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賀君戴上了自己的草帽,裏面穿着睡衣,外面套着牛仔衣,快速沖進雨裏。

即便戴了帽子,雨水借着風依舊能砸在臉上。噼裏啪啦的,疼是不疼,只是妨礙視線。他手往臉上一抹,勉強緩了一會兒,轉頭又是一臉水。

眼睛沒法睜太大,不然雨水砸眼睛裏難受。按照綜藝套路,為了避免鏡頭浪費,這會兒他是要說話的,可他不是很想說。嘴一張開,又吃雨又吃風,也難受。

攝影師緊跟在他身邊,扛着攝像機。賀君不知道攝像師現在拍的鏡頭能有多少錄進去。在這種惡劣天氣下,設備就算防水,雨全砸在鏡頭上。鏡頭可用率應該不高。

攝像師是聽洪導話才留下的,腳步比賀君還靈活。原本跟在他身後,轉頭又跑到他前面,從斜前方拍他。賀君看見攝像師垂着眼沉默看着鏡頭,想到不高的鏡頭可用率,輕啧了一聲。

吃了苦,回頭要是一個鏡頭不能用,白跑這麽一趟。

雨聲大,雷電聲也大,天時黑時白,讓人心情不舒暢。

賀君趁着沒閃電的時候,朝着攝像師喊:“你不要倒着走,這天氣很危險。”他就這麽說了一句,嘴裏全是雨。

梅雨季節的雨有股特殊的味道,說不太清楚具體是什麽味。有點塵土味,又有點東西過期發黴的味,像是空氣長久沒流通。反正就很難吃。

“人滑倒,十幾萬就沒了!”萬一再受個傷,回頭工作也沒法做,虧損遠超十幾萬。

攝像師擡眸看了眼賀君,朝着賀君搖了搖頭。

賀君和攝像師說不通。他們這幾個人每天忙活,和攝像師溝通不多。和鏡頭溝通的時候,大多的話是和未來觀衆說的,而不是和攝像師說的。

沒時間扯東扯西,賀君只能盡可能走在寬敞的路上,往邊上靠一點,讓攝像師可以站在路中央拍他,防止攝像師倒着走真一個不注意給摔了。

兩人緊趕慢趕,總算趕到水稻田。

草帽和牛仔衣都不防水,走這麽一段路已經全濕透了。衣服挂在身上沉甸甸的,和灌了十斤鉛一樣。他再次抹了一把臉,低頭找着排水口的開關。

中玉島的排水設施需要親自到現場處理,算比較落後的排水技術。賀君找到口,把排水閥門轉開。雨太大,他手還打滑了一下。水稻田裏積水确實不少,他把口開到最大,稍等了一會兒,又把閥門關小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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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稻苗還挺筆挺,半點沒側歪傾向。

賀君和攝像師喊了一聲:“好了,我們快點回去。”

攝像師穿了雨衣也被淋得一塌糊塗。他臉上全是水,雨水被風帶着,從臉那兒滑到了雨衣裏頭。

下雨天加快速度行走,迎面來的雨會更大。賀君管不了那麽多,只知道盡快往回去。

一腳踏進室內,他把帽子和外套全扒了,直接扔在地上。外套砸地上,發出重物墜地的聲音。

他頭發濕透,完全貼緊腦袋,尾部不斷滴水。單薄的睡衣貼在身上,連一點空隙都沒留,隐隐透出了他的身材。只是現場沒人在意。

攝影師把攝像機擺好,正準備抽出速幹毛巾遞給賀君。關正陽先攝像師一步沖過來,把一塊巨大的浴巾挂到了賀君頭上:“隊長你快去洗澡。”

賀君應了一聲,往衛生間趕。

他走一路,一路上全是水跡。

晚上本來就比白天冷,雨水又會帶走大量人體熱量。賀君走進衛生間時,才發現自己在咬着牙根撐着身體。他渾身上下肌肉都繃緊着,感受到衛生間燈暖後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他脫下衣服打開熱水沖了兩分鐘,整個人才從暴雨中緩過來。水從頭沖到腳,把他人燙紅了,終于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和心情去想這次的事情。

仔細一回憶,賀君發現洪導其實早就通知過他們。

水稻田整地那會兒,洪導說了,馬上要梅雨季節,他們得早點整地早點育種插秧。只是說完那一次後,洪導沒再多提醒他們。

他們忙東忙西,要顧着快樂農場的事,要顧着其他通告,幾乎每天直播,還關心綜藝收視率和網劇觀看數據。要在意的事情太多,實在……

賀君能給全團找出一萬個借口。

但他也能找出一萬個,他們可以意識到要下雨的細節。比如說今天白天格外沉悶,比如說晚上睡前似乎外面各種生物的動靜小了點,比如說今晚天空沒有星星和月亮。

賀君伸手把頭發順到腦後,無聲嘆了口氣。

他關了水,用浴巾把頭發給擦了,将這塊半幹半濕的浴巾圍在自己胸前,确認上下都遮住了,往衛生間外走。外面還在下雨,屋子裏現在燈火通明。

嗯,鏡頭是可以剪的。

賀君覺得節目組不屬于賣肉節目組,為了過審絕對不會過分,所以半點沒在意這種小細節,回卧室麻利換上一套幹淨衣服。

關正陽拿着一熱水壺進卧室,往杯子裏倒姜湯,遞到賀君面前:“隊長,我燒了一壺。攝像師已經喝了,這裏都你的。”

賀君拿浴巾擦着頭發,接過一杯姜湯:“謝謝。”

關正陽見賀君安然回來,在他身邊罵節目組:“真的有病。這種天氣早點說不行?給攝影師準備雨衣,不給我們準備。萬一感冒發燒,回頭節目進度不要了嗎?到底誰參加節目?”

越說越氣,關正陽坐在床上掏出手機:“我要用表情包罵他們。讓呂哥跟我一起罵。”

賀君喝了一口姜湯,感受到一股火辣從嗓子眼燙到胸腔,再從胸腔蔓延到腹部。他把浴巾挂在脖子上,伸出空下來的手去拿手機。

手機信息已經上百。賀君打開看了眼,發現關正陽在快樂農場節目組的群裏展現他豐富的表情包庫存,表現出一副“超兇”的樣子。

經紀人小呂沒在群裏說話,但給賀君私發了消息:這件事我會和節目組溝通,你看着點關正陽。我怕他情緒不穩定。

另外幾個隊友全醒着,童文樂見縫插針在節目組那兒提要求:是我錢沒給夠麽?基礎的安保人員、醫護人員有就位麽?

關正陽的表情包:快樂,啪,沒了.jpg

童文樂:萬一出什麽意外,你們能在十分鐘內确保節目組人員的安全麽?如果不能,節目因意外停止拍攝。節目組怎麽确保我們團的贊助不打水漂?

關正陽:在古代,你這個樣子是要被殺頭的.jpg

童文樂:……別發表情包了!你才要被殺頭!

賀君:“噗——”

關正陽側頭,警惕看向自家隊長:“隊長,你是不是在笑我?”

賀君收斂起來,一本正經嚴肅:“沒有。我是剛才在想,我們可以問節目組要點什麽好處。你看雨衣挺貴的,雨傘也挺貴的,防曬霜支出也算日常的基本支出。”

關正陽一臉懷疑。

賀君見關正陽情緒還算好,沒把小呂說的話轉述給關正陽。

他一口氣把手上那杯姜湯喝完,和關正陽說了一聲:“我去吹頭發,順便看看攝像師。今天這個事交給你呂哥就行。”

關正陽應了一聲,低頭看群裏。

群裏葉浩和童文樂搭配,也和節目組在說這事:中玉島偏遠。到最近的社區醫院都要一段距離。人生意外本來就多,我們不能賭運氣。

邱豐沒那麽好口才,只發了幾個憤怒的表情。

他們說了半天,洪導和小呂才姍姍來遲。洪導在群裏安撫衆人:這件事我和你們經紀人溝通過了。我們有做好準備,就近的農戶裏就有我們安排的救援人員。一旦發生問題,五分鐘內趕到。我們嚴格按照合同拍攝,相關流程和意外事項也有在合同裏說過。

話一大堆。

關正陽把手機一丢,仰頭往床上倒下。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燈,哪怕眼內出現了看照明燈過度而産生的視覺黑斑,也沒把眼睛閉上。

做節目遇到這種事情,太常見了。

賀君出房門,攝像師正好上樓。現在不是拍攝時間,攝像師終于對賀君開口說了話:“身上有傷口麽?洪導有讓我準備簡易醫療箱。”

攝像師頭發半幹半濕,身上的衣服剛換過的樣子。他手裏提着一個塑料箱,上面畫着一個紅色十字。

賀君朝着攝像師笑了下:“沒受傷。今天晚上這種事情太危險了。我們只是普通種田——”

攝像師當着賀君的面打開了醫療箱。醫療箱裏瓶瓶罐罐齊全,連鑷子這種東西都有。他取出一個電子體溫計,遞給賀君:“半小時後量一下腋溫。”

賀君接過體溫計:“……謝謝。”

攝像師低頭繼續翻着,抽出了兩包沖劑和兩個茶包:“預防感冒。還有安神茶包。确定沒有傷口?有傷口要立刻消炎處理。”

賀君笑開:“這麽齊全?我确定沒傷口。”

“以前拍記錄片,更危險的事情都有。”攝像師看向賀君,“南方臺風、洪災、旱災、雪災,都有過。随時會發生。”

江南這塊臺風确實常見,只是大多數人處于安全地帶,對臺風的認知偶爾都會覺得像“狼來了”的故事,收到的警告短信比真實見過的臺風都多。

至于別的災害,城市裏的人更少見到。

如果說賀君原本對節目組還有丁點怨的,現在是半點沒了。賀君很實在朝着攝像師道了聲:“謝謝,今晚上辛苦了。”

攝像師很不客氣收下了這句謝:“嗯。記得早點睡。我等你們爆紅後發的紅包。”

賀君笑開:“承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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