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前世今生

雲州自古文人荟萃，出了不少大文豪。時至今日，仍有幾個隐士駐紮在此。由于大家興致相投的緣故，雲父與這些隐士關系也屬上佳。

但唯有一個名叫劉成倜的大家，因為只愛金石研究，厭惡官場名利，日常孤僻得很，跟誰都沒什麽交情。偏偏這次沈淩來到雲州，需要找的就是這位劉老。

劉老癡迷金石，平生最愛的就是銅器，除了收藏歷朝歷代古董，他還會嘗試自己仿制。這麽些年研究下來還真取得了較大突破，他改善了現今的煉銅方法，得到的純銅優中選優，制成的銅器無一不是精品。

按劉老孤僻的性子，他這手本事應該無人識得的，但事實上，雖然他很少與外人打交道，可他的幾位兒子都是八面玲珑的伶俐人，平時與人結交少不了就将一些小玩意兒送了出去，一來二去的，便将劉老的名聲打了出去。

沈淩今年十七，就像王氏猜測的，沈大人為他向聖上讨了個官，就在太子府上當差。

太子是皇帝元後的嫡子，帝後兩個鹣鲽情深，雖然皇後已經過世幾年，但今年趕上皇後五十冥壽，皇帝有意大肆操辦，便讓太子總攬了這件事。

太子從屬官那聽聞了劉老的煊赫名聲，有意請劉老出山制造祭祀用的禮器，沈淩聽說後，主動領了這個差事，這才有了他來到雲州的事。

劉老的孤僻和他的制銅技藝一樣出名，沈淩思量着就算到了雲州，也不敢貿貿然上劉府拜訪，以免給劉老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他就走了王家的路子，向雲父尋求幫助。

不過，這只是從外人的角度看，事實上，這已經是沈淩的第二次生命了，他這次差事私心占了七八成。

沈淩前世前十八年可以說是真正的人生贏家，父親位高權重，又十分得皇上信任，自己弱冠便連中三元，為帝王所倚重，家族再興盛一代不是難事。

但後十年，因為妹妹被迫嫁給了二皇子，一家人都拉到了二皇子的戰車上，只能兢兢業業輔助二皇子與太子進行競争，為此，他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婚姻為籌碼，娶了雲暖陽為妻，意圖拉攏雲家。

誰知道二皇子并非明主，沈家付出良多，卻扛不住二皇子極為自負，最終只落得一個造反被俘，誅滅九族的結果，累得雲家也遭到了厄運。

所以今生有幸重生，沈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說服了父親讓自己投身到了太子門下，連帶科舉都不去考了，只為低調行事，悶聲在自家身上打下太子黨的痕跡。

除此之外，第二讓他挂念的便是雲暖陽，當初雖然是因緣際會才會娶她為妻，但兩人到底相互扶持多年，在沈淩心中，雲暖陽占了很大的一個比重。

所以今生有這機會，他便來了雲州，只為離她更近一點。

沈淩此次只帶了幾個心腹出行，打着探親的旗號，向雲家遞了拜帖。雲父見他一表人才，又是親戚家的孩兒，便沒忍住考較了他一番。

結果可想而知，曾經連中三元的他，可是有着真材實料，引得雲父直稱他為良材美玉，談及他真正的來意時，雲父只差沒拍着胸脯保證幫他完成任務了。

劉老在南司城并沒有什麽至交，好在雖然自己跟劉老沒什麽交情，但女兒雲暖陽卻和劉老唯一的孫女兒關系不錯，平時沒少往劉府走動，所以雲父不做他想，便将引薦沈淩給劉老的任務交給雲暖陽，還不厭其煩的叮囑一定得将這事做好。

雲暖陽當着沈淩的面應下了這個事，當天便讓丹桂差人給劉家送了帖子去，向劉家大小姐劉湖兒說明前因，并尋找幫助。

第二日，劉湖兒回信答應下來幫忙，倆人便約好了日子去劉府別苑拜訪。

陽春三月，莺飛草長，處處都有鮮花肆意開放。迎着袅袅的春風，雲暖陽任馬車停在長亭外等劉湖兒。

劉家主事的人都住在南司城劉府，唯有劉成倜一個人，因為不願意人打擾，加上舍不得煉銅，日常都是住在城外別院。

他在別院起了一間煉銅的作坊，每日忙得不亦樂乎，巴不得家中的小輩不來打擾他。所以沈淩想見劉老，只能在劉湖兒的帶領下前往別院。

因為劉老不愛花哨的緣故，雲暖陽這天穿的是一件嫩綠的襦裙，頭上梳着元寶髻，發間只插着一組銀作的蓮花簪，面上敷着淡淡的一層粉，整個人既不怠慢，又清新通透。

自從上次花廳相識後，雲暖陽和沈淩并未再見，她原想着這麽兩個陌生人一起出行，肯定會很尴尬，但出人意表的，兩人之間并未冷場。

雖然她們一個在馬車內一個騎着馬，可但凡有交流的時候，卻十分默契，就像一對共同生活多年的夫妻，一方下意識的小動作，對方都能了解，讓雲暖陽十分納罕。

到了長亭衆人先就地休息等待。雖然劉老不好打交道的名聲十分有名，但沈淩此刻卻并沒有什麽緊張感。

他招呼着下人收拾亭子，布置果品茶水，又支使丹桂将帷帽拿出給雲暖陽帶上，下馬車來到亭內休息。

此刻他閑散的姿勢，和頰邊微微勾起的嘴角，都昭示着主人的情緒十分愉悅。

這個模樣和在東林書院時展現的初印象可不太一樣，毫不誇張地說，之前花廳的驚鴻一瞥中，沈淩留給雲暖陽的就是一個謙謙公子形象，自持而有禮，一舉一動都在規矩中進行。

但這次出門，他似乎活躍了一些，而且怎麽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樣子，有種與他年紀不符的沉穩自信。

單說這會等劉湖兒，按他給人的印象，他們倆難道不應該默默的等待就好嗎？

不等雲暖陽想出門道，沈淩已經溜達着走到了她的身邊，理所當然地坐在她的下手，只用一句話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四妹妹，可願和我說一說和劉老如何相識的？”

其實雲暖陽對他的的搭茬很詫異，大昭對女子的束縛不如前朝嚴苛，但也并沒有開明到破除男女大防的地步。

他們倆雖然有親，但彼此畢竟不熟悉，一般人貿貿然跟未婚女子搭讪，總有些登徒子的嫌疑，看他并不是不拘小節的人，所以雲暖陽很是意外。

“請四妹妹見諒，坊間與劉成倜先生打過交道的人并不多，我也無從了解劉老的脾性，此時只盼有人向我介紹一二，那就是求之不得的了。”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遲疑，沈淩誠懇道歉，當即站起身來，深深鞠躬以示誠意。

這唬得雲暖陽連連擺手，趕緊示意丹桂将他扶起來，半是着急半是慚愧于自己的多心，當時憋的臉通紅：“表哥可別這樣，我只怕講得不好，表哥并不愛聽。”

“還請四妹妹詳說，為兄即将見到劉老卻不知道他的喜惡，若是不小心做了不妥當的事，豈不是平白無故招他厭棄。”

雲暖陽抿嘴輕笑，算是贊同他的觀點：“表哥說的是，但劉老雖然不好名利，可本身卻并不是一個難處的人。”

她身子坐的挺直，手腕搭在亭邊的木圍欄上，微風拂動着她的帷帽，時不時還會帶動她的發梢。

明明層層白紗遮避了她的面容，但沈淩卻知道此刻她的面上一定帶着溫柔的微笑：“既然表哥想知道，那我就從頭開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