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光走進本妙寺的時候發現天上又下起了雪。

該是冬天最後一場雪了吧,他這樣想着,伸出了手掌。

感受到絲絲涼意的時候,又記起了另一幕場景。

“說起來,當時也下着雪啊。你說過,幾千年都不曾改變的東西……”

光自言自語着,只是衣角被牽了一牽。

他低頭,看着因為一路都跟着自己走而臉蛋變得通紅通紅的優君。

哇哇,好可愛!好想使勁捏一把!

他立即拿出手機。

“炎炎!看這邊!”

咔嚓!

唔,将來不下圍棋也可以去做廣告!

光喜滋滋将相片存好了,這才低下身去問,“炎炎,怎麽了?”

“下雪了,要打傘,衣服會濕的。”

嗚哇,這麽小就會管爸爸了?!

看着兒子一板一眼地說着前天明子夫人說過的話,光大笑起來,一手将兒子的兜帽翻過來,蓋住了頭發。

“放心放心,我們這就進去了啊。”

旅客稀稀落落幾個,光将炎炎抱了進去,坊裏的人大多與光是相熟的,見他都笑着點頭。

兩個孩子都很粘光,所以這次光先将小優留下,這才抱了優君出來。

“炎炎?能看見一個戴了高高的烏黑的帽子,穿着白衣服的叔叔嗎?”

光蹲着,緊張地問他。

優君搖了搖頭,“沒有戴黑帽子的。”

光又抱了他去了歷代本因坊的墓地,四處兜了一圈,卻還是一無所獲。

正當他不死心地要再讓優君看看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伊角。

“小優醒了,正問着你人呢。”

光借口去九星會而帶着兩個孩子出了門,将午睡的小優拜托給伊角後就直接駕車過來了。

“唔,你給她講七仙女的故事吧,就是帶過來的故事書上折好的那一頁,接着念就是了。”

電話那端傳來了誇張的笑聲。

“不是吧,伊角桑,被甩掉的你居然還給舊情人帶孩子啊?!”

呸!和谷這個白癡烏鴉嘴!

“哼,反正伊角也是九星會的人,同門師兄弟,幫忙又怎樣啊!”

“還同門呢,和田棋聖是你老師不照樣被你老公削!”

“唔,總比森下老師強,連個削自己的女婿都找不到!”

“進藤光你個——”

“好了好了!”

估計拿電話的伊角也兩頭為難,不知道該勸住哪一個,只好趕緊結束通話。

“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光想到之前車打滑的遭遇,不由擔心起來。

“好,我知道了。”

掐掉電話,光擡頭看了看天空。

雪,開始紛紛揚揚地,越下越大。

他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光?”

“是我。我明天要去鄉下辦過戶,今晚就不回去了,炎炎與我一起,彤彤在九星會,我看看等下能不能請伊角桑給送回去。”

“我知道了。”

話到此為止,因為對方還是那般冷冷淡淡,光本想給他鼓勁的話,反而都說不出口。

“那個……棋聖戰的事,”光吞咽了一記口水,正想試着說說看,優君卻突然拉起他的衣角,使勁叫他。

“老師!老師!”

是想跟爸爸說話吧。

光将兒子抱起來,電話靠在了他的耳邊。

“說,爸爸加油!”

“爸爸加油!”

孩子的聲音脆脆的,從電話那頭傳到這一端。

亮聽了眼眶不由一熱,整個身體仿佛溫水被熨過一般,一整天來的倦意乏意統統消除不見,“恩,會加油的,炎炎也要聽話哦。”

“炎炎也要像爸爸那樣厲害。”

多半是光在教他吧,亮正這樣想着,聽見電話那邊的光笑出了聲,“什麽啊,老師我可是名人本因坊诶!”

冷戰多日的心突然軟了一下,亮真的很想對光說點什麽。

但是,來不及。

手機滴地一聲,對話終止。

是自己的電池沒電了。

光看了手機好一會,這才放進了口袋。

将近一個月了,倆個人連句像樣的話都沒有好好說過。

到底在生什麽氣啊,光真想沖到那個人面前狠狠地揪起衣領,這樣吼他。

将孩子放下地,給他重新系好圍巾,“走了,炎炎,明天要去鄉下玩哦,那邊山好大好大……”

室町老爺子在他新婚那年将這邊的幾處房産都送了他,他喜歡有事沒事就在這裏住上一周靜靜心,公寓有家政過來定期打理,直接入住沒有什麽問題。倒是要給那些許久不見的本家帶什麽禮物呢,光牽着他的手,從停車場離開去最近的超市,可拉着他的小家夥一直在朝後望。

“要是喜歡下次就再來玩吧,”光笑着對他說,這個孩子對這裏特別感興趣,剛剛多轉了好幾圈呢。

炎炎恩地點了一下腦袋,“跟彤彤一起來。”

光這才想起,趕緊給伊角打電話。

“抱歉,好像雪下大了,你能幫我送小優回家麽?”

“沒問題,進藤你也要小心啊。”

“恩恩,謝謝了。”

按下電話,光看兒子似乎有些累了,便将他整個又抱起來,“走咯,吃拉面去!”

晚上給炎炎洗完澡,光将他抱進主卧室。

“唔,炎炎,我們來比賽好不好?”

他最近才開始與炎炎對局,一開始是讓三十六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炎炎在棋局上的精神力很強。

面對困境也絕對不放棄的堅毅與決心。

“說起來,你這小子,難道真的想走這條路嗎?”

光自言自語地說,讓炎炎擺上讓子,“今天開始,讓二十五子好了。”

炎炎為這樣的進步歡心雀躍,滿心高興地說,“是,老師。”

“炎炎,”光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老師跟你玩一個游戲好不好?”

“游戲?”

“哪,叫爸爸,要是炎炎保證不被其他人聽見,每叫一次老師就獎勵你一盤棋!”

“真的?!”

“恩,但要是被聽見了,這個游戲就結束了哦!”

優君不過三歲大的孩子,哪裏知道爸爸就一個,于是一口答應了。

光也沒想到,這個游戲會一直玩到他上學,當下又囑咐好幾句,說要是自己講出來也算輸。

當下就激起了孩子不服輸的心理。

“炎炎不會講的!”

“對爸爸也不說?”

“恩,不說!連彤彤也不告訴!”

“好!來來來,叫聲爸爸聽聽。”

“爸爸。”

光皺了下眉,唔,怎麽聽有些怪怪的。

算了,反正也部分滿足了他的心理。

“乖孩子,來,我們下棋。”

“恩。”

雪到第二天就停了,光去了趟鄉下,将房産辦了過戶,立即又帶優君回了東京。

是那個人給他打了電話,“我今天回家吃飯,你也……早點回來。”

光接到這個電話還有些反應不及,答應了一聲就挂了。

優君在一旁規規矩矩地正坐着,形容舉止教分家那幫子人一點毛病都跳不出來。

族裏的伯伯說希望優君少爺能多住幾天,但光一心只想着回東京便推辭了,雖然他本來的意思,也是想留下來的。

等他拜別族中的長輩,上車時,居然又接到那人的電話。

“光,不知道路上雪消了沒有,如果太趕,你再住一晚吧。”

光口中答應了,手上卻擰動了鑰匙。

四個多小時的路,快到東京的時候被車流阻了一下,到家将近八點了。

“怎麽趕回來了?”明子趕緊接過已經睡着了的優君,一邊問光,“晚飯吃了麽?”

“恩,給炎炎買了漢堡與雞翅,他很喜歡,全吃光了。”

“你呢?”亮也從客廳趕了過來,“光你吃了沒有。”

光對他轉變過頭的态度有些驚訝,“啊……那個……”

他的份也給兒子吃了,為了獎勵那孩子一路甜甜地叫着爸爸。

“我去熱飯。”明子将孩子遞給亮,立即進了廚房。

光換下外套,有意無意地躲開了亮的目光,而走進了內室。

看見塔矢的門下居然也都在。

小優正吃着熱騰騰的點心,看見光便騰地站起來,跑過去要他抱。

不是吧,找這麽多人給你出謀劃策……

想到這裏,他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叫我回家……是為了這個。

一路的疲勞困頓,加上胃袋的饑餓,進藤光心裏開始火大起來。

偏偏有人還添了一把柴,“亮君說,還是得聽聽和田門下出身的進藤的意見。”

在和田棋聖門下已有四年多,所以當他提出要和亮進行模拟戰時,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棋局出人意料地出現纏鬥的狀況。

戰鬥發生在棋盤的每個角落。

完全與之前的進藤光式風格不同,雖然在是模仿和田棋聖,但卻更富于侵略性,如果沒看着這個人下棋而光看棋譜的話,大約會以為是哪一位韓國棋士與之對戰吧。

厮殺,生死為止。

最終光的黑棋長出一氣。

直到此刻,觀戰的衆人才緩過氣來。

光則哼了一聲,說道,“我看和田老師可以大松一口氣了。”

亮聽了這句話,本來蒼白一色的臉色似乎更白了一層,想說什麽,可到最後也只是,抿緊了唇。

大家都不知道這一觸即發的氣氛又是從何而來,一時間都尴尬地僵在哪裏。

“爸爸輸了,沒糖吃了。”

倒是棋盤旁的小優開了口。

自從知道症結在哪裏後,光雙語齊下,開始用中文指導她說話,進展非常迅速,棋院好事人知道了,都羨慕道人家是要發展多語言人才啊——還是從娃娃抓起。

被明子抱去洗了一把臉的優君才過來一會兒,這時表情認真地說。

“沒關系的,爸爸可以吃老師啊。”

光正要喝茶,立即開始一陣猛咳。

“炎炎你?!”

偏偏兒子還怕大家不信,立即拉着妹妹作證。

“彤彤也聽見了,爸爸就是這樣說的!”

光默然。

他發現這一對兒女身後,似乎各有一根毛茸茸蓬松松的大尾巴,正得瑟地搖來晃去。

“原來你家基因,是隔代遺傳啊。”

光最後搭着老公的肩膀,如是表達感想完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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