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的小笨蛋

謝寅的鄉下老家在六十多公裏外的一個村莊裏, 開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因為是私行, 他都沒有叫司機,而是自己開車。

沈寧坐在副駕駛上,開着窗,一路上心情舒暢。

有錢人的世界是無所不能的,謝寅的這個老家經過政府多年改建,其實已經規劃為一個風景區了,而謝家就地處在風景區中心偏左的一角,占據着整個地段最好的位置,在一片遼闊的草地和農田裏建立了一個療養院,專門為謝家年紀大了的老人服務。

謝寅要找的家人是他的舅姥姥,要說這個血緣關系其實已經很偏了, 但人情冷暖并不是單靠血緣遠近決定的。在謝寅幼時, 他就跟在舅公,舅姥姥身邊長大, 舅公已辭世多年, 家裏就這位舅姥姥是與他關系最親厚的了。

在這片仿佛世外桃源般的景區裏,謝宅還保留着過去的形象, 還有附件幾家鄰居都保存無損,外面維持着舊時模樣, 內裏下功夫修繕了一番, 讓它能抵抗經年風霜, 為駐足不去的故人帶來故土懷念。

不過這些房子也就看看罷了, 謝寅的舅姥姥還有幾個孩子都住在新修的養老院裏, 院裏雇了專人照顧, 開門就是好山好水, 确保一天好心情從睜開眼的第一秒開始。

謝寅在從小看顧他長大的舅姥姥面前是一副很好很孝順的外孫模樣,神色十分乖巧,眼角一點戾氣都無,甚至還有些軟糯,尤其在他開口講方言的時候。

沈寧老家偏北,謝家踞于南方,兩邊口音互不相同,沈寧只能從話裏撿到幾個零星詞彙,譬如:

“有乖?”

“乖仔。”

“鈔票有的掙......”

“有好好洽飯。”

......

過了會,坐在輪椅上眼神迷蒙的老太太終于看向了沈寧,沈寧心頭微微一緊,聽到她用盡量靠近白話的話說:

“好乖的女崽,乖啦。”

謝寅溫聲道:“是男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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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只是一個勁地笑,點頭說沈寧乖。沈寧有種欺騙人家九十老太的心虛,耳根子微微發紅,忍着羞恥說:

“舅姥姥好,我是沈寧。”

“好,好。”

謝寅把他的手從老太太手上抽回來,低頭對着舅姥姥說:“我們去挖點筍回來吃,你再休息一會。”

“好,好。”

老太太仿佛聽懂了,又仿佛只知道說好,謝寅帶着沈寧去了後山,直到鞋底接觸到松軟泥土,沈寧才知道謝寅換了套寬松的休閑服是什麽意思。

因為可以下地。

養老院四面環山,後頭還有池塘和竹林,謝寅從維持着老家格局的房子裏熟稔地操過一把鋤頭,沈寧想了想,快步跟了上去。

謝總下地這個情景,如果畫成畫,那必然是傳世名作。如果拍成照片賣給小道記者,可以賣上幾千上萬的價格;再如果發到朋友圈,大概可以瞬間收集一百個點贊,其中九十九個來自他的對手。

像沈寧這樣的小廢物,身嬌體軟的小情人,當然是坐在林間的泥土上看金主幹活。

他雙手支着下巴,屁股席地坐在松松軟軟的泥土上,下面墊着幾根草。慢條斯理地吃着從看護那邊拿來的山間小食,偶爾眨巴着眼睛,悠閑地從側面看着謝寅一鋤頭一鋤頭往地上開墾。

謝寅這個人,大概真的聚集了所有霸道總裁小說的主角長處,長相身材出身能力無一不是頂尖,雖然脾氣有點壞,但勉勉強強還算是個人。

他脫掉了外套,貼身穿着一件白色襯衫。襯衫剪裁精良,恰到好處地包裹住他精幹的腰身和上方寬闊而又凸出的肩背線條。随着弓腰開墾的動作,從頸椎到尾骨的一條曲線不斷地收緊舒張。

汗水慢慢從後背滲出,隐約可以見到貼合在布料上兩塊清晰的肩胛骨。

沈寧盯着他俊美又不失雄性氣息的臉發呆,上帝(作者)在創造他的時候到底用了多少溢美之辭,是不是把能給的都給了,剩下的才扔給“沈寧”。

這事情不能多想,多想要犯不平病,沈寧幹脆用藝術眼光欣賞男人的身體,欣賞着欣賞着大腦開始恍惚。

謝寅轉過身時,正好看到男生支着下巴,微張着嘴一臉神游太虛的樣子。金秋光點透過疏密有致的竹葉像是不要錢的金葉子般灑在他身上,讓他的臉仿佛被塗抹了鮮亮的奶油,連卷翹的眼睫毛都萃着純金光芒。

他手上間或往嘴裏塞零食,像是一只倉鼠,又像一臺設置好路線的自動化機器,腮幫子一鼓一鼓,嚼得有滋有味。

謝寅眯着眼,焦躁和不滿油然而生。

“過來。”

沈寧猝然回神:“啊?”

謝音放下了鋤頭,看着他道:“過來,換你來挖。”

“我麽?”沈寧一怔。

謝寅冷嘲道:“難道你想吃白飯?”

沈寧心說我也是付出了名譽勞動的,他慢慢吞吞地走下去,接過男人手上的鋤頭,回頭看他:“真的要我來麽?那請問,是需要把整顆筍都挖出來,還是根部切斷就行?”

謝寅皺眉:“你不會?”

沈寧茫然地搖了搖頭,表示這難道是什麽現代人必備生存技能麽?

謝寅站在略高的位置,低着頭冷冷地打量着面前一臉無辜的男生,過了會他終于确信了這個人是真的不會的事實,很好,這個人還真是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做什麽都不會。

“我來教你。”他道:“好好學。”

來自謝總裁的教導千金難求,就算是沈寧,也很珍惜這個機會,他按着謝寅的指示,興致勃勃地找到了一個目标,才朝着地下啪嗒了兩聲,那邊作為導師旁觀的謝寅忽然站了起來。

沈寧一驚,握緊手上的鋤頭:

“怎麽了?”

“拿鋤頭的姿勢錯了,還有兩只腳不要這麽站,膝蓋彎曲......”

謝寅手把手教他怎麽拿鋤頭怎麽彎腰開地,沈寧雖然秉持着我弱我有理的做人宗旨,但基本的羞恥感還是有的。被人這麽教導,又被教導他的人盯着,他猶如芒刺在背,不由地端正态度。

然而才過了沒兩分鐘,謝寅又站了起來。

沈寧不禁頭發發麻:“又怎麽了?”

謝寅把手伸出來,握上他的手腕放在鋤柄上:

“放這。”

“......好,放這。”

原以為這樣就結束,然而梅開三度,沒過兩分鐘,謝寅又雙叒站了起來。

沈寧一瞬間夢回校園,自己坐在空闊的考場內,手上握着一根筆,筆下是一串計算方程式,而他的任課老師就站在一旁看着。

這場景,即使早已遠離學校,每次午夜夢回,都能驚起他一身冷汗。

沈寧連連倒退三步才勉強穩住重心,他苦着臉問:“又,又怎麽了?”

謝寅面無表情地把他脖子上一圈圍巾拿下來,拉開領子看了看,這才大發慈悲地讓他繼續。

沈寧:???

......

經過謝老師的細心(斯巴達)指導,最後,沈寧辛辛苦苦地挖出來兩顆鮮筍,他捧着切面參差不齊猶如狗咬的斷筍,像一個即将交卷的可憐學生。

“可以麽?”他小心翼翼地問。

而謝寅一定是最不近人情的的魔鬼老師,他說道:

“笨死了。”

......

......

最後謝寅拎着筍進了廚房,沈寧躊躇要不要進去,但自己進去也只是幫倒忙,正好兩個孩子纏上了他,這兩個孩子都是謝寅親戚家的孩子,但關系實在太過曲折複雜,我們姑且把他們統一稱之為謝寅的外甥,外甥女。

小男孩身材壯實,臉蛋有種城裏孩子稀缺的紅潤,模樣卻很乖巧。

他仰着頭一臉好奇:

“哥哥,你是我舅媽麽?”

沈寧的大腦稍稍在“舅媽”這個詞彙上逗留了半秒,回答道:“是啊。”

“可是你是男的啊,男的怎麽能當我舅媽?”

這個問題可能并不适合和小孩子讨論,因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扭曲掉未成年的世界觀,沈寧想了想,謹慎地說:

“因為你舅舅喜歡我,所以我才是你舅媽,跟我是男的女的沒有關系。”

男孩懵懵懂懂地說:“是這樣的麽?”

沈寧:“當然了”

都說是童言無忌,男孩思索了一會這個邏輯後,又大膽地說:

“可是我覺得舅舅也不怎麽喜歡你啊!”

沈寧:???

他大聲道:“我看到電視裏喜歡的人都有親親,舅舅都沒有親你。”

一旁小女孩都叫起來:“連抱都沒有抱過!我姐姐帶我去見她男朋友都會抱抱的!”

“我姐姐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想要跟他親近!”

“......”

都說小孩子不懂,其實他們才是最純真的,因為人很少在他們面前隐藏美好的情緒,或許他們對惡一無所知,但對于那些美好的情感,他們了解的可能比成年人更加直率,更加熱烈。

小女孩睜大眼睛說:“你和舅舅真的是男女朋友麽?為什麽你們都不親親?”

“......”

面對這些純真的孩子沈寧說不出更多欺騙的話,但要讓他親吻謝寅,卻也是萬萬不能。他直起身看了看左右。不遠處謝寅正在門口和廚房的人說話,他眉宇間的神色難得的柔和,說完話後靜靜地等待旁邊,耐心且和善,顯出和往常大不相同的平易近人。

單單是這麽看着的話,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沈寧心微微一定,低下頭,下巴卻擡了擡,炫耀般地大聲說

“誰說你舅舅不喜歡我的,他只是太害羞了!”

“不信我展示給你們看。”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廚房門口的男人:

“謝寅!”

換了一件淺藍色毛衣的男人聞聲轉頭。從男生口中聽到自己的全名還是第一次,謝寅隐去心底微弱的不适感,他一擡頭,男生就張大雙臂用力抱住了他。

“謝寅。”他大聲道:

“我好喜歡你!”

說罷,用力地在他背後按了一下。謝寅當即領悟,他目光快速掃過後頭張大嘴的兩個孩子,退後一步,右手扣住青年的腰,将他半攬進懷,舉止親昵,神色溫柔,愣誰看了都會喊一聲“好甜”!。

低沉嗓音伴随着灼熱氣息,讓沈寧觸不及防地打了個冷顫,他耳尖猛地一顫,耳膜将下面的話傳輸進大腦:

“乖,我也喜歡你。”

沈寧皺眉,說情話也就罷了,可不可以不要把手扣的這麽緊,好痛啊。

沈寧掙紮了兩下,也沒把自己從男人的手上救出來,只能無力地等待着他過夠戲瘾。

然而謝總似乎猶嫌不足,他柔軟的唇瓣擦過青年的耳尖,在旁觀的醫護面紅耳赤的注視下,停留在男生漂亮纖薄的耳畔,低聲道:

“今天的炖菜都加了茴香,不要吃。”

沈寧一怔,他對茴香的過敏反應遠比酒類要烈,這話只第一次在醫院見面時在醫生面前說過,當時助理還做了筆記交給了麗姨一份,還沒想謝寅都還記得。

“你怎麽......”

謝寅一句話說完,又恢複“體貼愛護男朋友的好男友”身份,在沈寧耳尖輕輕碰了下,沈寧驀然打了個冷戰,下一秒就被松開了。

沈寧的耳朵還在發燙,他摸了摸被謝寅碰觸過的部位,那裏還酥酥麻麻地泛着酸楚的癢意,像是有顆小蟲子從他的後腰一路往脊柱骨鑽上去。沈寧忍不住疑惑了一下,心說他這麽一個冰山,為什麽手會這麽燙,這是什麽原理?

他沒想明白,也沒細想,大大咧咧地走向二人,在逆光處仰着下巴說:“看到了吧。”

謝寅交待完畢醫護,回過頭聽到他下結論:

“我們是真愛。”

......

......

沈寧和謝寅合作無間,很快讓兩人恩愛形象深入人心,人多的時候吃飯就是熱鬧,幾個小孩子搶着吃飯,因為有舅姥姥看着,謝寅也沒有怎麽出聲制止。沈寧看了他幾眼,忍不住也加入了他們搶菜隊伍。

飯後他們出去散步,獨占一個大農莊的暢快和自由是城市裏的人無比體會的。

沈寧那麽懶一個人,莫名其妙很受小孩子歡迎,當然了,這也可能是因為有謝寅的對比,什麽人跟他一比較,都會顯出三分可愛。幾個孩子拿着零食往田野間跑,陽光布滿整個山林田野,沈寧像趕鴨子的農夫一樣慢悠悠在他們身後閑步走着。

就連謝寅也跟在後面,他的鋒芒和淩厲被融化在太陽底下,淺藍色的毛衣讓他甚至看起來有幾分文秀。

他不緊不慢地沿着田埂漫步,擡起頭,看到不遠處的正前方,穿着灰色衛衣的男生蹲在地上,手上還拿着根樹枝,偶爾一戳一戳。

謝寅走過去,沈寧怔怔地看着地上一只動物屍體,神情專注而無神,半張臉好似發呆。陽光直射到他的臉上,讓他的臉看起來幾乎是半透明的。

謝寅看到地上一只幹枯的昆蟲屍體,道:“這是螳螂屍體,你不會連螳螂都沒見過吧。”

“見過倒是見過。”沈寧呆呆地道:“就是沒見過死了的。”

他又怔怔看了一會,忽然道:“謝先生,你說它是雌螳螂還是雄螳螂?”

“據說雄螳螂在成功授精之後就會被雌螳螂吃掉,一般連屍體都不會留下,所以這個是雌螳螂的屍體麽?”

謝寅蹙眉:“重要麽?”

“不重要啊,就是好奇。”

男生想了想,忽然間語氣有點奇怪:“謝先生,我們來驗證一下吧。”

他把樹枝插入昆蟲屍體的下方,Pia地一下就把屍體給翻了過來。兩根樹枝循着破碎的翅膀邊緣,熟悉地扒開了肢體最下面部分。

謝寅:!!!

......

午後溫暖時光總是過去得很快,算算時間也該走了。

謝寅單膝跪在老太太跟前,溫柔地跟她交待臨別的話。

“我會好好吃飯的。”

“家裏的事你不要擔心......”

“我會......好好對待他的。”

“我喜......”

男人嗓音稍頓,再開口那股溫柔語氣中或多或少帶了點難言的歉意,他低着頭,不知道是不是不敢面對老人的面孔,輕聲道:

“喜歡他的。”

老太太呵呵笑着,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兩個孩子撲騰着他們的小短腿從遠處跑過來,邊跑邊喊:“有大狗,大狗追!”

小女孩嗚嗚跑到謝寅的腿邊,拉着他的褲子喊:“狗狗,大狗狗,哥哥去攔大狗狗了......”

謝寅霍地起身。

沈寧也跟他們出去了,按着沈寧一身金貴的毛病,別說是被咬上一口,就是撲倒在地,在地上打兩個滾,今晚也準發起病來。

他被驚了一身冷汗,迅速走起兩步,就看到後頭兩邊入口收緊的小樹林擠出的小道上,一個男生慢悠悠地走了出來。他後頭跟着一條成年柯基,膚色是灰白相間,昂着着腦袋看起來說不出的柯基樣。

也不知道哪個游客帶來的,整條狗都跟人跑了。

小鬼們還在叫嚷狗狗,狗狗,想摸又不敢摸,沈寧已然走近,他跟腳下的“大型”犬揮了揮手,那狗就繞着草地和幾個人的腳邊跑了起來,一點都不認生。

“還蠻可愛的。”沈寧點評完畢,一擡頭就對上男人鐵青的臉。

“怎……怎麽了?”

謝寅盯着他,臉色陰沉沉地說:“別亂走,要回去了。”

“……”

沈寧一臉茫然,跟小孩子一起玩不就是他的囑咐麽?

午後微風輕拂過過男生的黑發,下方兩顆深褐色的眼珠裏閃爍着迷惑光芒,被他看着的男人撇開了眼,倒是不知道清不清楚事情經過的老太太咧着嘴,一臉樂呵呵地笑着。

陽光正好,陽光正好。

......

下午3點左右,沈寧他們從養老院出發回去了。沈寧完成了今天的”工作”,精神驟然放松,腦袋一歪,就靠在座椅背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回城的路比較堵,下午四點多近五點,他們被堵在高速上,或停或行的車速攪亂了男生的美夢,他發出微弱的一聲呓語,手掌一甩,啪嗒一聲落在真皮座椅上。

他的同行人還沒嫌他吵呢,他就吃痛一聲,嘴裏發出混沌的嘟哝,不高興地把手收了回去。

謝寅微微蹙着眉頭,在紅燈的間歇看向窗外,隔壁道路的車上,年輕的男女似乎剛剛游玩回來。女生饑餓又乏力,手上拆開一包膨化食品,趁着紅燈,好似撒嬌又好似打鬧地往男生嘴裏塞零食。

男生的表情是無奈又寵溺,過了會女生熬不住側着腦袋靠在座椅上睡了過去,男生抽空撇過去一個目光,将蓋在他身上的外套塞緊了緊,才又重新坐直了身體。

眼前情景是那麽的溫馨,而謝寅陡然生出一股荒謬的情緒。

他睜大眼看着旁邊車內的男女,又看着自己身邊睡的一臉酣然,呼吸平穩的男生,看着他披在身上的毛毯在幾下扭動中滑落肩膀,那股奇異微妙的感覺直到到家都還沒有散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沈,不要xing騷擾昆蟲(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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