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宋飛飛挑了一個人少的地方，警惕地探頭張望了一下四周，見環境安全，這才松開周廷鈞的大手。

她氣喘籲籲地頂着一頭汗水、一臉淚痕，仰頭以飽含感激、崇拜之情的水汪汪的眼神看着周廷鈞。

周廷鈞只是微喘，他伸手從長褲口袋裏掏出一塊藍色格子純棉手帕，遞給宋飛飛。

宋飛飛瞅了一眼那塊幹淨、整潔的手帕，連忙擺擺手，擡起衣袖快速擦了一把臉。

她喘勻了氣，後退一步，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直起上身後滿懷感激地說道：“大哥哥，謝謝您！真是太謝謝您了！要是沒有您，我今天就慘了！我追了兩條街，向那麽多大人求助，他們沒有一個肯幫我，只有您，只有您願意出手相助！謝謝！太謝謝了！”

說到這裏，她鼻子一酸，雙眼通紅，浸滿了淚水。

周廷鈞非常理解這個小姑娘此時的委屈心情。

他輕嘆一聲，以圓潤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柔聲詢問：“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怎麽一個人跑出來？”

“我叫宋飛飛，宋朝的宋，飛翔的飛，11歲，已經上初二了。

我家裏窮，學習之餘會做一些頭飾，趁着周末、假期出去擺攤售賣。

這次暑假，我在縣裏擺攤時被學校的人看到了，事情傳了開來，老師找我談話，不準我繼續擺攤。

可是，我家裏只有一個體弱的奶奶，我要是不出來擺攤賺錢，日子根本過不下去。

我只好跑到市裏轉轉，想要找個地方擺攤，把最近做的頭飾賣掉。

沒想到，包居然被搶了！

裏面的頭飾花了我大半積蓄，要是沒有您幫忙追回來，我這次就虧慘了！”

宋飛飛說着說着，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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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這麽繁華的城市，居然會有賊搶東西。

更沒想到，滿大街都是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肯幫忙！

哪怕是伸腳絆倒那個賊也行啊！

可是，沒有一個人這麽做！

我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我好害怕！好絕望！

可是，看到您幫我，我一下子又不怕了！

您就像一個大英雄從天而降，給了我希望和勇氣！讓我知道這個地方并不是完全的冷漠！

要不是您突然出現救了我，我以後恐怕都不敢再來這座城市了！

言語根本無法表達我對您的感激！”

這麽小的孩子，卻要承受生活的重擔、直面人性的冷漠，真是太可憐了！

周廷鈞暗暗嘆了口氣，拿起手帕溫柔地幫宋飛飛擦眼淚。

“好了，不哭了！

你這麽小，一個人跑這麽遠出來擺攤，确實非常不安全。

這還是白天，到了晚上賊更多。

你把頭飾都賣給我，我回頭送給家人、朋友。

她們平時也需要買這些，我從你這兒買，也是一樣的。”

宋飛飛連忙擺手，帶着哭腔說道：“我全部送給您，您對我的幫助，根本不是這些東西能抵消的。”

“那可不行，我幫你，只是出于正義之心，不求回報！”

周廷鈞語氣溫柔。

“不過，你想要感謝我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要不這樣，你請我喝一瓶礦泉水，怎麽樣？”

“好！好！”宋飛飛立即點頭如搗蒜，“我見班裏有錢的同學喝過礦泉水，我在哪裏能買到？”

“賓館裏就有賣的。”周廷鈞柔聲說道，“快中午了，我請你吃飯，邊吃邊聊，好不好？”

“我請你吃飯！”宋飛飛趕忙接話。

“不用。你還是小孩子，我都是大人了。我比你大9歲哎！”

周廷鈞接過宋飛飛抓在手裏的包，拍掉上面的塵土，牽起她的小手。

“走吧，去吃飯！”

周廷鈞這次來廣興市，是跟着計算機系老師過來參加會議的。

他對于這座城市并不熟悉，索性領着宋飛飛前往他入住的廣興賓館吃午飯。

宋飛飛頭一次踏進富麗堂皇的賓館，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看了。

她緊張地抓住周廷鈞的大手，心裏生出怯意。

周廷鈞牽着宋飛飛來到位于賓館一樓的餐飲部落座，打開擺放在桌上的精美菜單，擡手招來服務員點餐。

他一邊翻菜單，一邊報菜名，又點了一壺鮮榨橙汁、一份香蕉船冰淇淋、兩瓶礦泉水。

宋飛飛正襟危坐，根本沒有伸手觸碰桌上的菜單，也不知道這頓午餐的費用夠她擺攤一個學期了。

菜品會上得慢一些，鮮榨橙汁、香蕉船冰淇淋、礦泉水倒是很快就被服務員端了上來。

同時送過來的還有兩條冒着熱氣的潮濕方巾。

宋飛飛見周廷鈞拿起方巾展開擦手，也學着展開方巾。

想到自己臉上曾經又是汗水、又是淚水，她先細細擦了一把臉，然後再擦手。

放下方巾後，宋飛飛好奇地看着擺放在眼前的船型白瓷盤，默默數着盤子裏的食物，有香蕉、草莓、櫻桃、三種顏色的冰淇淋球，還有奶油擠出來的花朵。

她見過這些東西，但是第一次見到它們被組合在一起擺放在船型白瓷盤裏。

她在心裏默默地想：原來，這個叫做香蕉船冰淇淋，長見識了！

周廷鈞将礦泉水倒進玻璃杯裏，将鮮榨橙汁倒進果汁杯裏，一一擺放在宋飛飛面前。

“喝吧，跑了一路，也該渴了。”

宋飛飛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端起水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

她放下空杯子，暗想：原來，這就是礦泉水的味道，有點甜，比家裏和學校燒的白開水好喝多了。

周廷鈞端起水杯喝了兩口水，柔聲說道:“嘗嘗冰淇淋，看看喜不喜歡。”

宋飛飛拿起不鏽鋼甜品勺，問道：“我們一人一半？”

周廷鈞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愛吃甜品，這是特意給你點的，你吃吧！”

“我第一次吃這種甜品。”宋飛飛腼腆地笑道，“謝謝！”

“不用謝！”周廷鈞笑着回應。

宋飛飛在白色冰淇淋球上挖了一小勺送進嘴裏，細細品嘗那香甜、絲滑的滋味，幸福地笑眯了眼。

從小到大，她吃過的最貴的冰棍就是小雪糕，口感比這個冰淇淋差太多了。

這個冰淇淋肯定很貴！

大哥哥幫了我，還請我吃這麽貴、這麽好吃的東西，我該怎麽報答他？

她邊吃邊思索，清秀的眉頭輕輕蹙起。

周廷鈞觀察着宋飛飛的神情，詢問道：“是不是太涼了？慢點吃，等冰淇淋再融化一點！”

宋飛飛擡眸看向一臉關心的周廷鈞，搖了搖頭。

她嘆了口氣，苦惱地說道:“大哥哥，我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我會刺繡，要不，我給你多繡幾塊手帕？你叫什麽名字？我把你的姓名首字母繡成花體英文。再繡上翠竹。你看可以嗎？”

“不用。”周廷鈞笑了起來，柔聲說道，“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不過，你很厲害啊，會繡這麽多東西！”

“都是跟我奶奶學的。”宋飛飛笑道。

“沒我奶奶繡的好。

她繡的發帶可漂亮了，賣的價格最高。

不過，我已經在開學前全部賣出去了。

這次帶的頭飾，都是我自己做的。

對了，我這次還帶了彩繩。”

宋飛飛放下甜品勺，轉身從背包裏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繩子。

“我幫你編一個七彩魚骨手鏈。”

說着，她十指翻飛，動作迅速地将不同顏色的繩子編織成漂亮的圖案。

周廷鈞饒有興味地看着宋飛飛編制手鏈，暗贊這個小姑娘真是心靈手巧。

很快，宋飛飛編完了一條手鏈，拿出剪刀剪掉多餘的繩子，又掏出打火機快速燎了一下暴露在外的繩頭。

她見周廷鈞左手戴着手表，遂示意他伸出右手，将新鮮出爐的漂亮手鏈戴在了他白皙的手腕上。

“哇……你比我還白，比所有在我這裏買手鏈的女生都要白，戴這個真漂亮！”

宋飛飛兩眼閃閃發亮地看着周廷鈞，真心誇贊。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子！我要給你織一條孔雀藍色圍巾，你戴起來肯定非常漂亮！”

周廷鈞低低地笑了起來，覺得把自己當洋娃娃一樣打扮的小姑娘真是可愛。

“你在哪個學校上學？”

“新淮第一中學，是縣裏的重點中學，我在初二（1）班。從新淮縣坐車到這裏要一個多小時。”宋飛飛說道，“哥哥，你呢？你在上大學，還是上班了？”

“我在金陵大學計算機系讀大四，離這裏很遠。”周廷鈞回應，“我這次過來，是參加會議的。明天就得走了。”

“啊……”

宋飛飛露出不舍的表情。

“我知道金陵是省會，我在地圖上找過，但我從來沒去過。

我長這麽大，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這裏。

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面嗎？

我能寫信給你嗎？”

周廷鈞注視着宋飛飛那張泫然欲泣的精致小臉，心生愛憐之意，遂問道：“你帶紙和筆了嗎？”

“帶了。”

宋飛飛趕忙從背包裏翻出一支鋼筆和一個自制的手掌大小的小本子。

她翻過寫有英語單詞的那些紙，将空白的頁面和鋼筆一起遞到周廷鈞面前。

周廷鈞提筆寫下自己的姓名、通訊地址，字體剛健、柔美。

宋飛飛趴在桌上看着周廷鈞寫字，贊嘆道：“廷鈞哥哥，你的字真漂亮！”

“從小練的。”周廷鈞說道，“我看你的英語單詞寫的也很好。”

“我是照着書上的手寫體寫的。”

宋飛飛輕嘆一聲，主動說起往事。

“我剛上初一的時候，連26個英語字母都不認識，也不會寫，聽力更差。

我當時真怕英語拖後腿，導致學校不肯再免除我的學費、住宿費。

我想買錄音機和英語磁帶，提高聽力水平。

可是，我沒有錢。

我就到縣裏最繁華的地方逛，看到有人編手鏈、項鏈擺攤售賣，我跑到不同的攤主那裏悄悄地學習不同的編制手法，然後跑到小商品批發市場買彩繩、彩珠，編出各種各樣漂亮的手鏈、項鏈，拿出去賣。

我攢了一個學期，終于買到了錄音機和英語磁帶。

我用一個寒假的時間，就把英語水平提上來了。

我現在除了語文作文，其他全部都考滿分。

我成績都這麽好了，班主任居然還讓我不要做多餘的事，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為了賺那點小錢影響學習，失去免除學費、住宿費的機會，失去獎學金。她批評我因小失大。

她哪裏知道，我要是不出去擺攤賺錢，買不到錄音機和磁帶，我的英語水平根本不可能提升那麽快。

他們都不缺錢，根本不懂我們窮人的苦。

我奶奶身體不好，其實就是窮鬧的。

她恨不得一分錢掰八瓣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營養不良，大冬天凍得瑟瑟發抖，又整天愁眉苦臉地發愁從哪裏能省下一點錢來，身體能好才怪！

我跟奶奶說，節流不如開源，錢是賺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自從我能賺錢，她開始敢吃、敢穿了，心情也好了，身體自然就變好了。

上個學期，我改成售賣頭飾。

這個需要的人多，價格也高，利潤空間大，我攢的錢都夠買兩臺錄音機了。

我放暑假前給奶奶買了一臺，她在家可以聽廣播，想我了可以聽我錄的磁帶。

她以前不識字，後來跟着我學習，現在也有小學三年級文化了。

我用普通話給她錄了小學語文課文朗讀，她可以一邊聽、一邊看書學習，順便跟着練習普通話。

我和奶奶的日子越過越好，都是靠我們勤勞的雙手換來的。

學校那些人只會說風涼話，他們哪裏知道我們窮人的苦楚。

哼！

怪我擺攤時大意了，沒想到會被學校的人看到。

唉……

縣裏不能擺攤，市裏居然有賊，以後，我該怎麽辦啊？”

周廷鈞沒想到宋飛飛小小年紀卻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眼界、見識都遠超奶奶。

她看着已經成為家中頂梁柱的小姑娘為生計發愁，心裏又是憐惜、又是不忍。

“你家住哪兒？”

“宋家村，很偏的山村。”宋飛飛回答。

“那你怎麽會到縣裏上學？”周廷鈞問道。

“我不到5歲就去鎮小學上學了，奶奶說她不識字，怕耽誤我。”

宋飛飛詳細回答。

“我小學期間，除了一年級第一學期，其他的考試都是門門滿分。

校長說我直升鎮中學太浪費了，親自帶我坐了兩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去新淮第一中學參加初一入學考試，幫我争取到了免除初一年級學費、住宿費的機會。

我平時都住校，只有寒假、暑假才能回家。”

“你奶奶平時在家做什麽？”周廷鈞詢問。

“養雞、養鴨、種菜、做刺繡。”宋飛飛回答，“長時間刺繡傷眼睛，我讓她盡量少做。”

周廷鈞點了點頭，開始思索如何幫助宋飛飛。

服務員陸陸續續将菜品上齊，周廷鈞拿起筷子，招呼宋飛飛吃菜。

宋飛飛只吃過奶奶做的家常菜，自己也會做那些菜式。

她這是第一次吃到星級廚師做的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只覺齒頰留香、好不歡喜。

她都吃撐了，卻還是沒将餐盤裏的菜全部吃完，心裏覺得無比可惜。

周廷鈞瞧着宋飛飛那張小臉上寫滿了“好浪費啊，真可惜”，禁不住笑了。

“好了，別看了，這剩的已經很少了。你坐這兒等一下，我去結一下賬。”

宋飛飛點點頭，目送周廷鈞起身離去，接着低頭看了看背包上被齊齊割斷的背帶，忙從包裏翻出針線包和碎布頭，動作麻利地縫背帶。

周廷鈞結完賬回來，見宋飛飛居然已經将兩根背包帶縫好了，心裏暗贊小姑娘真是能幹。

“你跟我上樓，到房間裏坐坐。我收拾一下，開車送你回學校。”

“不用！不用！”宋飛飛連連擺手，“我認識路，自己坐車回去就行。”

“那不行，外面可不止有賊，還有人販子呢。你年紀小，長得又漂亮，怎麽就敢一個人跑出來。唉……”周廷鈞搖頭嘆息，“聽話，以後千萬別亂跑了。你家的生計問題，我替你想辦法。”

“真的？”

宋飛飛眼前一亮，望着周廷鈞的眼神裏充滿了驚喜和崇拜。

“什麽辦法？”

“我得去新淮縣實地考察一下，再做決定。”周廷鈞拎起宋飛飛的背包，說道，“走吧。”

宋飛飛跟随周廷鈞來到位于賓館3樓的客房，進去之後拘謹地坐着，大眼睛卻骨碌碌地轉着，好奇地打量屋裏的陳設。

周廷鈞快速收拾好行李，吩咐宋飛飛去洗手間上個廁所。

“抽水馬桶會用嗎？”

宋飛飛搖搖頭，坦然道：“我沒見過。”

“過來，我教你。”

周廷鈞領着宋飛飛進入衛生間，教她如何使用抽水馬桶。

見宋飛飛學會後又好奇地望着浴缸和蓮蓬頭，他索性擡手摘下蓮蓬頭，教她如何放水、如何調節水溫。

看到宋飛飛臉上寫滿了“我學到了”這種滿足又興奮的表情，周廷鈞頗覺有趣。

待到宋飛飛上完廁所出來，他索性将房間裏的設施一一給她介紹了一遍。

宋飛飛開心極了，望着周廷鈞的眼神裏充滿了崇拜與感激之情。

真是個好學又容易滿足的小丫頭！

比親戚朋友家裏那些吵鬧又煩人的小家夥們可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