重要?”
“媽,這麽緊急的時候你別再讓我回答這種問題了,好嗎?”甄美好一頓,俯身給甘願理理頭發,道歉說,“願願,對不起,媽媽不能陪你上第一節課了,下一節,媽媽一定和你去,好不好?”
甘願有點打蔫,垂下頭。
甄美麗摟住甘願的肩膀:“願願最乖,別讓媽媽擔心。”
小孩子本來不會掩飾,甘願想了想,露出個極勉強的笑容:“嗯。媽媽你去吧。”
甄美好心疼地再親了他一口,急匆匆地出門,宋萊萊忍無可忍,叫住她,從身後道:“甄美好,我昨晚忍着沒說,別讓我知道你回去其實不是為了那些有的沒的,就是想見甘信而已!”
甄美好沒回答,望着一臉迷茫的甘願和甘意,心想:她每次離開他們都是這麽不舍,而當初宋萊萊是怎樣為了發展自己的事業,抛棄她和美麗,連頭都沒回一下地奪門而出呢?
甄美好搭車來到B市的第一人民醫院,已經是快三個小時之後的事了,楊頌英的搶救已經結束,甄嚴也已回到家中,甄美好想,既然已經到了,應該去打個招呼,可遠遠地看見在病房外有幾個身影在徘徊,其中就有甘信,他仰着頭,似乎有點焦躁不安,心情不大好,她悄悄退步,轉身離去。
稍微晚一些的時候,甘有志給甄嚴打來電話說楊頌英醒了,情況穩定,她女兒甘擎也回來照顧她,讓他不必擔心。
甄嚴總算松口氣。
甄美好把飯菜推倒他面前:“這下可以放心吃了吧。”
甄嚴不禁唏噓:“和甘擎的媽媽一起工作了二十多年,感覺她就像個機器人,從來沒生過大病、請過假,大夥都叫她鋼鐵判官,沒想到這說倒就倒了……”
甄美好安慰:“爸——楊姨會好起來的,她也辛苦一輩子了,是該好好休息。”
甄嚴嘆口氣,不願再多說,甄美好也不強求,默默吃飯。
甄嚴忽然想起什麽,問:“你今天遇見甘信了麽?”
甄美好點頭,随後又搖頭:“也不算遇見,我在病房看到他了,但是沒說話。”
甄嚴放下筷子,語重心長:“你和美麗去日本之前,我根本沒把你甘大伯母說的話當一回事兒,尋思都是大人間開的玩笑,沒往心裏去,可等你一走,你甘大伯母說,這孩子一個星期都沒出過門,天天把自己鎖家裏……不過這幾年,他爸媽沒少為他操心,對象今天處一個,明天一個,過幾天又換一個,朝秦暮楚,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反正,你想好了,我和他爸他媽關系是好,但要做我女婿,我不同意——”
甄美好打斷:“爸,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麽……”
甄嚴:“為了表示我的态度。”
對于她和甘信,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明确的态度和看法,唯獨她是模糊的,難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甄美好怔怔發愣,也許,她是在等一個時機,或者“出局”,或者繼續甘願淪為“局中人”。
初夏的天氣像孩子淘氣的臉,傍晚,忽然下起暴雨,電閃雷鳴,轟隆不斷,不多時,大雨停歇,空氣中彌漫起泥土的香味,甄美好和甄嚴準備好水果籃,去醫院看望楊頌英。
病房裏氣氛嚴肅,甘擎不在,甘有志和劉雲的臉色也是糟糕,甄美好猜想大概是楊頌英和甘擎母女兩個又吵架了,自己也插不上嘴,便先出去透口氣,一推門,迎面撞上甘信。
甘信這次見到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像前幾次那樣不屑和嘲諷,而是很潇灑幹脆地轉身就走。
甄美好回頭,病房裏的幾位家長都面露詫異,她稍作掙紮,追了上去。
甘信走的很快,聽到後面的腳步聲也沒有放慢速度,反而更快,忽然身子向前一傾,兩條細細的手臂從後面環住他的腰,他被迫停下來。
她抱得出乎意料的緊,柔軟熾熱的胸口仿佛透過衣襟燃燒他,就像那個注定銘記一生的仲夏夜,生猛又青澀。
走廊上人來人往,甘信掰開她的手,到底還是不一樣,五年前大概是怎樣都掰不開的,現在卻是輕而易舉。
他回身,像在質問一個無賴:“甄美好——你還沒夠嗎?”
甄美好的指甲緊緊摳着掌心,深吸口氣,望向他的眼底:“甘信,我、我們能不能……”
甘信逼近一步,暧昧的距離,貼在她鬓角,低聲問:“我們什麽?調.情還是開.房?”
甄美好沒躲開,生生忍住:“甘信,你成熟一點。只是談一談,把事情說開,免得以後讓大人也跟我們一樣尴尬。”
“哦,成熟啊。那你剛才幹什麽呢?”甘信輕佻笑,覺得荒謬,一鼓作氣,“再說,我們有什麽好談的?五年前你怎麽沒想和我談?甄美好,少來煩我,當年有種一聲不吭地走,現在還回來總在我眼前晃悠,有意思嗎?”
甄美好知道他有許多不滿,從相遇以來,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發洩情緒。
她欲開口,甘信卻錯過她的身子,淡淡說:“好,你想談的話,那就找個地方好好談,半個小時,我去你家接你。”
他就這樣迅速轉變了态度,大步從身旁消失,從頭至尾沒給她解釋的機會。
半個小時,甄美好用幾乎專業模特的速度,化了個簡單又精致的妝,換上鵝黃色高腰連衣裙,中間紮了個銀色的腰帶,家裏的衣服不多,挑來挑去就這件像樣了。
鏡中的自己,如同十七八歲時渴望和甘信約會時,會打扮成的樣子,羞澀,怯懦,又十分堅定……
叭叭,幾聲喇叭聲,她回過神,拿起手袋,收拾心情下了樓。
甘信遠遠地就開始上下打量她,嘴角噙笑,推開車門,甄美好坐進副駕駛,收起腿,餘光感受到他帶着揶揄的目光,頗不自在。
車開了許久,他才說第一句話:“你穿這麽正式,是想讓我帶你去餐廳?然後……咳咳……”
甄美好調整坐姿,偏過頭,望着窗外,不出聲。
甘信狀似遺憾說:“可惜了,我帶你去的地方可不像西餐廳那麽有情調。”
她問:“我們要去哪裏?”
甘信懶得解釋,只說:“一會兒你就看到了。”
最終等車子停下,天邊最後一縷霞光正與大地厮磨,甄美好下車,憑着欄杆遠眺,因為剛下過大暴雨的原因,水位上漲,大橋底下渾水翻騰,看上去有些驚險。
甘信站到她身邊,雙手插兜:“你在醫院的時候說的對。我們是該談一下,不然我二嬸和你爸以後不好相處。”
“楊姨和我爸……”
“老同事呗,他們都是那麽正派的人,還能怎麽樣。不說這個,言歸正傳。”
甘信回車裏拿出另一個鐵盒子,走路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那盒子實在眼熟,甄美好想忽略都不行。
“甄美好,我們長話短說。”此時的甘信理智得可怕,“這是你走之前給我的,你還記得吧。我不管你當初是因為誰離開,甄美麗也好,你媽媽也好,總之,你沒有為我留下來,也就是說,當你取舍的時候,我仍然還在最後一個。有時我也想過,你是不是把我耍了?給我一個甜棗,立刻就給我一巴掌,真快。”
甄美好心口抽痛,眼眶酸脹。
“我喜歡過你。”甘信笑,仿佛自嘲自己曾經的天真無知,“當時是真的挺喜歡你。所以,我把這盒子裏你刻的那些‘他不喜歡我’的石頭都扔了,只剩下這些‘他喜歡我’的石頭,打算還給你……你應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吧?”
甄美好木然點頭,眼淚已經奪眶而出:“甘信,對不起……”
“行,我接受,聽你說句‘對不起’也沒什麽遺憾了。五年,就算你永遠不回來,我的生活也一樣要繼續,你甄美好存在與否,對我已經沒什麽太大的意義。”甘信把盒子立在欄杆上,仍舊滿不在乎的樣子,吊兒郎當,“說白了,我也不是死心眼,非喜歡你一個不可,所以……這盒石頭,我不能還給你了。”
他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眉宇之間冷清漠然,手指稍微一動,伴着觸碰鐵盒的聲音,那半盒石頭便一顆一顆滾落,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甄美好眼看它們掉入江水中,卻沒力氣張開手去攔住,畢竟,她十八歲的時候已把石頭送給了他,他怎樣處置,她都幹涉不了。
“咕咚,咕咚——”
石子沒入江水,轉瞬就沒了痕跡,就像她最後的留給甘信的希望,随着他的決絕消失無影。
她知道,甘信一定體會不到,一個從十二歲就喜歡上他,并且整整刻了六年的“他不喜歡我”和“他喜歡我”時,是帶着怎樣的矛盾和難過,愛意和甜蜜,否則,就算他已不喜歡她,也不該如此踐踏。
因為那些“他不喜歡我”,所以這些“他喜歡我”才難能可貴。可他只輕輕一推,就把她曾經最珍貴的東
西傾覆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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