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裏是我家。”

冷風竄入後背捎走了熱意卻沒能吹散汗水，由炎熱到溫适再到冰冷，急速轉變的溫度使樓夕琛不由得縮了縮肩膀。

他站在一旁看着黎冰，低眉沉吟了一會，然後說：“那我可以玩電腦嗎？”

黎冰怔了怔，似是被這句話逗笑了：“包廂吧，VIP特別區。”

特意賣了個關子想看看他反應，誰知竟是這麽一個哭笑不得的回話。黎冰不得不咽下了原本準備好的一大堆調戲的話，稍微收斂一下惡劣的性格，他向前一步說：“跟我來。”

另一人在暗地裏長呼一口氣，一路上來起伏不定的心總算懸落下來。

也許是這地方隐蔽知道的人少，前臺一個網管人影都沒有，甚至都沒個願意趴着睡覺裝裝樣子，樓夕琛略好笑地看了眼黎冰，問：“不會是你看店期間偷跑出來的吧？”

黎冰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取了鑰匙，輕車熟路地帶樓夕琛去了包廂，他一臉無奈地笑了一下：“你先玩，我去把頂班還怠工的人捉回來。”

樓夕琛注視着黎冰向另一邊跑去，也就收回視線，關上門。

雖然現在網吧人少，設施卻一點不少。他打開了電腦，随意點了點。樓夕琛自己身為一個土豪，自然看得出這兩臺性能很好，《逢魔》又是極吃電腦配置的游戲，低畫質與高畫質根本就是天壤之別。

在租的公寓中時，雖然電腦配置高端，但帶寬完全和配置不成比例，為了保持畫面流暢，只能開着中等畫質将就着那樣了。可現在開最高畫質跑起來流暢的話，整個人心情就不一樣了。

他将鼠标點在《逢魔》的圖标上。《逢魔》的游戲圖标很絢麗也很簡潔，是從白晝至黃昏再到黑夜的色彩轉變，當然一般人看到白黃黑三色都不會這麽想，這是由玩家根據游戲名稱及劇情的猜想得出的結論。逢魔是日本那邊的說法，指的是黃昏時刻，按道理講怎麽也不和一個西幻向網游相搭，現在人民群衆一致認為是游戲公司為了顯得文藝氣息一點而故意采用的譯名，不然英文名Resurrection of evil直譯過來一聽就很劇透……

樓夕琛熟練地點擊，輸入賬號，選擇服務器。

卡在了選擇服務器上。

不是聖主殿服，就是魔主殿服。

聖主殿的暗殺者曾經踽踽獨行，而今有人相伴；魔主殿的暗殺者曾經好友在側，如今茕茕孑立。

Advertisement

好像無論哪個角色，都逃不過形影單只的時候——

“咔嚓——”

房門把手被輕輕扭開，來人胳膊費力地夾着兩杯飲料與一些零食，雖然神态絲毫不顯狼狽，還是誇張地喊了一聲：“要倒了！來搭把手……”

回過神的樓夕琛扭頭，不再盯着登陸界面發呆，卻還是沒有幫到來人什麽忙。黎冰似乎遺憾地恢複了自己作勢要倒的姿态，遞給他一杯飲料，挑眉：“登陸界面也能發呆？想什麽呢？”

他坐到另一臺機器上，開機，側過身潇灑地一笑：“當然上魔主殿的號了，還記得嗎？那時候的約定。”

樓夕琛回視他，清澈的眼睛中沒有懶散時就只剩下安靜的守望，那一刻四野都寂靜下來，仿若只是為了等待他将思緒回溯到遙遠的角落，可是他沒有讓另一人等太久。

因為重要的約定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點點頭：“要一起升滿級。”

樓夕琛忽然能夠理解自己為什麽在那之後就再也沒上過線，小暗殺者的等級一直卡在49級了。也許人的潛意識裏真的有些什麽東西作祟，一直習慣的東西一旦知道将會失去，就只想找個帕子把它遮住算了，至少只要不掀開，你會想，有一半的幾率它沒跑呢。

過去的小神聖祭司不管是出于怎樣的目的，作為隊友絕對是無話可說，約定第二天上線的時間只會早不會晚。暗殺者每次上線時背後的祭司都會發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之後是祝福術、祈禱術的連續施法，暗殺者慢慢轉過視角時，祭司才會發出一句：“早安，無名。”這一套早安禮才算結束。

這是小暗殺者逐漸形成的習慣了，而習慣的養成時間只在于它有多美好。

偏偏它不但美好還經過了很長時間。

黎冰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被妥善珍藏的過去。他甚是欣慰地道：“我們可以先升到五十級，然後去接劫殺野外首領的任務，混個傷害也算是刷到了。”

三年前《逢魔》最高等級不過五十級，臨門一腳莫非是要到今日才會再續前緣？

樓夕琛剛想登陸，另一臺機器旁的黎冰輕笑了一聲：“啊，差點忘了。”他伸手覆蓋着樓夕琛的手，“等一下。”

樓夕琛側頭看着他搶先登陸，不由覺得好笑：“太刻意了，一點都不感動。”

“是嗎。”黎冰安分地回到自己位子上，“登陸看看？”

如果你一直擔心掀開手帕會空空如也，卻在遮蔽物落地的一瞬間發現掩藏的是躲匿多年的驚喜，然後在你面前炸裂，直抨心底，你又會怎樣呢。

飛沖上天的焰火在小暗殺者剛剛睜眼的一瞬間爆裂開來，奪目又耀眼的光芒在眼底乃至于在心底閃耀，亮麗絢爛的華美焰火即使刺疼了眼睛也不忍閉起。

小祭司手中點燃技能的光輝還未完全消退，昭示了一切的起源。他揚起一個如往常一樣的笑容，仿佛他們昨日才見過面。他說：“好久不見，下午好，無名。”

頓了頓，他又說：“原本為了慶祝滿級的焰火提早用掉了，不過用在重逢上，意義更大。”

《逢魔》游戲的煙花爆竹之類的價格很昂貴，一般在節日期間官方才會免費派送，而游戲劇情中要取得火藥的途徑又十分困難，少數能有資格獲得火藥的人也大都不會用來制作這類娛樂用品，因此，一束和免費炮仗不同的煙花幾乎被炒到天價。

不過顯然，總有一兩個制作師是例外，比如眼下這位。

即使是對副職業沒什麽研究的另一人還是沉默了一會，包廂內寂寂無聲，二人都很有默契地選擇了游戲中談話，這或許是每個深度中毒患者的選擇。

“那麽，”小暗殺者很平靜地說，“等到升級，就去那裏吧。”

他先行一步走在前面，祭司緊随其後，這是很久以前他們一貫的陣型。他原本是隐藏在黑暗中神鬼不知的影子，現在卻為了保護身後的人沖在前面。

以前的小暗殺者或許沒有發現，他所護佑的祭司并不是脆弱的，溫柔半真半假，跟随半真半假，他一直盯着遠處的怪物，祭司卻轉身回頭，離開了也沒有發覺。

而在另一邊就不同了，褪下聖光的表皮，随時有寒冷的冰刺出現，沒有故作遮掩，快步直奔。雙方并肩前行，一舉一動都瞧得清晰，暗殺者與冰法，并肩而行，共行一路，同時起手，同時發難，要麽同生，要麽共死。

不過……

這邊總得是小暗殺和小祭司的故事，是承載一切起點的故事，無論是否真情切意，誰也無法質疑這時候的情感。

那邊有三年，這邊只有昨天。

榮光城是神聖聯盟的主城，也是人類帝國奧古斯都帝國的首都，首都教堂的氣派是哪裏都比不上的，哪怕現在只是處在最外沿的一個中。

大主教翻着厚重的羊皮書，禱告的話語已經念到最後一句，終于，一束光束從天而降沐浴着大主教面前的二人，二人也似乎有了莫大的變化。

小祭司暗自腹诽以前還有樞機主教念臺詞，現在到降級了；以前的升級光芒經久不散，現在只比平時的亮一點而已，真是壞氣氛啊壞氣氛。

小暗殺不說話，小祭司也不說話，升級的白光星星點點地散了。什麽聲音都沒有的時候，想點有的沒的其實也很有意思。

譬如說，所謂約定。

“我聽說升到五十級會有白光特別漂亮，老浪漫了。”

“但她已經滿級了。”

“嗯，那算了，到時候反正我和你也要一起看的。”

“嗯。”

小暗殺和小祭司的故事，停在這裏就好了，但別人的故事還要繼續進行下去。

你在網上可以一秒變大人，還可以一秒變小孩，可以一秒許諾言，還可以一秒轉身不見。

但現在好像做不到了。

49-50光做任務還是花了不少時間的，還順便去野外首領那湊了個熱鬧。天色已經暗了不少，夏夜即使終夜明亮也終歸是夜晚。樓夕琛和黎冰最後選擇把號停在榮光城的主神雕像前，這是個不需多言的約定地點，小暗殺每日睜眼，就是在這裏看見小祭司。

屏幕漸暗，每次祭司都是稍晚一點下線的那個，這次也不例外。

“晚安。”小祭司沒有出聲，但暗殺者知道他一定說了這句。

希望下次……

小暗殺閉上眼時想。

希望下次……

樓夕琛忍不住閉了閉眼，他擡手看了一眼腕表，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黎冰那邊也下了線，他點頭：“我送你下去。”

出門時樓夕琛不經意往前臺瞟了一眼，依舊空無一人。晚上的溫度還是不比中午的，他在弦外有音的店門外攔住黎冰：“可以了，我認得路。”

黎冰深深地看他一眼，他似乎總是游刃有餘的模樣，現在卻有一點拘謹的正經。明明一下午兩人幾乎都沒怎麽進行交流，傳達的信息卻有千千萬萬。

最終，黎冰開口：“要不，就這麽試試？”

夏夜星辰的繁多是無論何時都比不上的，就算肉眼看不到，但倘若撥開雲霧，那真是一群，夜幕裏的珍寶。

樓夕琛點頭答應。

這一個夜晚有誰要輾轉反側到黎明，又有誰會整夜對着漫天星辰發呆。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麽文藝的畫風是誰！

好吧這章告訴我們它快完結了，我的預計是7-8w字再加兩篇番外，現在算來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