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你告訴我,真相是什麽

什麽視頻?

看上去似乎是和謝清呈有關。

賀予冷靜地瞥了眼急速上移的代碼,對方要趕上他的速度還需要一段時間,只是很短的時間而已,這種視頻誰知道是不是為了幹擾他的注意發送的?

他把信息窗關了,沒有再理會。沒有分心。

但緊接着,第二條消息卻又陰魂不散地跳了出來。

“Edward,我知道你是個罕見的精神病人,你在攻破我們防火牆的同時,我們也調查了你的密檔。”

賀予的手一頓。

他的病症雖是被保密的,但就診資料在私人病院和私人醫生那邊都有留檔,對方黑客技術很高,根據一些線索,在短時間內鎖定他的真實身份并調取重要資料,不是沒有可能。

緊接對方發來了第三條。

“那個謝清呈是在欺騙你,利用你,你不好奇他為什麽突然不當醫生了嗎?”

“……”

第四條。

“不要為他賣命了,看一看這個視頻吧。”

視頻框再一次出現了,蛇蠍一樣對着他窮追猛趕。

賀予意志力沒那麽薄弱,他依舊沒有點開。

但那毒蛇的齒确實齧咬到了他的血肉,他出現了一瞬間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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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要在短時間內摧毀他的注意力屏障,切入的點必然十分刁鑽。

不得不說,對方黑客彈框出來的內容,确實就是他一直以來最耿介于懷的事情。

——

謝清呈為什麽一定要走呢?

一意孤行,執意離開,甚至連他那麽放下面子,那麽狼狽地開口挽留,謝清呈也只是說,我受雇于你的父親。

我是你聘請不起的。

賀予很難忘記掉那時的心情。

他的生命中只有兩個緊密關聯着的人,一個是謝清呈,一個是謝雪,而就在那一天,那一晚,都化作了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的幻影。

他那麽盡力地活着,活得像個正常人一樣,從不肯向心魔屈服,努力了整整七年。

那一刻他的內心其實很崩潰。

但說到底,他最後也沒有真的怨恨過謝清呈,賀予習慣了孤獨,也習慣了去理解各種各樣的人,他後來想,他是能明白謝清呈的選擇的。

畢竟,只是一段簡單的醫患關系。

只是一份拿錢的工作。

他們既非親也非友,謝清呈完全有理由随時離去,謝清呈臨走前也沒有騙他诓他,把道理說的很明白。

他沒什麽好怨恨的。

他确實是無法釋懷謝清呈的突然別離,但是——

後來他想,至少這個人曾經來過,帶給他一個明确的信條,讓他有勇氣好好地活下去。至少這個人,曾經告訴他,精神病患者需要與社會重建橋梁,不該被孤立,他不是社會裏的異端。

賀予想,就沖這一點,他也應該諒解他。

謝清呈總能說服人心,得到別人的諒解。

就像剛才謝清呈和盧玉珠之間的對話,賀予也模糊聽進去了一些,謝清呈的口才一直都很不錯,這麽多年過去了,依然很能以理服人,打動人心。

想着這些,賀予瞥過盧玉珠的神情,他清楚地看見,盧玉珠的內心是有動搖的。盡管她在泥濘中紮根太深了,這短短的對話,到底無力與她十餘年的痛苦做抗衡。

但她确确實實是動搖過的。

謝清呈說服盧玉珠是為了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那他對自己呢?

是否又全是真誠的,沒有隐瞞的?

賀予沒有點視頻,但他的眼神到底有些游移了,落在了和盧玉珠對峙的謝清呈身上。

而就只是這一片刻的恍神,對方的代碼指令竟直追了上來,在賀予回神的一瞬間,已經沖破了防禦臨界!!

“滴——滴——滴——”

引爆倒計時重新恢複正常,并且已更快地速度開始運走,對方的技術員将五分鐘數讀的每秒間隔時間重新壓縮到最小阈值,爆炸再也不是五分鐘倒計時,而變成了短短一分十幾秒!

賀予驀地回神,暗罵一聲,現在果然不是想這些東西的時候。

他迅速重新集中注意,輸入指令硬生生隔去了視頻幹擾,細汗從他光潔的額頭滲出來,一雙杏目緊盯屏幕,手指翻飛如虛影,快得讓人根本看不清動作。

而另一邊,盧玉珠确定了,就是他。

這個看上去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就是在用手機幹擾着組織的遠程操控,那個謝清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個年輕人。

她不動聲色地,慢慢地踱過去,眼珠鎖定在謝清呈身上,好像在與謝清呈周旋,但餘光其實關注的是賀予。

緩緩地,越來越近了,她解開手槍的保險栓,那裏面有十一發子彈。

賀予飛快地輸入一串指令,按下确認鍵。

紅光跳出。

已攔截!!

瘋狂的倒計時再次被勒住了。

賀予松了口氣,擡起頭來,剛想向謝清呈比一個沒問題的手勢,眼皮就忽然一跳,人類的第六感讓他覺得脖頸發刺,他猛地扭過頭去——

也就是在同時,盧玉珠從腰後拔出手槍,朝着賀予狠按下了扳機!!

“砰!!”

子彈出膛,盧玉珠被手槍的後坐力震得手臂酸麻,踉跄着往後退了兩步,她這一槍打得太歪了,打到了資料檔案櫃上,整個櫃面被沖擊地凹陷下去,彈片爆開了玻璃櫥窗,蛛網似的皲裂而後炸開。

“賀予!”

謝清呈頓時慘白了臉,猛撲上前!!

盧玉珠被謝清呈直接撲在地上壓制住了,但是手上的槍始終不松,她掙紮着,沖着與她短兵相接的謝清呈嘶吼着,謝清呈的胸膛離她的槍口是那麽近,随時都有擦槍走火的危險,但他不松手。

“你讓開!”她頭發蓬亂,目眦欲裂地朝他叫道。黑洞洞的槍口就對着謝清呈的胸口,但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對他開槍,“否則我也要了你的命!”

“你可以要了我的命。盧玉珠,但你不能對他,對一個孩子下手。”

謝清呈死死壓制着她,低聲咬牙切齒。

這一句話說的很輕,是在混亂中低沉地說給盧玉珠聽的,可惜夾在盧玉珠瘋狂的叫喊中,賀予終究是沒有聽見。

盧玉珠發出了不似人類的憤怒咆哮。

內心的禁忌被打開了,第一聲槍響斃去了她心裏最後一絲猶豫和柔軟,屬于盧玉珠的理智和溫度流失地越來越快。

天上那個母親流淚的眼睛,她慢慢地就看不到了,她自己本就是個被孩子抛棄的女人。

她是被抛棄的……

眼前擦過種種往事。

縣民的擁戴,走馬上任時的喜悅——

“盧玉珠就是厲害,咱們縣的第一個女研究生!重點大學畢業的,回鄉來當書記啦,又是第一個女書記!了不得!要給縣裏多辦些好事啊!”

“盧書記,謝謝你幫我們村修了路,建了希望小學,之前拖了那麽多年,他們就是東拉西扯地不肯幹。”

“盧書記,謝謝你,要不是沒有你,俺媽肯定要逼着俺嫁人了,俺,俺想讀書……謝謝你幫着俺,讓俺有書好念了……謝謝,真的謝謝……”

“盧書記,你為啥不收咱們的謝禮呢……那麽多書記走馬上任,誰也沒有像你一樣,真正地把咱們鄉民的生活放在眼裏,替咱們做了那麽多事……”

“謝謝你。”

謝謝……

忽然,如晴天霹靂,雲端墜入深淵。

“盧玉珠,有人舉報!有人舉報你貪污受賄,請和我們去派出所走一趟。”

“玉珠……”

“媽……麻……媽……麻……”

大深淵的盡頭,仿佛一直有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在含含糊糊地喊不清,那孩子伸着手眼淚汪汪地望着她。

不停地喊她:“麻……媽……”

幾年後她回來了,那個伸着手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另一個年輕女人後面,不敢靠近她。

“你、你是誰……?”

你是誰?

盧玉珠想,她是誰呢?

肮髒的酒店洗碗間,污濁的桌布和碗碟中央——

“盧玉珠,利索點,你不是農村出來的嗎?這點活都幹的這麽慢。”

“她可是個研究生呢。”

“咦?研究生來刷碗?”

“讀的好像還是很時髦的專業,計算機信息安全……真奇怪,那她是為什麽?”

“盧玉珠,人事部重新查閱了你的檔案資料,你以前坐過牢!這樣的事情在應聘時是不能瞞報的,你走吧,這個月的工資給你結清,明天你就不用再來上班了。”

腥臊的按摩間內,男人們的狎昵面目之間——

“小美人還挺不好意思。”

“擺什麽譜?婊子!不就是出來賣的?給你錢還那麽多廢話!看得上你是給你面子!你還敢咬我——!!”

“啪”地一巴掌!

一巴掌,又一巴掌。

有聲的,無聲的,有形的,無形的,從黑暗中,從四面八方,掴向她的臉頰。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手指死死抓摳着地面,滿手滿掌的血,好像想從其中挖出一點點光明和真相,然後捧給那些人去看。

她是錯了。

她做錯過,她是收了錢……可那只是一頭豬的錢,是鄉裏不成文的規矩,甚至都不是她親自收的,她都不知情……

為什麽要淪落到家破人亡,孑然孤寂,無處容身!!

為什麽……

百口莫辯,天網昏沉。

她期盼着有誰可以去讓她信任,能夠給她帶來希望,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枯死了,等來的卻是一次失望接一次失望。

“我姓段。你叫盧玉珠是吧?是個研究生。”

突然有了一星火。

是一個男客人打火機引亮的光。

男客人只是來散心,圖個新鮮,随便跟着狐朋狗友來玩玩的,并沒有想發洩欲望的意思,他對這種廉價場所的女人也毫無興趣。他看她覺得有趣,就在那一星一點的光亮裏,慢悠悠地吐出點煙霭來。

“讀了那麽多書。”他把打火機往茶幾上一丢,看着她,“為什麽來做這個。”

“……”

或許是男人的目光太平和了,裏面沒有摻雜着任何瞧不起人的意思,甚至是專注的,認真的,懷有真正的興趣,想要了解她。

盧玉珠岌岌可危的心城,忽然就在那一刻遭到了在沉重的撞擊。

她忍了幾秒,亦或者十幾秒,但她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她一下子跪了下來,就在那那客人面前掩住面龐,失聲痛哭……

自己昨日的哭聲,昨日的絕望,仿佛就在眼前,盧玉珠朝謝清呈怒吼道:

“你別想阻止我保護他!!”

人的潛力是很可怕的,她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竟然猛地把自己被壓制的手擡起來,指向了旁邊的賀予。

賀予并沒有逃走,相反的,賀予意識到謝清呈的危險,就上來要幫着同伴。換做從前,盧玉珠應該是欣賞這樣的少年的。

可是——

她竭力地把手腕擡起,扭曲,轉向……盡力對着賀予,緊攥着槍,扣、住、扳、機——!!

“砰!!!”

穿耳震心!

一擊未中,盧玉珠殺紅了眼,面目神情破碎支離,額角的青筋暴突着,牙齒龇着,像是人,又像是被人豢養的獸,她被謝清呈撲在地上,手卻不肯松,發了瘋似的全往賀予身上掃——

“嘭嘭嘭嘭嘭!!!”

謝清呈根本沒有顧忌自己的危險,在這麽近的槍擊之下仍然不肯松手,但盧玉珠爆發出了仿佛人類瀕死掙紮時才有的力量,他在那麽短的時間內,那麽混亂的情況下也無法立刻奪她的槍。

盧玉珠沒有把一顆子彈浪費在謝清呈身上,只一連串地朝阻止她引爆檔案館的賀予掃射着。

“砰砰砰!!!”

冷不防一聲悶響。

謝清呈睜大眼睛,驀地回頭,瞳孔驟縮——

“賀予!!!”

青年還是受傷了,因為他不肯離開,因為他直到這一刻還是沒有丢下謝清呈逃走,他被擊中了。

賀予捂着肩膀,側身重重靠在牆上,血跡從他傷處湧出來時,最初并不明顯,因為他穿的是一身黑衣服,紅與黑交織,昏暗的燈光下熱血也不鮮明。

但是……

他擡手去捂住槍傷,冷白的五指一蓋在傷口上,就被大股大股的鮮血所浸透,紅滲在蒼白的指上,頓時觸目驚心。

謝清呈的視野都像是被染紅了。

盧玉珠見自己打中,粗重地喘息着,她維持着被謝清呈按在地上的姿勢,看着賀予噴湧的鮮血,忽然仰頭大笑起來,那笑聲凄厲可怖,刺穿耳膜,笑着笑着,眼淚就順着她的面頰流下來,流到蓬亂的頭發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手松了,槍跌落在了地上。

謝清呈見狀起身,立刻向賀予奔去,賀予那只受傷的手還想再拿起手機,想把沒有寫完的指令寫完,但是他試了兩次,手抖得厲害,手機啪地一聲砸在了地面,屏幕上已全是鮮血。

“賀予,你……”

“……我沒事。我們必須走了,謝清呈。”

賀予眼神狠冷,盯着盧玉珠的面龐看,他臉色慘白,冒着汗珠,話卻是對着謝清呈說的。

“你從她嘴裏,套不出任何東西。這個人陷得太深了。”

“……我知道你錯過這次活口會很遺憾,但是不走就來不及了。”

像是驗證了他說的話,賀予再也無法輸入程序後,對方的技術員迅速突破了防禦牆,再一次将引爆器的控制權掌握在了他們的手裏。

賀予皺了皺眉。

他并不是那麽怕受傷的人,血對他而言更是稀松平常的東西,但可怕的是他受傷的那只手無法再抓握任何東西了。

一切都已經失控。

“快走。”

“276……275……274……”

倒計時是飛快的,被壓縮過的,謝清呈架起賀予,側過頭,用那雙血紅的桃花眸,最後望了一眼那個癱倒在一地引爆線網內的女人。

盧玉珠猶如被蛛網粘住的飛蛾,時不時笑得顫抖一下,眼淚卻又落了滿面。

她擡起胳膊,捂住眼,上半張面容在流淚,下半張面龐卻在瘋狂地大笑着。

謝清呈重重閉了閉眼睛,扭頭的一瞬間像是慢動作——

像是把視線,從十九年前父母冰冷的屍身上移開。

但是——

盧玉珠那支手槍裏,居然還有最後一發子彈!!

她哭着,笑着,癫狂着,聽到他們要走了,本能地拾起那支被她剛剛松開的槍,向他們瞄去……

“趴下!”

謝清呈一心注意着賀予的傷口,又是完全背對着盧玉珠的,這次是賀予發現得更快。

“砰!!!”的一聲!

賀予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或許根本沒有想,只是一種惡龍保護財物的本能。他猛地把謝清呈壓下去!那一發最後的子彈,竟又一次擊中了他原本就受傷的那個位置——

只是稍微偏上了一點。

這次賀予的身子直接痛的一顫,在謝清呈懷裏軟了一下,血就當着謝清呈的面濺了出來。

謝清呈頭都麻了,他一個醫生,他這一刻竟然這麽無法面對淋漓的熱血……

“你為什麽……!!”

賀予不吭聲,黑眼睛怔忡地看着自己的傷口,似乎他也在想,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去做。

是啊……

為什麽啊……

倒計時還在瘋狂地繼續着,謝清呈不能再耽擱,他一把架起賀予,攜着受傷的男孩子,從樓道口奔了出去……

賀予的血很熱,順着他的肩背在往下淌,謝清呈一路往前跑,沒有再管往事如何,沒有再管他就這樣錯失了最後一個活口。

他抱着賀予跑出去,死死抱着他,他和賀予說:“沒事了,我帶你走。”

“……別在意……我不怕這些,謝清呈。”賀予的聲音輕輕地在他身邊響起,在腳步紛亂的檔案樓走道,然後到大廳。

賀予還是很冷靜。

“我不怕死,不怕血,也在乎痛,你記得嗎。”

“……”

“可能就是太不怕死了,剛剛我才會那麽去做。”

賀予的唇色都開始淡下去了。他說。

“沒事的。”

但是謝清呈感覺到在乎了,感覺到痛了。

謝清呈緊緊抱着他,賀予因為一瞬間失血太多,臉色都白得有些可怕。

那麽小的一個孩子,才十九歲。

正常孩子還在問父母讨要零花錢,高高興興地打着游戲,心無旁骛地讀着書籍,無憂無慮地感受着蓬勃的生命在體內抽芽,期待着無限的光明。

賀予呢?

他明明知道自己眼前只有黑暗,在他的前面,只有三個早已經逝去的精神埃博拉病人在向他獰笑,告訴他這一輩子都将沒有天明,只有長夜,沒有出口,只有死路。

可他還是咬着牙,想要掙紮着爬向那個或許擁有希望的未來。

童年,純真,歡笑,無憂。

這些詞彙,都和賀予沒有半點關系。

他才十九歲……不管多厲害,多無所不能,說到底他就是一個孩子。

謝清呈在這一刻終于從父仇母恨帶來的混沌中清醒了,他終于知道自己之前的不妥感究竟是因為什麽——

他不該把賀予卷進來的。

憑什麽呢?

賀予是他的什麽人?

這個孩子已經夠努力了,自己其實只給了他一點點最基本的,作為一個私人醫生該有的關心,怎麽值得這個孩子搭上性命危險陪自己往火坑裏跳進。

謝清呈捂着賀予傷處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他以前從來沒有為賀予感覺到有多痛過,更多的是一種責任,一種照看,一種憐憫,可這一刻,青年的熱血像是要順着他的皮膚,他的背脊,紮進他的心裏,刻入他的骨髓深處。

是的……

他們只是一段醫患關系,只是最清楚的雇傭關系,如果說自己還因為人情糾葛以及精神埃博拉症的特殊性,應該對賀予報以稍顯獨特的關注,那麽賀予不一樣。

賀予是不欠他任何東西的。他看待他,其實并不該有任何面對醫生之外的感情。

然而賀予還是跟來了。

只因為謝清呈說,他想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

他很想找到兇手。

可那對賀予而言,根本是毫不相關的事情啊……

謝清呈帶着賀予跑出去,他死死捂住賀予肩頭的傷,沙啞地說:“我馬上帶你去醫院,你不要再多說話了。”

賀予很安靜。

安靜了一會兒,這個青年只輕輕笑了一下,說了一句:“我真的沒事。但是——”

“但是,我就想問你一件事。謝醫生。”

“……”

他的呼吸就在謝清呈耳邊。

很熱,卻又好像帶着些冷。

“我很想知道,你當年,為什麽忽然不再願意當醫生?真的只是合約到期那麽簡單嗎?”

“……”

“為什麽我怎麽留你,你都不要我。”

“……”

“七年了謝清呈,我爸都說雇傭關系之外還有人情。我今天……我今天真的很想問問你。”血還在流,賀予不看一眼,他黑色的眼睛在漫長到可怖的夜裏,只一眨不眨地望着謝清呈。

那眼神,就和那一年無助到突然很幼稚,幼稚到想用零花錢挽留他的那個孩子一模一樣。

那個孩子哪怕再耐痛,感知再麻木,受了兩次槍傷,他仍是會疼的。

賀予的聲音很輕,許是跑得急了,聽來有些沙啞:“謝清呈……你那時候對我,就真的一點多餘的人情也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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