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宋飛飛坐上黑色桑塔納轎車後，整個人變成了木頭人、一動不動。

周廷鈞動作舒展地把着方向盤開車，抽空瞅了一眼宋飛飛，不由得笑道：“這麽緊張幹什麽？我的駕駛技術絕對過硬，你放心吧。”

宋飛飛輕輕搖頭，小聲說道：“我怕影響你開車。”

“不會！你放松，一直這麽坐着，多累啊！我不熟悉路，雖然看了一下地圖，但也不敢開得太快。這一路得個把小時呢。你陪我說說話，我反而不容易犯困。”周廷鈞說道。

“真的？”宋飛飛小心翼翼地詢問。

“當然是真的。”周廷鈞笑着說。

宋飛飛這才籲了口氣，慢慢放松下來。

“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坐小轎車。以前只敢遠遠地望着，連湊近了看都不敢。我忽然發現，今天遇到賊居然是一件好事。要不然的話，我不可能遇到你！嘿嘿……”

說到這兒，宋飛飛咧開嘴，嘿嘿傻樂起來。

周廷鈞瞥了一眼笑得傻乎乎的宋飛飛，覺得這個堅強又樂觀的小姑娘無比可愛，也跟着笑開了。

“我能問一下你家的情況嗎？怎麽就只剩你和奶奶了？”

“爺爺去世的早，奶奶一個人養大了爸爸。

我兩歲那年，爸爸得了一場急病，去世了。媽媽跟着外地人跑了。

其他親戚都跑去大城市打工了，很多年沒回來。

其實，就算回來了，也不會有人願意管我們。

都是一群沒文化的人，出去了也只能賣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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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辛苦苦賺點錢，沒準還不夠自家花銷呢，哪能摳出來給我們？

我最感激奶奶的就是，她早早地把我送進了學校，讓我有知識、有文化、有頭腦、有見識。

當然，我說的頭腦、見識，是跟處境、年紀和我差不多的人比。跟哥哥你這樣的肯定不能比！

像我們這種人，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如果這條路都走不好，那這輩子真是沒希望了！

班主任批評我完全是多餘的，我就算再怎麽想掙錢，也肯定會把學習放在第一位。

沒了優異的學習成績，我算什麽呢？窮山溝出來的野丫頭罷了，誰都能瞧不起我！

我也就只能靠學習翻身了！

奶奶誇我将來要當女狀元，說她不能當文盲，到時候拖後腿，給我丢臉。

我确實想當女狀元，因為只有這個目标，是我踮踮腳就能夠到的。其他的，都沒戲！

我擺攤兩個學期，幸運地沒有遇到什麽事，我膨脹了，以為賺錢挺簡單的。

今天，大老遠地跑到市裏，我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我賺的那點點錢，夠幹嘛的呀，商業大廈裏的東西貴得要死，我基本上都買不起。

我正心情低落呢，還倒黴地遇到了賊，更慘的是，我親眼見證了世道的冷漠。

我其實早就知道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還能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一喊‘抓賊’，就會有人見義勇為呢？

你知道嗎，我追了那麽遠，其實已經跑不動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偷包賊越跑越遠，我那時候都絕望地哭了。

可是你，忽然間從天而降，就像一個光芒萬丈的蓋世大英雄，救我脫離苦難！

你或許會覺得誇張，但對于我來說，真的就是那麽、那麽的重要！

你不止是救了我的背包，你真正救的，其實是我陡然間變得絕望、冷漠的心！

所以，我才說，哥哥，你是我的蓋世大英雄！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時刻！也絕不會忘記你！真的！”

周廷鈞看了看眼含熱淚望着自己的宋飛飛，心裏一陣陣發酸。

如此早慧又懂事、可憐又可愛的小姑娘，怎能不讓人心生憐愛！

否則，萍水相逢而已，他大老遠地開車送她回學校幹什麽？還要實地考察，替她家謀個合适的生計。

相遇即是有緣，自己的舉手之勞，沒準就是她的潑天之幸。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就是這麽大！

所以，能幫就幫一把吧！

唉……

到了新淮縣城，周廷鈞特意放慢車速、降下車窗玻璃，便于觀察地理位置、商業分布、人流情況等等。

将縣城轉了一圈後，他在宋飛飛的指引下，将車停在了最繁華的商業街附近，下車親自考察。

商業街的人流量還是蠻大的，周廷鈞擔心宋飛飛會被人群擠沒影了，一直牽着她的小手，護着她避開擁擠。

兩人正有說有笑地聊着天，一個尖細的女孩聲音忽然間突兀地插了進來。

“宋飛飛！”

宋飛飛循聲望去，見人群裏有個衣着光鮮的女生正往自己這裏擠。

她只感覺這人眼熟，但叫不出名字，應該是學校的同學。

那個女生好不容易擠過來，立即質問道：“你早戀？”

宋飛飛皺眉盯着女生，不滿道：“你誰啊？我認識你嗎？大白天的發什麽癔症？”

“你居然敢說不認識我？”

女生憤怒地瞪着宋飛飛，一副遭受侮辱的模樣。

“我金晶晶的大名，還能有人不知道？

窮鬼見識就是短淺，只知道盯着擺地攤那幾毛錢，連本大小姐都敢不認識！”

“擺地攤怎麽了？吃你家大米了？”宋飛飛不高興地說道，“這事該不會就是你這個大喇叭宣揚出去的吧？”

“我呸……”金晶晶不屑道，“你算老幾，也值得我提！”

“我既然什麽都不算，你叫住我、攔着我，幹什麽？”宋飛飛冷哼。

“你早戀！”金晶晶理直氣壯，“我要抓現行，告訴老師！”

“你沒毛病吧？”宋飛飛不可思議地看着金晶晶，“這是我哥！”

“屁！你當我眼瞎？你要是真有這麽一個哥哥，還會窮到擺地攤？”金晶晶鄙夷道，“學費、住宿費都要學校免除的窮鬼！”

“學校給我免除學費、住宿費，不是因為我窮，而是因為我學習成績好！你搞清楚邏輯關系好嗎？”宋飛飛撇了撇嘴，“難怪我不記得你，因為你從沒拿過獎學金！”

“你……”金晶晶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獎學金那幾個破錢，都不夠我吃一頓飯，誰稀罕！”

“不管你稀不稀罕，你都拿不到！”宋飛飛諷刺道。

“我警告你，以後你再敢擺攤，我見一次掀一次！有我在，你休想再掙一分錢！窮不死你！”金晶晶盛氣淩人。

宋飛飛嗤笑一聲，說道：“你當你是天皇老子？真夠嚣張的！”

“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金晶晶的大名，誰敢不給我面子？”金晶晶嚣張跋扈，“就你這個窮鬼沒見識，我早看你不順眼了！”

“看你的性子，不像是會隐忍的。那你怎麽居然忍了一年？到現在才爆發？”宋飛飛奇怪地詢問。

“本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以前懶得跟你計較！”

金晶晶高昂着下巴，一臉蔑視。

“那現在怎麽又突然沒有大量，非要跟我計較了呢？”宋飛飛追問道。

“你管得着嗎？”金晶晶不耐煩地叫道，“本大小姐想怎樣就怎樣！”

“不對！你這是被人當槍使了吧？”宋飛飛試探道，“有人撺掇你，挑起你對我的不滿，想借你的手害我。你是不是傻？你被人耍了！”

金晶晶轉了轉眼珠子，應該是想到了什麽，嚣張的氣勢陡然間卸了大半。

“我确實聽過你的大名，但沒跟你的臉對上號。我聽說的都是你很有錢，出手闊綽，還講義氣，有一大幫朋友。我沒聽說你在學校仗勢欺人、欺負弱小啊！”宋飛飛趁熱打鐵，“這人夠陰的，表面上是想害我，其實，真正想害的人是你啊！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金晶晶擰緊眉頭，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彎來。

“怎麽就是害我了？”

“名聲多重要啊！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好名聲，肯定會因為欺壓我這個全年級第一名而變壞啊！學校很看重學習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全年級第一名啊，我要是受你欺負，學校肯定會出面管的。你就不怕挨個處分什麽的？”宋飛飛循循善誘。

“這人不撺掇你欺負別人，非要欺負我，肯定是嫉妒我成績比她好，同時也肯定是早就對你不滿，卻不敢正面對抗你，幹脆來個一箭雙雕！

要是你上當了，咱倆都倒黴了，最後獲利的只有她！她得意了，沒準還要罵我倆是蠢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所以，金晶晶同學，你可千萬不能沖動啊！你得搞清楚你真正的敵人是誰，別胡亂放槍啊！到時候被人從背後放冷槍給幹掉了，你還不知道是誰幹的。你冤不冤啊！”

金晶晶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難看至極，顯然是被說中了痛處。

“你想清楚你真正的敵人是誰了嗎？”宋飛飛開始誘導。

金晶晶咬牙切齒：“黃婷婷，我跟你沒完！”

黃婷婷？

宋飛飛知道這是自己的同班同學，但沒想到這人表面上沒跟她起過沖突，背地裏卻在使壞，真夠陰的！

“我擺攤的事，該不會也是她到處亂說的吧？”宋飛飛繼續試探。

“就是她告訴我的！她還告訴老師了！”

金晶晶重重跺了跺腳，轉身擠進人群裏跑沒影了。

宋飛飛嗤笑一聲，仰頭看向一直牽着她的手沒吭聲的周廷鈞。

見周廷鈞眼含笑意望着自己，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個黃婷婷是我的同班同學，平時沒跟我起過沖突。要不是這個金晶晶頭腦簡單，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害我！才初二啊，居然這麽陰險！我以後可得小心了！你說，有這心眼放在學習上不好嗎？光嫉妒我，就能把學習成績提上去了？”

“這種小人到處都有。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你別去擺攤了，外面魚龍混雜的，別再被人趁機傷害。你老老實實留在學校裏學習，沒人敢沖你下手！”周廷鈞叮囑道，“你是女孩子，尤其要學會保護自己，懂嗎？”

宋飛飛點了點頭，問道：“我們繼續逛？”

“不用了，我已經有大致想法了。我們先回車裏。”

周廷鈞牽着宋飛飛的手離開商業街，坐進了汽車裏。

“我能問問你想做什麽嗎？”宋飛飛好奇地詢問。

“我有個朋友，在南方沿海城市開服裝廠，服裝不止銷往全國各地，還銷往國外。服裝這行很暴利。你家但凡有個年輕力壯的靠譜親戚，從我朋友那裏進貨，拿到這裏的商業街來賣，都不會賠錢。”

周廷鈞沒把宋飛飛當成小孩子，而是把她當成一個有獨立思想、可以獨立自主的人，索性把自己的思考過程詳細道來。

“但你說了，你沒有這樣的親戚，只有奶奶。

你年紀太小，主要任務就是學習，不應該分心把時間浪費到其他地方。

你奶奶年紀又大，身體還不好，不能操勞。

我想的這個方法就行不通。

我本來還想問問朋友有沒有認識的人在廣興市這片區域開店，可以給你介紹一下假期兼職。

但我思來想去，都覺得你青春年少的時光太過寶貴，用來兼職實在是太浪費了，只有用來學習才是最值得的。

所以，我打算資助你上學，等你大學畢業了，再聘用你作為公司員工。這也算是人才投資了。畢竟，優秀的人才還是很難尋覓的。”

宋飛飛又不傻，哪能不知道周廷鈞這番說辭不過是為了照顧自己的自尊心。

想要人才，那些名牌大學裏多的是，還有很多優秀的海歸人士。

她才初二，大學畢業得是9年後了，什麽樣的公司等得起這麽多年？

萍水相逢而已，卻認真地為她考慮了這麽多，還如此細心體貼，她要是還玻璃心地胡思亂想，拒絕人家的一番好意，她就是真傻了！

“哥，你的心意我知道，我不必擔心我那敏感的自尊心。

真誠還是施舍，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對我這麽好，我也幹脆點。謝謝你！我同意接受你的幫助！

我一定會努力學習，将來盡最大的能力報答你！”

宋飛飛的果斷令周廷鈞感到有一點點意外，卻又覺得恰在情理之中。

“好樣的，小丫頭，你将來必成大器！”

周廷鈞豎起大拇指，目露贊賞之色。

“你有銀行存折嗎？”

“有。”宋飛飛點頭，說道，“當初，鎮小學校長特意領着奶奶和我去農業銀行辦了。她說，我住在集體宿舍，人多眼雜，身邊放錢不安全，還是存在銀行裏保險。”

“那就好。我現在送你去學校，你把存折拿出來。我們再去銀行，我給你轉一筆錢。”

周廷鈞說着，發動了汽車。

一番折騰下來，宋飛飛的存折上多了5000元。

這麽巨大的金額，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見。

她歡天喜地地想要請周廷鈞吃頓飯，卻被對方婉言謝絕，只在對方要求下買了一瓶礦泉水，又奉上背包裏沒能賣出去的那堆頭飾，算作是回報。

周廷鈞辦完事，就準備回廣興市了。

臨行前，他再三叮囑宋飛飛安心學習、不要再試圖跑出學校做小生意賺錢。

宋飛飛鄭重點頭，信誓旦旦地保證以後一定會将每分每秒都利用起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她做出了承諾，也确實用行動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初二第一學期，她除了替周廷鈞織了一條孔雀藍色圍巾和一副手套之外，其餘時間基本上都用在了學習上。

初冬時節，周廷鈞收到了圍巾、手套和夾在裏面的一封信，知道宋飛飛真的在專心學習，并且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名，高興之下回了一封信，表達感謝與鼓勵。

他在信裏囑咐宋飛飛勞逸結合、保重身體，還叮囑對方不要再花費精力給自己制作禮物了。

宋飛飛寶貝似的珍藏着周廷鈞寫給自己的信，每天臨睡前都要将信拿出來讀一遍，帶着幸福的感覺入眠。

寒假期間，她還在家照着周廷鈞的這封信練字，一筆一劃寫下的都是快樂和思念。

她其實很想跟周廷鈞多聯系，恨不得每周都給對方寫一封信，把自己的點點滴滴都告訴對方，但她深知為人處世的分寸，知道這麽做會給周廷鈞添麻煩，索性将自己的心裏話都寫在了日記本裏，偷偷藏起來。

來年6月底，宋飛飛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來自周廷鈞的信。

她驚喜地拆開信，快速讀完後只覺晴天一個霹靂，整個人都被劈傻了。

金陵市距離她已經夠遠了，美國舊金山的斯坦福大學更是她遙不可及的距離。

周廷鈞即将遠渡重洋前往斯坦福大學留學，而她，不過是個在小縣城裏掙紮求生的初二學生，她與他的距離，就像地與天的距離。

宋飛飛慌慌張張地想要給周廷鈞寫一封信，轉念想到周廷鈞已經大學畢業，沒準已經離開中國，她又洩氣地将這封信捂在心口，潸然淚下。

她帶着存折去銀行查賬，看到存折上多出來的5000元，想到周廷鈞在信裏承諾以後每年7月1日都會往她的銀行賬戶裏彙款，讓她注意查收，她忍不住再度潮濕了雙眼。

接下來的一年，宋飛飛不止拼命學習，還争分奪秒地把學校圖書館裏沒有讀過的書全部讀完。

她的知識面之廣、學習能力之強，遠超同齡人。

1999年7月，宋飛飛以新淮縣第一名的中考成績考上了廣興市重點中學——廣興第一中學，獲得了減免學費、住宿費的資格。

8月下旬，接到錄取通知書後，她特別想将這一喜訊告知周廷鈞，然而，她不知道該如何聯系對方，只能掏出存折，對着上面多出來的6000元發呆。

她想要離周廷鈞近一點，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考上金陵大學計算機系。

高一年級文理科分班，宋飛飛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班。

高中三年時間，她不但始終保持第一名的成績，還把學校圖書館裏的書都讀完了。

她對英語尤其重視，不僅考試成績好，口語也練得跟磁帶裏一樣标準。

她甚至代表學校參加了全國奧林匹克英語競賽，以高分成績獲得了一等獎。

到了高三下學期，她原本可以獲得保送金陵大學的資格，但學校校長親自出面跟她談話，要求她參加高考，并承諾，如果她在高考中取得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績，便獎勵她1萬元，如果取得J省理科狀元的頭銜，便獎勵她10萬元。

宋飛飛知道，學校這是想要借她揚名，不可能将寶貴的保送金陵大學的名額送給她，索性一口答應下來，打算借着高考撈一筆錢。

她幻想過萬一周廷鈞通過報紙看到了J省理科狀元宋飛飛的專題報道，說不定會主動聯系她。

功夫不負有心人，2002年7月，宋飛飛果真以高分奪得J省理科狀元頭銜，并在廣興第一中學校長的極力宣傳之下風光了一把，還在對方的極力勸說和獎金誘惑之下填報了華清大學計算機系。

她想要追着周廷鈞的腳步前往斯坦福大學留學，她需要錢。

而且，位于首都的華清大學的國內、國際知名度顯然高于金陵大學，這有利于她将來的留學申請。

華清大學距離老家太過遙遠，路費太貴，宋飛飛雖然已經不缺錢了，但她和奶奶都舍不得将錢花在路上，便約定好大學四年不回家。

宋飛飛給奶奶留了5萬元存款，記下村長家的電話號碼，跟奶奶約定好每個月打電話，此後踏上了北上求學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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