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廚房裏,許珝往砌着白瓷磚的竈臺上滴了幾滴蠟油,趁凝固前把蠟燭放上去。

廚房是很舊的土屋,幸好最近添置了新的煤氣竈,燒水至少不需要用柴火。

祁硯旌用老式的不鏽鋼大提壺接水開火一氣呵成,看起來相當熟練。

許珝找了張木頭凳子挨着竈臺坐下,看了看祁硯旌背影,不一會兒又擡頭瞅屋頂。

老屋都是瓦房,層高很高,頂部似乎還用木板搭了個小隔間,只是光線太暗什麽都看不清。

祁硯旌轉身,看見的就是許珝坐在小板凳上托腮仰頭發呆的樣子。

他的小板凳很矮,坐在上面和竈臺一邊高,旁邊兩道燭光搖搖晃晃,映得他頭發格外柔順黑亮。

祁硯旌走過去,“許珝?”

他在許珝眼前打了個響指:“看什麽呢?”

許珝的視線從屋頂移到祁硯旌臉上,一站一座,他依舊是仰視的姿勢:“就是覺得屋頂黑乎乎的,不知道放了什麽。”

祁硯旌也擡頭看了眼,随口道:“有的農家喜歡用屋頂堆雜物。”

“這樣嗎……”許珝眨了眨眼不再探究,轉而看向祁硯旌抿嘴笑起來:“對了你以後——啊!”

話音被一聲驚呼打斷。

屋頂忽然響了兩下,一道黑影飛躍而出,出幾乎是貼着許珝的背落地,還帶倒了一片柴堆,瞬間許珝都能感覺到那股疾風。

夜晚的小屋靜得很,突如其來的響動吓得他直接往前撲,祁硯旌順勢攬住他的背。

驚慌下許珝才看清,原來一只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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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頂上跳下來,還優哉游哉往虛掩的門縫裏鑽了出去。

許珝不可置信:“那上面怎麽會有貓?!”

“挺正常的,”祁硯旌卻像見怪不怪,手還在許珝後背輕輕拍,“它們都喜歡半夜上房揭瓦抓耗子,你剛才沒聽見老鼠叽叽喳喳的叫聲嗎?”

許珝:“……?”

他又擡頭望向黑乎乎的屋頂,這裏一直都異常安靜,他确實一丁點聲響都沒聽見。

祁硯旌看許珝睜着大眼睛茫然的樣子,又忍不住偏過頭努力壓嘴角。

沒在山裏待過的小朋友真的很好逗,說什麽都信,還認真思考。

他輕輕彈了彈許珝的額頭,“行了別看了,你剛才想說什麽?”

許珝這才回過神,撓了撓鼻尖:“我就是想說,你以後別叫我許珝了,老喊大名多生分呀”

祁硯旌想了想,似乎覺得有道理:“那我叫你什麽?”

“就叫小許吧,親熱一點。”

祁硯旌忽然不說了,眉梢微微挑起,像聽到了什麽意料之外的話。

半晌,他才點了點頭,淡淡道:“嗯,小珝。”

許珝立刻彎着眼睛沖他笑,卻莫名其妙覺得他答應的樣子有點無奈。

·

之後兩天,山裏下了場秋雨,氣溫一下低了不少,電路依舊時好時壞。

運氣好的時候,許珝晚上可以享受到插電的熱水袋,運氣不好,下戲收工了還要去竈臺邊燒水。

好在祁硯旌每次都願意陪他。

最後一場戲在山洞裏拍,是所有主創都出場的群戲。

許珝飾演的反派擄走了女主,給女主喂下毒藥。男主歷經苦難總算在山洞裏找到被綁住的女主,和淺笑着悠閑等他的反派。

許珝一襲水藍色長袍,優雅靠坐在石壁邊。

山洞裏環境蕪雜,只有他面容潔淨指尖素白,火把搖曳的光暈下,連衣袍都散發着昂貴緞面特有的柔光。

“你到底想要什麽?”林頌風飾演的男主衣衫破敗,看到女主的瞬間近乎目眦盡裂。

許珝卻悠然一笑,緩慢向他踱步過來。

“熟悉嗎?”許珝問,“當年你殺我阿翁時,不也是這般嗎?”

他雖然笑着,目光卻如寒冰。

林頌風不自覺被逼得要後退,即便戲拍到現在,每次和許珝打對手,他還是容易發怵。

許珝察覺到他細微的退縮,沒再繼續上前,稍微揚起下巴帶了帶他:“無話可說了嗎?”

林頌風立刻明白許珝是在給他留空間,他穩住心神,提步上前,補上兩人之間的距離,讓氣場相互制衡:“二者如何相提并論?”

“哦?”許珝輕笑:“那你告訴我如何不可?”

林頌風看了眼女主,眼眶血紅,一字一頓:“我殺他,是因為你們惡事做盡天命不許,你呢?你不過是為了一己私仇。”

“冠冕堂皇,”許珝再逼他,“都是殺戮有何不同?!”

“置天命于枉顧是為狂,置蒼生如草芥是為劣,你狂悖卑劣告訴我如何相同!”

林頌風被許珝帶動,步步緊逼,擲地有聲,一串臺詞脫口後指尖都止不住顫抖。

“cut——!”

“太棒了!”導演激動地站起身:“小許帶得好,頌風終于進入狀态了,這場戲對得好!”

林頌風在掌聲中猛然回神,許珝在山洞的燭光裏盈盈對他笑,而後被張暢攙扶着離開。

林頌風還站在原地,心中湧起極端難言的喜悅。

他終于接住了許珝的戲,許珝帶他進入恍若無人的幻境,他才知道,原來真的有很瑰麗的世界。

彭松和四周的工作人員一起用力鼓掌,只看着都覺得熱血澎湃。

飾演男三號的秦免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松哥,下午還有你和許珝的戲,他打戲不如你,你再悄悄使點絆子又能壓了他。”

彭松聽了,鼓掌的手放下來,眼神複雜:“這些話以後別說了。”

“?”

一直以來他都和彭松一起吐槽許珝,前幾天彭松和許珝對戲後,就不在背後說話了,秦免以為他是被許珝氣到,還想支招幫他出氣,哪成想彭松理都不理轉頭就走。

秦免又湊到林頌風跟前,林頌風卻只盯着許珝的背影,神情激蕩。

秦免不懂了。

·

拍完整個上午的戲,許珝靠坐在山壁旁的大石頭上,有些脫力。張暢給他送了午飯,又被其他工作人員叫過去幫忙。

這兩天山裏越來越冷濕氣越來越重,許珝瞞着張暢偷偷多吃了一倍的止痛藥,身上倒是不痛了,其他的副作用卻似乎有點強。

明明一整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卻一點都感覺不到餓,許珝打開餐盒,看着裏面精致的飯菜,沒有任何想進食的欲望。

他開始機械地一點一點慢慢吃,直到有一口忽然嘗不出味道了。

許珝心頭狠狠一跳,怔愣兩秒,連忙再夾了兩筷子放進嘴裏。

一切正常。

炝炒蓮白微辣的味道還在刺激舌苔。

可能是發呆發久了的錯覺?

許珝強迫自己放松些,緊張之下劇烈的心跳還沒平複,讓他有點反胃。

“許老師,”彭松拿着個小瓶子過來,“沒打擾你吃飯吧?”

許珝本來也徹底沒了胃口,把餐盒蓋上放到一邊,對彭松笑笑:“沒有,彭哥你有什麽事嗎?”

“啊……我,是有點事,”彭松撓了撓後腦勺,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是想給你道個歉。”

“那天和你對戲我故意用很大的力氣,也沒有考慮整體效果就只是想打擊你,這點是我不對。”

許珝沒想到他要說這個:“別呀,我們那場戲最後成片效果很好——”

“許老師!”彭松伸出五指打斷,“你讓我先說完。”

許珝哭笑不得:“好,你說。”

“不管效果怎麽樣,我故意想整你的這種想法就不對,最後效果好也是因為你很厲害帶出來的。”

“你身上還有傷,我……”他攥緊手裏的小瓶子遞給許珝,“雖然不知道你具體是什麽傷,但這個藥油對跌打傷很有效果,許老師你一定要收下。”

這種藥對許珝的傷毫無用處,但彭松和他搭戲不多,只能認為他是普通的跌打傷,翻出這種藥也算用心。

其實當時就算彭松收了力,許珝也會和他商量加強一點,在他看來,沒有什麽比一場戲的最終效果更重要。

他絕不可能讓別的演員因為他受傷就牽就他,也絕不願意讓自己的戲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

許珝笑着接過來,說:“好,藥我收下了。不過彭哥你以後別叫我許老師了,你出道早,叫我小許就可以。”

“不不不,那怎麽行,”彭松連忙擺手:“你實力比我好,就該叫許老師。”

“小許就行了。”

“許老師許老師。”

——“什麽小珝?”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男聲,彭松一回頭,看見來人立刻響亮地喊了聲:“祁老師!”

祁硯旌點頭回應,卻一言不發地看着許珝,目光莫名不寒而栗。

直到許珝開始有點不自在,他才輕輕擡手,“有時間的話,過來聊聊劇本。”

他語調微揚:“好嗎?小珝。”

許珝驀地後背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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