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甘信回家之後,在床上翻來覆去,睡得并不踏實,夢中有夢,真真假假,往事與今昔,反複交織,仿佛方才發生的不過是他恣意編造的一個夢境。

直到他隐忍不住,調出那人號碼,發了一條短信:晚安。等了兩分鐘,屏幕一直黑,本來已無望,哪知又五分鐘後,她簡單明确,也同樣也回了倆字:晚安。

他才了然,這一“晚”,他們哪那麽容易“安”呢?

第二天,甘信到了電視臺,直接去後期編輯室準備剪輯新一期、當然也可能是最後一期的片子,韓越優哉游哉端着咖啡進來,一見他,驚惶失色,直接吐出小半口,另一半強咽了下去,趕緊關門跑了,然後甘信就聽見一串咳嗽聲,由近至遠,漸漸削弱在走廊盡頭的衛生間。

過了一會兒,韓越捧着張大笑臉,探頭探腦問:“甘哥今天咋來這麽早?”

甘信盯着屏幕,抽空理他一下:“你剛才見鬼了嗎?”

韓越“呵呵呵”笑,心裏吐槽:你比鬼都可怕,有木有?!

“韓越,告訴你多少遍不準帶零食到後期編輯室?你能不能把你這些壞習慣在我離開之前都改掉?”

韓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甘哥,我昨晚跟我女朋友……呵呵,約會去了,今早上起來晚點兒。”

甘信蔑他一眼,心說:我昨晚也奮力耕耘過,可沒像你一樣需要把咖啡帶到後期編輯室!

韓越知道自己有錯在先,腦筋一轉,移話題說:“再說,甘哥你是‘闖三關’的靈魂人物,就是我走,你也不可能走啊。”

這時,兩個剪輯師也走進門,甘信頗有感觸地抱憾一笑,說:“那也不一定。”

之後,幾人面面相觑,甘信将自己的想法事無巨細地跟剪輯師闡述一遍,便又走出後期編輯室,路過胡哥的辦公間,見人沒來,臺裏也沒傳來動靜,估計墨兆錫的方法對胡哥是起了一些作用。

一整天的精力都花在剪輯和制作最後一期的節目上。要說甘信舍得是假的,畢竟這個節目,從最初的選題,到構思、到拍攝,甚至後期剪輯和合成的細節,都是他一路監督和跟進,要将自己半年來的心血拱手讓人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但……面對昨晚的險狀,若是讓他重選一次,他只會在用啤酒瓶砸胡哥腦袋時,手下的更狠一點。

甘信回辦公室點了根煙,一口一口吸着,享受肺部被尼古丁侵蝕的滋味,煩躁的情緒終于緩緩松弛下來。

上網查找家裏附近的幼兒園,甘信精心挑了幾間門面似乎還不錯的,決定下班去打聽一下,為甘意那個小屁孩的回歸做個準備。

想到這兒,甘信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從烏雲壓頂,轉為晴空萬裏。拿出手機,掂量幾下,眸光閃了閃,給孩子媽媽撥過去。

“是我——”

甄美好剛剛結束為一本時裝雜志拍攝內頁的工作,正在卸妝,化妝間不大,卻要容納十來個小模,委實有些聒噪。

“你等等,一會兒給你打過去。”

甘信才說倆字,就被人挂電話,手指“噠噠”地敲着辦公桌,閑來無事,順手把甄美好的號碼設置成快捷鍵。

甄美好換完衣服,蹋上平底鞋,和同事打過招呼,急急忙忙提着手袋走出化妝間。

今天甘願正式出院,長山治彥帶他去做每年例行一次的聽力檢查,沒什麽大問題,再過兩三天,她便可以接甘願回到身邊了。

一想到兩個孩子,甄美好就渾身使勁,的士行駛一段路,才想起來她好像忘記件事,而此時,當事人顯然已經耐不住性子了。

“甄美好,你眼裏能不能有一點我?!”甘信幾乎在咆哮,“一點點!”

甄美好把手機拉開耳朵一些距離,以免鼓膜被震傷:“我……你有什麽事?”

默了一陣,甘信緩和下語氣:“我給意意找了個幼兒園,環境和師資都不錯,你跟我一起來看看。你別想用忙推脫,這是家長的責任!”

甄美好并沒打算推脫,甘意早該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只是由于半年前他們祖孫五人生活環境的巨大改變,才沒有貿然送他去,何況,甘願回來中國可以去上聽覺訓練課,總不能讓甘意整日跟着保姆和宋萊萊呆在一起。

她爽快地答應,半個小時後到了電視臺附近的轉角咖啡店,和甘信會和。

甘信一邊開車一邊解釋:“我找了兩間,都是在從家裏到上班這條路上的,這樣,我來回接送比較方便,附近還有警務室,治安狀況應該也不錯。”

甄美好贊同地點頭:“先去看一看吧。甘意水痘還沒全好,我擔心幼兒園暫時不接。等他的痂都掉了,再——”

甘信頓了頓,疑惑:“你的意思是要我等到下周嗎?”

甄美好嘆口氣,跟他協商:“這樣吧,這周五,我把意意送到你家,然後周末跟你在一起,周一,等他的痂也掉的差不多,你就可以送他到新幼兒園。”

甘信無條件同意。

到了幼兒園,負責接待和介紹的老師帶他們到園裏參觀,問起小朋友的情況時,甄美好說孩子雖然在日本出生,但中文很流利,和小夥伴的交流應該沒阻礙,但老師和她關注的點完全不同,竟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他們幼兒園的國際班,如何如何跟國際接軌,如何如何培養寶貝的各種能力……

甄美好禮貌地聽着,卻始終安靜,意願不大,老師立刻改去說服甘信:“甘先生,我們覺得呢,你和太太剛回國,可能不太了解國內的現狀,上國際班的好處,就是能讓孩子繼續保持在國外時所受的教育習慣。您看……”

甘信本來一早就聽得煩了,但“太太”這倆字直擊他內心,心情也跟着頓然舒暢,接過來老師手裏的宣傳冊子,點着頭改口說:“不錯啊。我們會考慮的。要不,你帶我們就去那個國際班參觀一下?”

老師興奮答應,為他倆引路。

甄美好無奈,默默跟上。

甘信的手機忽而振動,拾起來一看,是個固定電話的號碼,好奇接通:“喂?”

“喂?”稚嫩的童音,鬼鬼祟祟的。

甘信一驚一喜:“意意?!你怎麽打來了?”

“爸爸!”甘意脆生叫,“我想你了呗,你什麽時候接我去你那裏睡睡?”

甘信哪知道他兒子的小腦袋瓜子裏在盤算別的事,只當他是真想念自己了。

“你媽媽說星期五就送你來。”甘信那個欣慰,“小不點,還算有點記性啊,沒忘了你老子是誰!”

甘意黏糊糊地撒嬌:“爸爸爸爸——你給我買的飛機模型,媽媽幫我組裝好了,我正在玩呢!”

“好不好玩?”

“好玩!過幾天,嗯,你陪我玩這個遙控車,還有大黃蜂……”

甘信當然一一答應了,恨不得穿過電磁波去陪小肉球玩。手機還未挂斷,甘信餘光看了眼老師。

老師沒了剛才的熠熠神采,一臉寂寞,站在一旁發呆。

甘信察覺不對,環顧四周,甄美好這會兒跑哪去了?

老師指了指不遠處的柳樹樹蔭底下,只見甄美好背着這邊,似乎在和誰有說有笑,肩膀一抖一抖,掩着嘴,和對方聊的甚是開心。

好奇心如一顆搖搖欲墜的星星之火,一落下來,便燎燒整片草原。

他悄然靠近,聽她笑意甚濃地說:“乖乖聽話,過幾天……就去接你了……嗯,親一下——”她側臉緊貼手機屏幕,笑得無比燦爛,然後誇張嘟嘴,又親了回去。

甘信歪着頭,越走越快,和轉身過來的甄美好正好打個照面,甄美好倒抽一口氣,吓得退步,差點跌倒。

他出手扶她,等她站穩,眼神陰翳地瞧向她手機,板起臉問:“那人誰?我一來,給你吓成的腿都軟了?”

聽她那語氣,不像是情人間的纏綿細語,更像在哄一個歲數不大的孩子,可是,不可能啊,甘意和他還在通話中呢,不可能是甘意。

甄美好欲蓋彌彰地解釋:“沒誰,你聽錯了……你剛才不聲不響地就跑到我面前來,我能不被吓着嗎?對了,那個國際班,你覺得怎麽樣?”

她埋頭,妄圖錯過他身邊若無其事走,卻被人拽了回來,甘信垂眸、蹙眉,凝神看她:“你和長山治彥有這種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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