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成了人質

辦公室大門緊閉反鎖,由于是專門設計過的防盜防爆門,謝清呈和賀予一下撞不開,樓下的接待員覺得不對,也拿着鑰匙匆忙趕了上來。

“裏面有聲音。”賀予說。

謝清呈猛擊着門,賀予認識他以來,從來沒有見過他臉色這麽可怕,整個人都像是瘋了,失了魂:“謝雪!謝雪!!你在嗎!裏面的人聽到回話!!謝雪!!”

沒有人回應他。

有的只是那個溫柔的女人的聲音,詭谲地在其中盤桓:“丢呀丢呀丢手絹……”

“鑰、鑰匙……鑰匙!!”接待員沖上來把鑰匙遞給他。

謝清呈接過了,手顫抖得厲害,對了兩次才對準了鎖眼,咔噠轉了幾圈之後鎖解開了,他砰地一下撞開了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謝雪血肉模糊的屍體在瞬間映入謝清呈的眼簾!!

謝清呈一下子就不行了,眼前驟黑,猶如當頭悶棍,天都像塌了下來砸在了他的四肢百骸上,他高大的身子瞬間往前一傾,要不是及時扶住了門框,他可能就這樣跪下去也不一定。

風扇還在屋內晃悠悠地轉,掀動着濃臭的腥氣。

謝清呈不暈血,但是這一刻,他整個人都好像要被這些濃豔的血色給溺死了,他在看到了謝雪的屍體之後就什麽也都再看不真切,魂魄在崩潰未至時就已抽離,他開始失去意識,聽覺,視覺,觸覺……什麽都很模糊。

背後好像有人在尖叫,似乎是那個陪同他們上來的接待員,但是他也不确定,他好像什麽也聽不清了。

只有嗅覺忽然可怕地清晰。

血腥味争先恐後地往他的感官器官裏湧,要把他的肺都扯爛撕碎。

他踉跄着走進去,生死和危險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麽了,哪怕現在裏面的兇手能沖上來直接把他給殺了他也無所謂。

……那是他妹妹!!

他不知道聽誰在喃喃:“謝雪……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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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顫抖得可怖。

但,又好像是從他自己破碎沙啞的喉管裏漏出來的嗡鳴。

“謝雪——!!”

“別過去!!”

忽然有個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拽回來,抱住他的腰:“別過去!!謝清呈!!”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也不去掙脫那個人,他只管自己往前,力道大得驚人,他已經麻木了,他在這世上僅僅只有那麽一點在乎的人……

在這一刻他眼前好像忽然下起了鋪天蓋地的雨,雨是腥的,他在雨水中枯站着,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死亡——

他父母就死在血泊裏,屍體是撞爛的,破碎的,母親一半身子幾乎都被軋成了泥漿,有一只斷手滾出很遠,他走過去,那只斷手就在他腳尖前。

他雙目空洞地看着……

“謝清呈!不是謝雪!你醒醒!你看清楚!!”

這句話像是擊碎恐怖魔鏡的咒,驀地狠撞在他心口,将他的意識從巨大的恐懼中拖拽回來。

他慢慢扭頭,桃花眸中視線聚焦,定在和他說這句話的人臉上。

是……

賀予。

賀予在和他說這句話。

是假的。

不是真的。

沒有死……

他驀地回神,猛回頭定睛一看——

刺目的還是那件屬于謝雪的制服,但是仔細再看,那團血肉模糊的死屍身高體型上和謝雪并不一樣,謝雪的滬大教師制服是被勉強套在屍體上面的,胸膛的部位連扣子都無法扣住……那是一具男屍!

謝清呈腳下一軟,離體的魂像在瞬間被強硬地塞回他的血肉,力道之粗暴,幾乎讓他承受不住。

他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才讓自己從剛才那種滅頂的驚怖觳觫中泅渡上岸,但他已經渾身濕透,身上眉間都是冷汗。

正常人是無法在這麽短時間看出這具已經稀爛的屍體身份的。

光是血腥味就已經讓人失去意識,無法保持頭腦清醒了。

但賀予是精神病裏的孤例,是被稱為“精神埃博拉”疾病的患者。并且他是得過精神埃博拉症當中,對血腥接受度最高的4號病案。

他不怕血,瘋起來他甚至嗜血。

所以他才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判斷出死者的身份。

他寒聲問裏面“梁季成”:“那個女孩呢?”

“梁季成”擡起頭來——

她果然和謝雪最後一條信息裏形容的一樣,是一個極度美豔的婦人,甚至戰勝了時光,歲月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過殘忍的印記,她遠比同齡的女人們漂亮妖冶得多。

謝清呈和賀予身後,那個已經吓癱在地,并且已經吓尿了的招待員在看清“梁季成”的臉時,發出了一聲扭曲的尖叫,或者說是哀嚎。

“是她!!是她!!!”

這時候保安也陸續問詢沖上來了,見到眼前的景象全部吓得靈魂出竅,只有少數幾個人破了嗓音喊出一句——

“江蘭佩!!”

“她怎麽出來了?!!?”

江蘭佩是成康精神病院的“長老”了。在這種病院裏,包括普通醫院的殡儀館,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太久沒有人來認領的“無主”病人或屍體,都被稱為“長老”。

江蘭佩已經在這裏快二十年。

沒人來看望過她。

甚至連她最早是怎麽來的,都已經因為紙質與電子信息更疊,檔案遺失了,找不到。

成康精神病院的人只知道她是個惹不起的瘋子,因為她瘋得最不明顯,別人蓬頭垢面,語焉不詳,她卻每天把自己梳洗地光鮮亮麗,和她說話,她也往往都是對答如流。

但是醫院裏的人都知道,她說的話雖然邏輯上沒問題,可內容上卻全是虛構的,說白了,就是很像正常話的瘋話。

“不要和她多交流,護理完了就馬上走,這瘋女人很會蠱惑人心。”

這個規矩,從病院的大老板梁仲康立下來開始,到後來梁仲康死了,弟弟梁季成與其他合夥人接管醫院,都沒有變過。

倒在地上的男人,是真正的梁季成。

江蘭佩陰恻恻地看着外面越來越多的人,開口道:“不許報警。”

“趕緊報——”

“我看誰敢報!”

江蘭佩刷地舉起手術刀,指着眼前的一個個人,眼睛裏閃動着瘋狂的光。

“我在這兒待了快二十年,我受夠了!我現在要出去,我要回家去!我孩子們還在等我!”

“你、你哪兒有孩子啊江蘭佩!”保安隊隊長算是個膽子大的,貓着腰上前,頗為緊張地沖江蘭佩喊,“你沒有孩子啊!你就一個人!我們照顧了你二十年——”

“放屁!你們照顧我二十年?你們那能叫照顧?放我走!我現在就要走!閃開!都給我閃開!否則……否則你們永遠也別想知道還有一個女孩兒在哪裏!!”

賀予和謝清呈聽到這句話面色都很難看。

謝清呈:“她人呢?!”

“你當我傻!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告訴你了他們就可以把我抓走!”

謝清呈鐵青着臉,忽然想到什麽,上前一步。

江蘭佩往後退兩步,刀尖刷地指向他的胸膛,那鋒利的手術刀還在往下淌血:“你幹什麽?說了別靠近!”

“你抓她為了讓她當人質,是嗎?”

“……”

謝清呈擡起手,盯着她的眼睛,驀地,握住了那柄血淋淋的尖刃。江蘭佩尖叫着要把刀刃從他手裏抽出來,謝清呈的手掌心瞬間就被割破了,血不住地往下流。

“你幹什麽——你不要她的命了?你——”

刀刃被謝清呈帶着,抵在了他自己胸口。

周圍所有人都色變了。

謝清呈眼也不眨地說:“我來。”

江蘭佩僵住了。

謝清呈慢慢地松開自己攥着刀刃的手,一字一頓:“我來代替她。你立刻把她的位置告訴他們,讓人把她給我帶到我面前!我就在這兒等着,她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傻,我他媽要了你的命!”

江蘭佩考慮了一會兒,但她腦子也是有些亂的,考慮不過來。

謝清呈的眼神太駭人了,她盯着,這麽一個分屍殺人魔,居然被他壓得有些透不過氣,幹脆也不再多想,一把将他拽過來,刀刃就抵在謝清呈的脖頸動脈處。

賀予:“……謝清呈!”

“那小姑娘在B3009,我的房間。”

“早看過了!別上她當!”一個保安大叫道,“江蘭佩!你房間根本沒人!!”

江蘭佩冷笑兩聲:“床挪開,底下有個木板松動,撬開來,是一間非常小的暗室。你們最好一起過去,除了那小姑娘,還有別的驚喜等着你們。”

幾個保安面面相觑,有三個準備去了。

江蘭佩忽然道:“等一下!……你們所有人,都把手機拿出來,丢在地上。”

“……”

所有人只能照做,一臺臺手機被扔在了地面,留下通訊工具後,三個保镖被允許到不遠處的B3009找人,而其他人則繼續留在這裏。

不過一會兒,去了的保安跑回來了。

那三個人不知在暗室裏看到了什麽,果然臉色都灰的像是攪拌不均的半幹水泥。他們拿床單充當臨時擔架,把昏迷的謝雪擡過來。

謝清呈一看謝雪就受不了了。

心髒受不了。

他一方面是總算徹底松了口氣,謝雪确實是沒事,估計只是被灌了些什麽藥,昏過去了。另一方面他又很崩潰,因為謝雪的衣服被脫了,現在是夏秋之季,天氣很熱,學校制服脫了之後她身上就只剩下了單薄的白色蕾絲內衣。

謝清呈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整個人都氣得發抖。

他擡手——

江蘭佩:“你幹什麽?不許動!”

“這他媽是我妹妹!”謝清呈松了自己的襯衫,在江蘭佩顫抖的,狠抵着他的刀刃下,把衣服丢給了賀予。

他雙眼通紅地命令賀予:“給她披上!”

賀予不用他說,已經接過衣服給謝雪穿好遮住了。他把她抱起來,她整個人軟軟地靠在他懷裏,賀予轉頭問謝清呈:“你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謝清呈厲聲道,“還有什麽辦法,遇到你就倒黴,當初的辛格瑞拉你怎麽就沒翻一翻,把裏面的毒藥當糖吃了毒死你就幹淨了!”

賀予一下子眯起眼睛。

他知道謝清呈這句看似在埋怨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但他知道,江蘭佩可不知道。

江蘭佩道:“你們都跟我上樓頂。”

“上了樓頂,我就放了他。”

殺人犯要逃跑,抓了人質怎麽說也該是“給我叫輛車,不許報警,我開出去就會放人”。這江蘭佩果然是個看似正常的神經病,她居然不往下走,要往天臺走。

天臺能有直升機?

但她既然這樣命令了,其他人也只能照着做。

江蘭佩說:“走!你們先走!走在前面!到最樓頂去!快走!”

她催促着他們一個個往上,等所有人出去了,她才架着謝清呈,小心翼翼地往上挪。

成康精神病院地處荒僻,離城區較遠,天臺燈光稀疏,夜風很大,吹得人身上冷汗幹透,直起雞皮疙瘩。

江蘭佩命令所有人都在離她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坐了,自己退到水塔旁邊,手術刀仍然抵着謝清呈的脖頸。

謝清呈說:“目的。”

“我說了我的目的就是逃走!”

“那不是你的目的。”

江蘭佩:“你知道什麽?天上的人會來接我……”刀刃緊緊地壓着謝清呈的皮膚,已經有血淌了出來。

她踮起腳,輕聲對謝清呈耳語:“到時候你們都得死。”

謝清呈在謝雪安全之後,整個人就完全冷靜了下來,他頭腦很清醒,自己的命在他眼裏确實不算什麽東西。

他對江蘭佩冷道:“既然是這樣,不如你現在就殺了我?反正按你說的,最後都得死。”

“你——!”

“不敢殺嗎?”

“……”

“你在等什麽,天上的人?天上哪兒有人,霧霾那麽重,星星都沒有。”

江蘭佩幽幽地:“反正你們等着,就是了。”

她說着,這會兒大概也覺得體力跟不上了,她畢竟是個五十左右的女性,一直踮着腳繃着身子脅迫謝清呈,還要分出精力來提防其他人,她有些受不了。于是她餘光在水塔周圍掃了一圈,找到一根別人施工檢修時用的麻繩,她一邊用腳把麻繩鈎過來,一邊還是緊抵着謝清呈的咽喉。

然後她開始綁他,結結實實地把他捆在了水塔上,打了好幾個結。

謝清呈冷笑:“業務挺熟練。這二十年在瘋人院就盡練這個了?”

女人似乎被他觸了痛處,“啪”地一記響亮地耳光,抽在他臉上,啐道:“閉嘴。”

她把他捆結實了,往後推開幾步,總算松了口氣。

眼中閃動着仇恨的光:“你們這些男人都是畜生東西。”

他們身後,那幾個保安忍不住在小聲私語,沒去救謝雪的問三個去救了謝雪的:“江蘭佩房間真的有密室?”

那三個保安的面色可比其他人難看太多了,有兩個完全回不過神來,盯着江蘭佩的眼神裏充滿了恐懼。

只有一個勉強還能接話:“有。”

“裏面是什麽?”

——裏面是什麽?

那三個保安齊刷刷地打了個寒顫。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江蘭佩聽見了,她慢慢回過頭來,手中握着那柄尖刀。

她笑笑:“是什麽?”

笑容裏的仇恨逐漸就像烈火燒上來,煙熏火燎的氣息仿佛在這一刻實化——

“裏面是什麽呢?哈哈……哈哈哈哈……是愛!是特別特別親密的疼愛……!對不對?”江蘭佩扭曲着臉,她确實是個瘋子。

三個保安中那個唯一還能說話的以手抱頭,他年紀挺大了,有女兒,因此很痛苦地開口:“梁季成奸辱她。”

“!!!”

“已經十多年了……每晚上都這樣做,不管她身體怎麽樣……每晚梁季成都在那暗室裏留張照片,進去之後,四面八方,全部都是……”

“哪兒止呢。”江蘭佩輕悠悠地笑,“看到角落裏那具骷髅了吧?”

“……”

“那是梁季成帶來的‘小點心‘。”她用說悄悄話的姿态對他們說,但聲音卻放的很響,嘶啞的,像是烏鴉在嘲哳叫哀,“他在外面吃,怕掉點心屑,怕香味把貓惹來!他就帶到瘋人院,我的房間從一開始就有暗室,只有他和他哥知道,他們吃那個點心……小姑娘受不了屈辱,撞牆死了!”

她每多說一句,聽聞者臉上的駭然就多一分。

只有賀予的臉始終是平靜的。

而謝清呈是恨怒更多。

“點心自己撞死了,不能被倒在垃圾桶裏,難處理,就一直丢在暗室,拿硫酸浸,肉很快就沒了,骨頭也不剩太多……但他們還留了點,給我看,吓我。讓我別尋死,死了也是同樣的下場。”江蘭佩回憶這些事情時,腦子因為受到刺激太厲害,又有些渾噩,講話開始斷續,但臉上的瘋狂一點沒少。

“我裝作很怕,我每天都迎合他們……後來他死了……就只有一個弟弟……呸!那個弟弟比他還惡心,徹頭徹尾的色胚……”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你為什麽不讓我們報警啊!!!”

小護士聽不下去了,滿眼是淚:“你報警我們可以幫你!”

“我的話有誰會信!我是個瘋子!瘋子!!他們讓你們別和我說話!離我越遠越好!你們就天天給我吃藥!吃藥!敷衍我!有誰聽過我說話嗎?有誰信過我嗎??!”江蘭佩怒喝道,“我是精神病!所以我在你們眼裏就是洪水猛獸!不需要認真聆聽,不需要真心關切,我敢告訴你們什麽?我告訴了你們,梁季成回頭就能殺了我!”

B3006像是一口生鏽的熔爐,裏面浮沉着近二十年的欲望與罪惡。

因為有病,在正常人眼裏總有一個先入為主的判斷,瘋女人和瘋人院的主任,誰都只會相信後者。慢慢的,女人床下的暗室,就成了一個青天白日所照不到的蜘蛛巢穴,女人的血肉在蛛網上腐爛。

“我惡心你們。”

“我恨你們所有人!!”

江蘭佩說到這裏,眼裏的光變得更恐怖了,聲音慢慢地輕下去,抱着頭。

“沒人可以幫我……我早就……我早就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從哪兒來了……我只能……我只能回天上去。”

她猛擡頭看着他們。

“你們都得陪我。”

話音落,她忽然發覺其中一個保安看她的眼神很古怪,似乎透露着某種不該有的緊張,她愣了一秒,忽然反應過來,倏地回過頭去——

與此同時,她感到一陣勁風襲面!她勉強避開了,但随即被對方的長腿狠狠踹着壓倒在天臺粗粝的水泥地面,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陰雲夜幕背景下,那個赤裸着上身,肩膀勁瘦,神情淩厲的男人。

“那個結,你……你怎麽可能……”

“忘了告訴你。”謝清呈冰冷道,“我父母都是警察。你這個結,我他媽從小玩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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