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這個中秋節,牧魚過得極其充實。

當然最充實的是錢包,簡直像被戳了幾下的河豚一樣,快漲成氣球了。

他先給武啓明那邊做白事飯,又有秀芬阿姨帶着兒女和男朋友一起來吃了頓正式的見面餐。

雙方充分交換了意見,展望了前景,在和諧的氛圍下初步達成共識……

中間接待了一波無常,中秋節,團圓節,但同樣的,也是交通事故多發季。

衆無常忙得鬼仰馬翻,再次在飯館喝得酩酊大醉,各種碎碎念,抱頭哭。

尤其看到新聞報道說各地中秋旅游人數再創高峰後,他們哭得就更厲害了。

社畜沒有假期!

期間江瀾還見縫插針介紹了幾個活兒:

都是有錢人家想要祭奠下祖先,聽說還有陰陽通話業務,就很感興趣。

人一旦有了錢,很容易變得孝順。

至少在外人看來非常孝順。

豪華墓地、花圈、金山銀山都是小意思,誰沒弄過幾次呢?

要弄出新意,弄出水平,就很不容易。

衆人在商場上明卷,生活領域朋友圈各種暗卷……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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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去世多年的老爺子對兒子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借着牧魚的嘴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最近牧魚當了不少次傳聲筒,本該習以為常,可萬萬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是山西人!

并且不會講普通話。

被迫現場學方言的牧魚一邊磕磕巴巴地罵,一邊擔心甲方惱羞成怒跑單。

結果中年老板燒了一座金山,點頭哈腰把老爺子送走後,竟長出一口氣,笑得燦爛:

“多少年沒挨罵了,還是這個味兒,舒坦!”

牧魚:“……”

就不是很懂你們有錢人的相處模式。

但也不是所有客戶都這麽豪爽。

另一位叫陸禧熔的老板就不大好伺候。

打從見面起,他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一張嘴,惡意漫天飛舞:

“你幾歲?大學畢業了嗎就出來招搖撞騙,小朋友,奉勸你一句,做人還是務實一點的好……”

抱怨在師無疑空手捏碎玻璃杯之後,戛然而止。

他緩緩張開手掌,細碎的玻璃碴子嘩啦啦落了一地,而掌心完好無損。

見他沒受傷,牧魚偷偷松了口氣,然後笑容和善地看向陸禧熔:

“您剛才說什麽?抱歉,風有點大,沒聽清。”

沙發對面的陸禧熔像被卡住脖子的鴨子,面部迅速漲紅至豬肝色,滿滿的驚恐:

這年頭神棍出門還帶打手的?!

你們是黑惡勢力吧?!

在絕對武力面前,一切敵意都是紙老虎。

陸禧熔局促地挪了挪屁股,幾縷細發從左太陽穴處悄然墜落,一如主人的氣勢。

他的視線被燙傷一樣從滿桌玻璃碎片上挪開,機械地将所剩不多的頭發再次撸回去。

稀薄如空氣劉海的發絲在光腦門的襯托下越發明顯。

牧魚看了眼。

嗯……總覺得比起跟先人說話,這位更需要生發秘方呢。

部分地中海發型的中年男士們總執着于某種視覺誤區:

他們固執地認為只要把頭發留長,橫亘整個腦門,從一邊梳到另一邊,看上去就會多一點。

牧魚努力不去看他稀疏的發絲。

“您既然不信,又何必下單呢?”

害我空歡喜一場。

來之前我可都算好那錢怎麽花了!

陸禧熔應激般瞅了師無疑一眼。

如果我現在說不做了,下一個捏碎的是不是我的腦瓜子?

他是真不信這個。

人死了就是死了,還能說什麽話?

那不扯淡嘛!

可前兩天過節,幾個有生意往來的朋友們聚會聯絡感情。

酒過三巡,話匣子就打開了,也不知誰說起給先人供奉,然後江瀾那娘們兒就說遇到了高人雲雲。

他內心是很嗤之以鼻的。

奈何同桌幾位大佬卻很感興趣。

“那感情好,你們不知道,這兩天我總夢見老爺子在下面哭,我問他,他也不說話,給我急得……”

“也是,光給燒冥幣估計都絮煩了,問問老太太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單純通話談心2萬,解決疑難5萬起,涉及生命危險時10萬起步,上不封頂,根據具體情況定價。

一次一付,概不賒賬。

不支持信用卡。

【是的,江瀾還非常貼心的為牧魚制作了收費表。】

涉及到玄學的問題都是出多大力,給多少錢。

若是價格太便宜,反而會被懷疑真實性。

衆大佬看過後都覺得沒問題:

幾萬塊解決心病,還賺個孝順名聲,非常實惠嘛!

就他們這些人,平時拉商業夥伴出去應酬一頓,随便開瓶酒都不止這個價了。

于是直接現場來了波團購。

陸禧熔不想顯得格格不入,于是也摻了一腳。

可後來酒醒,他越想越郁悶:

我不會給人騙了吧?

2萬塊還不夠平時定做一套西裝,但老子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好嗎?

他老婆就在旁邊嗤笑,“你這是請的同聲傳譯吧?”

陸禧熔:“……”

真要這麽說的話,好像也不是不行。

鬼話和人話,姑且也算兩個語種吧?

見牧魚要走,陸禧熔脫口而出:“我做!”

看着他面皮抽動的肉痛表情,牧魚油然生出一種逼良為娼的錯覺。

他頭一次把送上門的錢往外推,“您千萬別勉強。”

陸禧熔咬牙,“不勉強。”

不就是兩萬塊錢嗎,他給!

總比在朋友圈丢了面子強。

牧魚:“……”

喂,你這個表情就很勉強啊。

但陸禧熔這邊有個問題:

他是出了名的摳門,爹媽又死了好幾年,如今就連逢年過節的供奉也少給。

久而久之,老頭兒老太太在鬼圈很沒面子,幹脆就不回來了。

所以,牧魚得專門去找。

牧魚就道:“錢的事不着急,我得先下去問問兩位老人家投胎沒。”

喝了孟婆湯也不行,前塵往事皆成空,壓根兒就不記得有這個兒子了。

陸禧熔半信半疑瞅他:

編的還挺像那麽回事兒。

他的心思都寫在臉上,牧魚也懶得争辯。

反正錢到位了就行。

已經化身為沒得靈魂的賺錢機器的牧魚想。

于是當天夜裏,牧魚又和師無疑去了地府。

如今這套流程他已經相當熟練。

把守路口的還是他來找黃玉華那天那個小鬼,對方一見他們就差點哭出來。

怎麽又是你們?

牧魚尴尬地摸摸鼻子,拿出提前準備好冥幣,“辛苦,我再找個人。”

小鬼燈泡兒似的大眼就瞅過來。

您兼的到底是我們陰間的活嗎?

也不見您往這邊送幾個人,天天淨找人了。

牧魚擡頭望天。

這不是兼職嘛!

兼職的精髓就是摸魚!

有錢能使鬼推磨,小鬼關心的重點永遠那麽樸實無華。

它一把抓過冥幣,熟練地塞到腰間,也不問話,麻溜帶着他們往原來那座木屋走,“不知魚爺這次要找誰呀?”

牧魚差不多已經放棄糾正它的稱呼了,當下把陸禧熔父親的姓名和生卒年月說了。

然後小屋半天沒動靜。

良久,牧魚小聲問:“聲控壞了吧?”

“那不能!”

小鬼猛地跳起來,有種被質疑的屈辱。

“死在哪裏?”

一直沒出聲的師無疑忽然問牧魚。

對哦!

牧魚恍然大,忘了這事兒了。

地府的死亡名冊是按照死亡地點生成的,方便當地無常前去勾魂。

陸老爺子雖然葬在康城,祭拜在康城,未必就是在這裏過世的。

那得先回去問問。

臨走之前,牧魚還多問了一嘴:“那要是不在這裏,我們得去當地找嗎?”

小鬼垂涎地盯着他的口袋,搓着手道:

“這事兒也不難辦,到時候找個鬼差送過來,及時回去就成。”

錢到位,一切都不是問題。

誰規定死人不能串門呢?

牧魚:“……”

還挺保障鬼權的。

天亮後,牧魚又去找陸禧熔問老爺子的去世地點。

果然是在老家。

陸禧熔望過來的眼神十分警惕:“是不是要加錢?”

同為商人,他可太熟悉這種套路了!

先安撫,然後找理由增加難度,借機擡價!

牧魚看着炸毛雞似的地中海,因為遭受了人格侮辱而大聲反問:

“我像那麽唯利是圖的人嘛?”

陸禧熔想也不想地點頭。

牧魚:“……”

他氣呼呼看向師無疑。

師無疑正抱着胳膊靠牆站,身體微微傾斜,腿顯得老長。

“這樣很好。”他正色道。

牧魚:“……”

你們都這麽說了,我不加點錢是不是對不起這個人設?

于是他當場多要了200塊!

陸禧熔差點呼吸困難。

你還說自己不是奸商!

陸禧熔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家境很不好。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上小學時就開始在校園兜售文具賺錢。

學生的錢最好賺,幾年後,當同齡人還在因為幾個零花錢向父母哭鬧時,陸禧熔就已經能反哺家人了。

陸禧熔在學習方面的天賦一般,但足夠刻苦,高考成績不錯,很順利進入康城大學。

直到現在,老家高中裏還流傳着他的傳說:

這是位學習賺錢兩不誤的神人!

但支撐他苦讀至此的并非高學歷的誘惑,而是……省城龐大的消費市場!

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時,陸禧熔就斷言,如果我能去康城做買賣,一定會很牛!

于是大學時,別人談戀愛,他在賺錢;

別人到處旅游,他在賺錢;

別人奔走考證,他在賺錢;

別人四處求職時,他已經在大學城買下一家門面,搖身一變成為陸老板。

他将父母接到這邊養老,給他們買大房子,塞很多零花錢。

奈何二老都跟牛大爺一樣,在大城市住不慣,嚷着回了老家……

雖然二老生前曾說想落葉歸根,但去世後,陸禧熔頭一回違背了他們的話。

“那窮山僻壤有什麽好!回去掃個墓都得跋山涉水的。”

他愛錢,厭惡跟貧窮相關的一切。

再回地府時,牧魚的心情有點複雜:

陸禧熔雖然摳門又多疑,但對爹媽還挺好的。

別的不說,康城墓地多貴呀,他選的那兩處沒有三四十萬下不來!

若要按照老人遺願葬回老家,一分錢都不用花呢。

而且現在雖然嘴上嫌貴,不也還堅持找自己辦業務嘛……

收了錢的小鬼兒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麻溜帶着他們找到另一個小鬼,又輾轉聯系上一位鬼差,問了陸老爺子的去向。

鬼差耷拉着眼皮瞄了牧魚和師無疑一眼,先把生死簿冊子往一邊掰了掰,看着邊緣呈扇面展開,這才往手指上吐了點并不存在的口水,刷刷刷翻頁。

“親戚?”

牧魚含糊地嗯了聲,越看他的手法越熟悉,忍不住問道:

“敢問一句,您生前從事什麽職業?”

鬼差擡頭,手上動作卻不停,“銀行櫃員,怎麽了?”

牧魚:“沒事,就……挺帥的。”

果然!

他就說很熟悉嘛!

被奉承的鬼差有點得意,下意識挺了挺幹癟的胸膛,“那是,每年我都是我們那兒的點鈔大賽冠軍!”

喊話都沒他自己翻頁來得快!

機器都是渣渣!

牧魚追問:“那看您也挺年輕的。”

看着也就三十來歲吧。

鬼差瞬間洩氣,罵罵咧咧道:“遇上搶銀行的了!”

九十年代社會挺亂的,民間還流通有不少非法槍支,現代史上遺留下來的不少驚天大案都集中在那個年代。

饒是現在看,也還挺觸目驚心。

牧魚唏噓道:“真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鬼差對他印象分biu一下就上來了,本就迅捷的動作立刻演化到眼花缭亂的地步,來了一波炫技。

他難掩得意道,“看吧,要不是為了找人,我還能更快!”

牧魚就又奉承。

反正奉承不花錢嘛。

師無疑看着他熟練地拍馬屁,覺得有點可愛。

“哎呀,來的真是巧了。”鬼差突然停下。

牧魚大喜,剛要問,就聽他道:“陸老太太已經投胎去了!”

牧魚:“……”

師無疑:“……”

魂兒都沒了,這算哪門子巧?!

那鬼差舔了舔手指,又翻了頁,“可不巧了嘛,陸老爺子生前做了不少善事,已經獲得投胎的保送資格,你們要是明年這時候來,保不齊都斷奶了!”

牧魚有些驚訝,那還真是夠快的。

不是說大部分鬼魂都要等十幾、幾十年,甚至更久才能輪到投胎的機會嗎?

這陸老爺子死那還不到十年吧,究竟做了什麽拯救世界的大善事?

鬼差眯着眼看了下,又将冊子往他面前挪了挪。

“哝,他生前定期捐款,還資助了二十多個貧困生。而那幾個孩子畢業後,有十幾個又資助了其他人,還有一個當了律師,做了不少免費的法律援助……

如此一層層算下來,功德就大了。”

牧魚覺得這種算法莫名像傳銷。

還帶分層提成的。

第二天晚上,陸老爺子如約而至。

但陸禧熔看不見。

“你怎麽證明我爹來了?”

他問。

早有準備的牧魚嘿嘿一笑,陸禧熔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然後下一秒,就聽牧魚模仿着陸老爺子的口吻道:

“瓜蛋兒,你從小就皮,我刮胡子的時候你也跟着看,非要也刮。我不讓,你小子還不高興。

結果等我下地了,你偷偷自己拿了電動刮胡刀耍,沒胡子,就給自己剃了個陰陽頭……

還有六歲那年,大冬天出去舔雙杠,舌頭凍住了……”

牧魚還沒說完,陸禧熔已經臊得滿臉通紅,嗷嗷叫着:

“行了行了,我信了,我信了!”

他從小就要強好面子,這種兒時的糗事爹媽從不往外說,康城不可能知道的。

牧魚挑了挑眉,意味深長道:“瓜蛋兒啊……”

管你什麽lucy、tony,回到老家照樣是翠花、鐵柱!

陸禧熔看上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現在的名字是高中時候改的。

康城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牧魚翹起驕傲的二郎腿,“怎麽樣,信了嗎?”

黑歷史被扒的陸禧熔面色如土,“信信信!”

爺倆從沒想過還能以這種方式再見面,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過了會兒,陸禧熔抹了把臉,幹巴巴問道:“爹,我娘挺好的?”

老頭兒道:“她啊,投胎去了。”

陸禧熔:“……那您?”

老頭兒好像有點不大耐煩,“死都死了,有啥好不好的?”

陸禧熔:“……”

這咋跟想象中溫情脈脈的會面不大一樣呢?

老頭兒催促道:“有事兒說事兒,我還急着回去投胎呢。”

鬼差大人說了,得趕在天亮前回去,不然投胎名額可就沒啦。

陸禧熔幹張嘴,一時半刻,竟想不出有啥可說的來。

老頭兒見不得他沒出息的樣兒,“瓜蛋兒啊,你說你咋這樣了?”

陸禧熔茫然。

我咋樣了?

這不挺好的嗎。

“早年我跟你娘說,要葬到老家,你不聽,白花那些冤枉錢。”說起這事兒,陸老頭兒就氣。

就那兩塊破大理石碑,兩個破土坑,城裏人怎麽有臉要好幾十萬?!

那麽些錢啊,都夠多少孩子上學了?

陸禧熔不服氣,“我有錢!”

“你有錢怎麽不聽我的?”陸老頭兒猛地擡高聲音,“我問你,我死了之後,讓你繼續資助孩子們上學,你捐了嗎?”

陸禧熔語塞,支吾半天,“我當年也困難,不也是自己掙出來了嗎?”

他能行,憑啥現在的小孩兒就不行?

陸老頭兒氣得夠嗆,指着他哆嗦半天。

“你啊你,摳死吧!

掙這麽些錢,你一輩子花的完?都帶到地下去?”

陸禧熔梗着脖子道:“還有你孫子孫女,錢哪有嫌多的!”

帶到地下又怎麽了?

我自己賺的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陸老頭兒氣夠嗆,對牧魚道:“替我狠狠揍他!”

翅膀硬了,敢不聽話了。

牧魚:“……大爺,我們這不包括這項業務。”

但師無疑看上去很有做義工的興趣。

好不容易盼來的團圓日,爺倆剛見面就鬧了個不痛快,各自占據沙發的一邊生悶氣。

牧魚和師無疑抱着胳膊看戲,心道這生意不會黃了吧?

不行,牧魚瞬間堅定起來:

魂兒我都給你叫來了,話也說了,哪怕你們爺兒倆扭打呢,也得等我拿了錢再走。

不然……

不然我就關門,放師無疑!

直到鐘表時針滑到午夜11點的位置,陸老頭兒才用力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疼錢,所以那些年你給我和你娘的,我們都攢起來了。一半留給孩子們,另一半,都捐了。”

他本想替兒子積德,可沒想到下了地府後才知道,這種事只看意願。

而且錢是陸禧熔明确給了陸老頭兒的,那就是他的了。

又是他自己做主捐的,功德就只能算在陸老頭兒本人身上。

陸禧熔一愣,忽然生氣了,“我辛辛苦苦掙了錢,就是想讓你們享福,給你們花的,你們這是幹嘛?為難自己不說,傳出去了,外人不得戳我脊梁骨,說我不孝順啊?”

我給你們錢,你們不花,卻給別人花?!

這是要氣死我嗎?

我到底在養誰?!

“瓜蛋兒啊,你咋還不明白!”陸老頭兒恨鐵不成鋼道,“你夠孝順啦!那些年給我們蓋的房、修的路,賣的衣裳吃食,鄉裏鄉親的,誰看了不羨慕,不誇你孝順?”

見陸禧熔臉色稍緩,他才繼續道:“你一輩子要強,咋就不明白,這嘴長在別人身上,你管天管地,還能管得了別人說啥?

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別想那麽多。”

陸老頭兒的個性像極了傳統的刻板父親形象:

笨拙,無用,沉默而寡言。

陸禧熔從沒聽他說過這麽多掏心窩子的話。

陸禧熔吸吸鼻子,突然覺得眼眶發脹,鼻梁發酸。

“你,你以前咋不說?”

陸老頭兒瞪他,“我說,你聽嗎?”

陸禧熔:“……”

那倒是。

他當時就覺得自己可牛逼了,日天日地,覺得老家那一群人都沒出息。

一輩子窩在那小破地方,連飛機都沒坐過幾次,目光短淺又粗鄙……

每次勉強回老家時,他都毫不推辭坐在首席,對着一群應該稱呼為叔伯舅爺的長輩們指點江山,大放厥詞。

哼,你們懂什麽!

在他能養活自己後,甚至再看父親母親,也傲慢起來。

有時候回家,爹娘嘗試着跟他聊天,他就很不耐煩:

“有什麽可問的,說了你們也不懂!”

“哎呀那些都是騙人的,你們怎麽連基本常識都沒有?”

“手機操作給你們說了多少遍了,按這個鍵、這個鍵,哎呀不是那個,怎麽還記不住?”

“媽,說了多少次了,你別做飯了,翻來覆去就那麽幾樣,重油重鹽不健康,也不好吃……”

你們就是土裏刨食的莊戶人,懂什麽?

養了我這麽個出息的兒子,你們享大福了!

陸禧熔沒有注意到,每次他這麽一說,二老就讪讪的,無措的張着雙臂,嗫嚅着說不出話來。

不,或許他注意到了,但短暫的內疚過後,他就将之抛諸腦後,重新變得心安理得起來。

這是事實不是嗎?

我這麽說并沒有錯……

次數一多,兩位老人就學乖了。

他們變得沉默,變得“乖巧”,不再拉着忙碌的兒子問東問西。

他們開始發呆,像兩尊失去了目标的泥塑。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他們舉步維艱,能依靠的只有這個出息的兒子。

而當唯一的兒子也嫌棄他們時,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孤寂和失落,像荒野中艱難支撐的兩棵孤樹。

于是,他們難得固執,強行回了老家。

老家好啊。

在老家,他們什麽都懂。

現在回想起來,陸禧熔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喃喃道:“對不起,我想讓你們享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

但他确實那麽做了。

在陌生的城市打拼,真的太累了。

他的家世不好,長相也一般,也沒有小說裏寫的奇遇……

什麽都沒有,能靠的只有自己。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瘋狂陀螺,沿着刀尖拼命前進。

前方是未知,背後是萬丈深淵。

只有回到家,關上門,才能覓得一絲喘息的空間。

在外面,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壓力大到随時可能崩潰。

回到家……他就是天,就是地。

他可以肆意發洩,任意指摘。

我可是一家之主,這個家的頂梁柱,說幾句硬話,怎麽了?

陸禧熔突然擡手扇了自己兩個巴掌。

狗屁的孝順!

父母在時,你沒跟他們說過一句知心話!

父母不在了,你弄那些豪華墓地、花圈,大辦流水席給誰看?!

你是為了你自己!

為了所謂的面子!

“哎呀你你你!”陸老頭兒沒想到他狠起來連自己都打,心疼得了不得。

都腫了!

陸禧熔一抹臉,眼淚嘩嘩直流,“我知道錯了,爸……”

可是晚了。

“你沒錯。”陸老頭兒想摸摸他的頭,手掌卻直接穿了過去。

你沒錯。

你只想過得好一點,有什麽錯?

換做任何一個草根,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你是山溝溝裏飛出去的金鳳凰。

是我們驕傲的兒子啊。

“是爹媽沒本事,幫不了你,”陸老頭兒慈愛地看着他,“每次我跟你娘看見你累的那樣,都心疼得了不得。你不知道,你娘哭了多少回了呢……

可我們也不敢問,問了也不懂,又怕你煩……”

老兩口經常對坐無言:

我們咋就這麽沒本事呢?

一點兒都幫不上娃。

他之所以資助那些貧困生,也是覺得,如果當初有好心人能這麽拉一把瓜蛋兒,他會不會,就不用這麽累了?

陸禧熔仰面躺在沙發上,胳膊蓋住臉,快二百斤的大男人,哭得渾身發抖。

眼淚濕透了衣袖,順着臉上的皺紋嘩嘩往下淌,往脖子裏灌。

我好後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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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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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