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甄美好撂下手機,發梢還在滴水,冰涼涼地落在她的肩膀,好像也喚不回她游走的思緒,倒是兩道悵然若失的目光,讓她猛然驚醒。
“願願……”她低喚,坐到床邊,伸出手臂招呼他,小孩在床腳靜靜坐着,撓了撓耳朵,若有所思。
甄美好鼻尖酸澀,拍拍手,又叫了一遍:“願願……來,給媽媽抱抱。”
由于從小伴随的聽力障礙,甘願比尋常小孩敏感很多,大人們的一個微小的表情變化,他都能輕易察覺到。
甘信說的也有他的道理,她擔心甘信與她争搶撫養權而擅自将他們兩兄弟分開,掩耳盜鈴一般忽略甘願的感受,實在是錯之大錯。
甘願聽話地跪着蹭過來,一把緊緊抱住甄美好的脖子,腦袋沁在她頸窩裏拱啊拱地撒嬌,啞啞地叫:“媽媽——媽媽,為什麽意意可以見爸爸,我不可以呢?”擡起頭,澄澈純淨的大眼睛望着她,不是責難地質問,也不是因為受到“不公正待遇”而發脾氣,只是很認真誠摯地想知道答案,“是不是……因為我聽不見……”
甄美好掉了淚,現在後悔是不是已經太遲?
把甘願擺到正前面,甄美好拉着小手打自己的手掌,承認錯誤:“是媽媽壞!媽媽做錯了,願願打媽媽手板吧!”
甘願搖搖頭,拱着小屁股俯□來,吹吹她手心:“願願不打媽媽——”又爬起來擦她眼淚,咕咕哝哝地,“媽媽,那——我可以和意意一樣,跟爸爸一起玩了麽?”
甄美好把甘願拉進懷裏,在小家夥的臉上不停地親:“明天就帶你去見爸爸!”
甄美好說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和甘信約好到植物園見面,那邊附近還有市裏最大的兒童游樂園,順便可以讓兩個小兄弟盡情在裏面玩一玩。
甘信大概也是睡的不踏實,七點不到就打來電話商量時間,甄美好開門向樓下看,确認宋萊萊已經起床,這會兒不在,才說:“九點吧。植物園九點開門。”
甘信不滿:“太晚太晚,我和意意都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能出門。”
“現在?”甄美好不可置信。
甘信說:“你嫌早?我可是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嗯,難道你和願願剛起床?要不這樣,我開車到赤山區去接你們,然後再一起出發!”
甄美好遲疑,他這番迫不及待,肯定是對甘願抱了很大期許,若是等真的見了甘願後,不管有心無心,而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失望情緒,怕是甘願都會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成為他一輩子的傷痕。
為防止類似狀況發生,甄美好報備:“甘信,願願不是普通的小孩。”
甘信沒正調:“怎麽?願願是霹靂貝貝有特異功能?”
“甘信……我沒跟你開玩笑。”甄美好沉口氣,“願願有聽力障礙。”
甘信直感覺昨晚的那顆原子彈後勁無窮,這會兒還在腦袋裏冒着餘煙,嗡嗡作響。
“聽力障礙?”
陌生而專業的詞彙,甘信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昨晚跟他對視的小孩是聽力障礙?他的另一個兒子其實是有聽力障礙……
而甘意小朋友被他老爸一早拉起來,裏裏外外收拾妥當,卻困得一個要命,正歪在沙發邊昏昏欲睡。
甄美好料到他是這種反應:“你失望了麽?甘信?你現在是不是還在迫不及待?”
甘信攥緊手機,停下腳:“你這話什麽意思,甄美好,故意折磨我?什麽叫‘還’迫不及待?難道因為甘願有聽力障礙,我就不認他,嫌棄他嗎?”
甄美好頓了頓:“但願你沒有。”
“你少陰陽怪氣,我當然沒有!”甘信真想把她從手機那端揪過來,好好問問她,在她眼中,他什麽時候變成那種會嫌棄自己孩子的男人?她竟然還問他有沒有失望,他當然沒有所謂的失望,他是在懊惱,如果甘願甘意一開始就在他的身邊,他絕對不會他們遭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甘信始終沒沉住氣,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甘願就下了樓,父子一路到了赤山區的別墅。
然而,不早不晚,卻正好趕在宋萊萊從外邊跑步回來正要再出去到瑜伽館——這個短短的時間段裏。
宋萊萊現在一見甘信就如同見了蒼蠅,恨不得立刻拿只拍子置他于死地。
“你怎麽又來了?”厭惡明顯地擺在臉上,“我家不歡迎你,你出去!”
甘意從甘信背後探出頭:“唔?姥姥?”
宋萊萊頓時有些狼狽,遮掩地笑了笑:“意意!快到姥姥這兒來,想姥姥了嗎?”
甘意猶猶豫豫地小跑過去,雖然不是很情願,還是說了句“想了”。
宋萊萊當然不會遷怒外孫,瑜伽館也不打算去了,讓保姆把兒童房收拾收拾,準備帶外孫去玩。
甘意找甘願的身影,說:“姥姥,我和爸爸來接媽媽和願願的,我們今天要去植物園玩。”
宋萊萊臉色劇變,當着外孫面不好發作,把帶恨的眼神直接投向甘信。
甘信懶的回應,只把孩子拉到身邊,蹲下來說:“去找媽媽和哥哥。”
甘意得令,正噼裏啪啦地上樓,甄美好已經領着甘願從二樓下來。
甘願穿着一套的白t恤和藍短褲,是同天空和雲朵一樣幹淨美好的顏色,一步一步,拉緊甄美好的手走下樓梯。
甘信唇角翹起,眼睛裏都是慈愛平和的光,這個小家夥和剛才得知真相後他所胡思亂想的并不一樣,他不是郁郁寡歡的,也不是充滿敵意的,更不是膽小排他的,他在大大方方看着自己微笑,燦爛地微笑,就像春日的太陽一般,帶着讓人的心在那一瞬間全都融化掉的溫暖。
甘意跑上去,拉哥哥的手,十分熱情得意:“願願!那是爸爸!我昨晚給你看的,我說今天你能看到他的臉了吧,真的看到了!”
甘願點頭,回頭看甄美好,甄美好遠遠望着表情複雜的甘信,只是和他一樣不知所措似的笑了下,對甘願說:“去吧。”
倆個小孩像兩道影子似的像甘信沖了過來,而甘願到了他跟前,有點怯怯的怕生,仰頭自我介紹說:“爸爸,我是甘願。”
甘信眼眶濡濕,他從沒親耳真正聽過聽力障礙的孩子開口說話,原來是這種沙啞不清的聲音,作為父親,他也是初來乍到,他生澀,不知如何應對,手臂抖了抖,想選擇一個男人一點的方式,最終卻顧不了那麽多,直接把他們攏在胸口,呢喃着這兩個孩子的名字:“‘願願’、‘意意’。”
當甘願又在他耳旁叫了一聲“爸爸”時,一陣陣酸楚湧上甘信的心口,仿佛要把他的一顆心完完全全腐蝕掉那般地痛。
兩個小男孩第一次和爸爸共處非常開心,宋萊萊見狀況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她今天想幹預他們一家四口相聚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眼不見,心不煩,宋萊萊帶着警告意味看眼甄美好,轉身回房,連喝了好幾杯花茶也難以鎮定下來。
隔着明亮的整片大落地窗,宋萊萊眼見那甘信和甄美好帶着她的兩個寶貝外孫前前後後出了門,心有不甘,拾起玻璃圓桌上的手機,撥給一個人:“治彥……你最近很忙嗎?”
甘信開車,甘願甘意坐在後面的兒童安全座椅裏,中間擺着一大堆零食、水果,倆人吃聊得歡實,甄美好則坐在副駕駛上,不放心地頻頻回頭,一會兒囑咐慢點吃,一會兒囑咐吃板栗時別說話,小心噎到。
甘信有許多話問她,顧忌孩子,暫且放下,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嘿……”他指指後視鏡,“你可以從這兒看,總保持這個姿勢,你頸椎不痛嗎?”
甄美好轉過來:“随你怎麽說,我是因為擔心孩子。”
他輕松笑了笑:“我也是認真的,因為我也擔心孩子。”
甄美好沒理,甘意遞過來一根薯條給甄美好說:“媽媽你吃。”
甄美好實在為難,甘信大笑插話說:“你媽是模特,要維持身材,不能吃熱量高的。”
甘願也伸過來腦袋,好奇問:“什麽是身材?”
這下可難道甘信了,他不能剛認了甘願,就在孩子面前樹立個糟糕的形象。
“身材就是……有的女人有,有的女人沒有,有的女人好,有的女人不好。一般生完小孩的媽媽的都沒有,但是你們媽媽有,你們媽媽不僅有,而且還特別好!”
甄美好瞪他一眼,伸手使勁掐他大腿,什麽神解釋啊!
甘願捧下巴,呆呆望着“爸爸”這種生物,思索着,爸爸果然是個神奇的存在,他的話……都真的好深奧,好難懂哦。
差不多二十分鐘,四人就到了植物園,不出甄美好所料,他們果然來的太早,于是只能在外面廣場上随意逛逛,裏面的暫時望洋興嘆了。
甘願甘意一邊追着玩,一邊跟在他們後面,像兩只活脫脫的小兔子,上蹿下跳,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甘信最近被電視臺的事忙的暈頭轉向,一邊将“闖三關”移交,一邊還要為那個由“三個臭皮匠”組成的半死不活的新節目組準備新構思,着實累的發昏,難得在這樣好的天氣出來走走,呼吸新鮮空氣,散散心,何況……他身邊還有甄美好和兩個活寶兒子。
只是,雖然在旁人眼裏,他們四人怎樣看都是一家子,但,甄美好這個“媽媽”的角色卻不怎麽理“爸爸”。
她手裏拿着水壺和紙巾,時不時拉過一個小不點過來,給他們擦臉、擦手,再教訓幾句:“慢點跑……別追了……”
甘信終于找空插話問:“願願的耳朵是怎麽出問題的?”
甄美好身形一滞:“意外。雖然是意外,但歸根究底都是我的責任,你要怪,就怪我吧……”
甘信扯了個無奈的笑:“我怪你?甄美好,你除了主動負罪,讓我怪你,還有別的方法嗎?如果說到責任,這四年多,我一丁點做父親的責任也沒盡過,誰也來怪一下我,讓我的心好受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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