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心疼
喊了個司機送她, 淩漾就回家了,恰好和周頌同時進電梯。
他只看了眼她,随後目光略過她懷裏的紅玫瑰回到手上的手機, 沒有打招呼。
淩漾刷了卡上樓, 主動問了句:“你今天怎麽這麽晚?”
“嗯。”
“……”
淩漾斜睨身側,他在看微信,好像是一個宿舍群, 但是他沒打字, 只是靜靜望着裏面的人在刷屏。
她視線往上挪動, 定格在男孩子線條流暢的側臉上, 電梯裏不甚明媚的光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男孩兒清晰的灰色下颌線。
他脊背挺的如松, 脖頸微微低垂看手機, 長而彎的睫毛在桃花眼下投下幾許淡淡的光影。
明明還是那麽好看, 那麽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柔情, 但是淩漾就是感覺他今天的氣息,有些暗沉,像一座剛剛下過大暴雨的城市, 天還沒恢複濃白,還烏雲籠罩,還暗沉沉的摸不清路。
這小子, 吃醋了?
好像确實應該吃醋了, 畢竟兩人前幾天都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白了。
現在看到這一幕, 不吃醋就怪了。
淩漾滿腹心思在琢磨要怎麽哄哄小孩兒, 她不知道他目光并沒有任何焦距, 根本不知道上面在說什麽, 注意力全在她若有似無的眼神裏。
電梯上升途中, 周頌在努力克制裝作若無其事, 忽視掉她炙熱的眼神,還有那束礙眼極了的紅玫瑰。
淩漾又主動出聲:“那你剛剛怎麽在那兒?吃飯嗎?”
“嗯。”
“……”淩漾唇角抽了抽,還從來沒對她這麽冷淡呢,這是真的,醋壇子都翻了呀。
可是,兩人不是都說算了嘛,怎麽還這麽大的火氣。
她耐着性子問:“和誰吃啊?”
“帶教主任和同學。”
“哦。”倒是一如既往老實得像個小奶狗,對她有問必答。
淩漾點點頭,狀似一副很自然地樣子順着他的話說起了自己的:“我今晚吃生日宴呢,一個表哥的生日。”
電梯到了,眼前是他們的入戶花園。
晚風透過沒有拉緊的窗戶灌入電梯,懷裏的花蕩漾出不少香味。
淩漾随意地單手拎着花出去,邊走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沒想到沈與琮那家夥,我都拒絕過了還在別人生日上留我送花。”
周頌聽到那句“拒絕了”後,眼神終于沒再像黏住了一樣粘在手機上,而是擡起頭。
他伸手按了門鎖指紋,仿佛順便一般的淡淡回了句:“是嘛。”
“好看嗎?”她把花拿起來。
周頌:“……”
他憂郁地瞥她:“難看。”
“……”
淩漾沒來由失笑,年紀小就是小,講話可真是,毫不掩飾情緒。
“其實我也不喜歡紅玫瑰哎,太豔了。”她觑了眼花,配合道。
周頌:“那你喜歡什麽?”
“白的。”
門開了,周頌拉開讓她進。
淩漾擡起頭把目光從玫瑰花上飄到他那邊,對上男孩兒蕩漾着盈盈月色的眼。
一眨眼的對望,光線不甚明媚,時間卻仿佛被晚風拉得有萬裏遠,像幾個月裏兩人的交集都在這兩三秒裏如電影般放映過。
這一眼,真是翻湧着彼此好多的情緒,但是成年人,最常感受的就是,無可奈何。
最終,淩漾點點頭進去,低語了一句情真意切的:“晚安。”
周頌:“要睡了?”
“沒,跟你說呢。今天比較早,我再畫會兒設計稿。”
“嗯,也別太晚。”
“ok~”她揮揮手。
…
周頌回房後,打開手機把早前在路上取消的訂飯又重新續訂了。
末了丢下手機去洗了個澡。
兩點時分,他坐在床邊擦頭發,眼底毫無睡意,擦完頭玩了會兒手機,感覺也沒勁。
在系統彈出來電量提醒的那一剎,他像是找到一個出口,随手就丢床頭櫃充電,轉頭摸起邊上的煙盒,抽了一根出來咬上。
打火機的光在淡淡的壁燈下格外灼目,閃了兩秒的功夫,煙頭燃起一絲火苗,打火機蓋接着甩上,火光瞬滅。
周頌起身去了陽臺,人倚着圍欄浸在漆黑的夜色中漫不經心地吸着煙,認認真真地想着要怎麽和她開口說,在一起……
他感覺,很難以這個“喜歡就行”的理由說服她在一起,她現在知道他想要的是愛情,是長久的東西,肯定反手一句,姐姐不想禍害你了,我也沒法保證永遠喜歡你,還是算了。
她不是小孩兒,比他還大,平日就頭頭是道從來不會講不過他,那人生閱歷都能将他碾壓得他死死的。
他什麽都說不過她,再說說過了能怎麽樣?無非就是招一頓打,姐姐不就得哄着。
主任的話只适合說給他自己聽,她指定不聽的。
或者她也想聽,但是她又……害怕最終做不到。
可是他又不想等,外面三天兩頭的人追她,從他認識她到現在,初識那天她就是去給什麽坑爹的追求者探病,後來施吟還說要給她介紹什麽他們宿舍的人,而且過年時施吟還聊天時說過有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弟弟追她,現在呢,又來一個……花都送了。
只是周頌覺得,她現在是對他可有可無了。
春天夜裏,四面刮着北風。
煙霧還沒成型就被風吹得四處蕩漾,一眨眼就煙消雲散。
抽完一根煙時,外面傳來一道細微的玻璃磕碰聲,周頌把煙頭碾滅,起身出去。
客廳果然亮着燈火,之前她總是晚歸,周頌習慣性留着家裏所有的燈,難得今天兩人一同到家,他回屋時就都關了。
尋着那抹幽眛不明的燈,周頌去了開放式廚房,那兒一個女人在那彎身看着什麽。
周頌按了大燈,才看到地上一地棕色的晶瑩碎片,且流淌着一大片的酒紅色液體。
她摔了一支紅酒。
周頌愣了愣,心想這房間的隔音屬實不錯,一支昂貴的紅酒沒了他只聽到了那麽一絲輕微的動靜,以為是磕碰了什麽。
淩漾仰頭瞧他,眼神飄過一層迷茫。
周頌回過神來,說:“我來收拾。”
“你怎麽還沒睡呢?”她微笑着直起身子,并沒有過多說什麽,眼下太過狼藉了,他肯定不放心給她收拾。
兩人那會兒見第二面時,他就非常紳士地給她收拾破碎的碗。
周頌走近,看到島臺上還放着個顯示着微信的手機,估摸她又是分心了。
他什麽都沒說,單腿屈膝下去撿碎片。
淩漾赤腳站着,白膩的腳下全是冰涼的紅酒,空氣裏彌漫着濃烈的甜膩與酒氣,涼意從腳底蔓起。
周頌看到她擡起腳要走動的時候,馬上說:“別動。”
淩漾:“我出去一下。”
周頌站起來,長臂穿過她的腰後,按住摟起。
淩漾還未反應過來呢,就已經雙腳離地,被一陣溫柔包裹席卷,再一個恍惚,人已經落座在島臺上,雙腳安全地懸空着。
她吸了口氣,正要說話呢,他又屈膝下去收拾了。
淩漾垂眸看着地上的身影,回味着剛剛摟上那一剎那飄蕩開的熱度,覺得眼下那熱還沒消散,還漸漸滲透到她心口上。
這一大攤子,周頌又是撿碎片,又是擦幹一地紅酒,忙了半天。
淩漾閑來無事,找了個話題與他說話:“你怎麽,還沒睡啊?”
“寫份報告。”他随口胡扯,又換了話題,“你半夜拿酒做什麽?”
“沒什麽,我經常喝酒,今晚不是早早回來了麽?就在家裏喝了。”
“你吃飯時沒喝嗎?”他看到她的車是司機開回來的,不是她自己開。
淩漾乖巧道:“喝了,不多。”
“……”周頌仰頭觑了眼她,“你喝多了還能工作?”
女人坐在島臺上,浴袍下的一雙晶瑩小腿染着不少酒紅色,妖豔性感。
她雙手撐在身側,人微微向前傾,垂眸望着屈膝在地的他,驕傲道:“能啊,我酒量很好,而且,喝多了更有靈感畫圖。”
“哦,厲害。那怎麽弄碎了?”他匆匆低下頭繼續收拾,視線從一身上下都勾引人的女人身上挪開。
淩漾懶洋洋低語:“分神了,看到條,不想看的微信。”
周頌撿東西的手遲疑了下,回想起第二次在這見面的場景,接着不禁問:“什麽微信?”
“日本的人要回來了,找我吃飯。轉身時手就碰到了料理臺,你知道這種酒瓶裝着東西,太重了很不經磕碰,一下就碎了。”她話語滿滿的無奈。
周頌擡起下颌,視線重新落在島臺上。
她卻只和他短暫地對視一眼,末了就好像不經意般偏開了頭,沒看他了,視線投到不遠處廚房的窗外。
那扇窗對面沒有高建築,一眼能看到星光璀璨的夜空。
月色湧進來披在女人雪白的浴袍上,一身妖豔的氣質都被淡化,淡得她一下子由裏到外,似乎顯得一身孤寂。
周頌看了一會兒,才緩緩低下頭,繼續收拾。
淩漾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忽然腳上覆蓋了一層熱乎乎的東西,把她的視線不得已拉了回來。
地上的男孩兒拿着一條毛巾在擦她腿上濺上去的紅酒。
她晃了晃,不好意思:“不用了,我去洗洗就好了。”
“我剛拖好地,別弄髒。”
“……”她失笑,差點彎身去打他,可惜太高。
他幾下擦幹淨後,直起身子,在她猝不及防間一只手又穿過了她的腰,把她從島臺上單手摟了下來。
淩漾低頭時,臉恰好可以埋到他胸腔。
她留戀地吸了吸氣,應該是最後一次與他這麽肆無忌憚地親密無間了。
這時,島臺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嗡了一聲,打破了深夜的美好。
淩漾保持着那個依偎在他懷裏的姿勢,伸手到周頌身後拿手機。
沈與琮給她發消息,早前因為看到周頌,她匆匆離開,沒有過多的拒絕他後面的追求。
…
兩人距離太近,她就在他懷裏看消息,周頌低頭想要拿開她摟着他的手時,恰好撞見了她給人家的微信備注,知道了是誰。
淩漾感受到他的目光,撩起眼皮。
兩秒的對視,淩漾感覺能從男孩子眼裏看到鋪天蓋地的醋意,她很好奇,他還沒打算算了嗎?
不過無論如何都不能傷了弟弟啊,所以笑一笑後,她說:“姐姐連你都沒在一起,何況別人呢,所有人都沒你好,寶貝。”
“……”
感覺一邊打你一巴掌一邊給你塊糖。周頌眼神閃爍了下,眼底愈漸漆黑了,深不可測地望着她不動。
淩漾看得出他這神色,不是開心,大概是不想要這種安撫的,愈發笑了笑:“那你想聽什麽話?咱倆又不可能。”
“……”
淩漾想了想,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說:“嗯,姐姐這輩子就單身了,自己潇灑自在,絕對除了你也不會和誰在一起,就跟從頭到尾沒認識你一樣。”
“……”
周頌一言不發地抿起唇,心口的話努力地壓抑着,那每個蠢蠢欲動想要對她說的字都被她澆過來的冷水打濕,冰冰涼涼的說不出口。
淩漾縮回手,懶洋洋地重新打開酒櫃,拿出一瓶新的紅酒,順着說:“晚安啦。”
她轉身要出廚房。
周頌及時拉住她的手。
淩漾微怔,低頭看了眼被一只寬大手掌握住的手腕,再回頭,挑起細眉望着他郁郁的臉色。
周頌抿抿唇,說:“別喝了。”
淩漾一笑:“我沒那麽早睡,哪兒睡得着,我這還琢磨着怎麽回人家微信呢。”
周頌:“不想回就不回了。”
“那不行,總得體面點,也得說清楚,我這人,不喜歡不明不白地被人誤會。”她點點頭,想要拿回來被他握住的手。
周頌似乎握得挺用力,她轉了轉手腕,半是用力半是示意,他都沒有松開。
淩漾困惑地朝他笑:“你怎麽了?你自己喝多了呀?”
周頌裝瘋賣傻,像是沒聽到。
他心情別提多差了,本來試着想說出口的話,在聽到她提起微信的那一瞬,就沒有了機會了。
“周頌?”淩漾以為他真喝酒了呢,“身上也沒酒氣啊,你怎麽了?”
周頌松開了手。
淩漾愣了愣。
阖下眸盯着已經自由了的手腕,卻好像依然被握住,走不開身。
周頌跟她說了句早點睡,末了就起身回房了。
淩漾原地待了待,望着他離去的身影,等到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眼底深處了,才回過神,拎着那瓶紅酒回去。
她回複了微信,又工作了一個多小時。
淩晨四點時有些疲倦了,洗漱完有些口渴,出門去找水喝。
打開房門時忽然看到客廳燈光澄亮,電視機的聲音穿透濃夜散開在屋子每個角落。
淩漾茫然地走過去,遠遠地見一個男孩兒倒在長沙發裏,枕着個抱枕,眼皮輕阖,呼吸淺淡而均勻柔和。
淩漾站停在那兒,看了看人,又扭頭看了看那電視機,又放着醫學紀錄片。
服了,八點就要上班,四點在這看電視,醫生就不會猝死嗎?這麽敬業學習,回頭身先士卒身先死。
淩漾蹙了蹙眉,回頭喊了人一句:“周頌?”
“阿頌?”
他沒動靜,悄無聲息地安然躺着。
淩漾找了遙控先把電視關了,再喊了他兩句,他拿手搭在臉上遮住眼睛,大概是嫌吵,完了又繼續睡。
淩漾唇角抽了抽,不得不往卧室區走,到他房間擰開門,上那張大床抱起一條灰色蠶絲被。
淩晨四點的春夜,空氣稍顯冰涼。
淩漾把被子丢在沙發上後又把暖氣調高了兩分,再把被子給揚開仔細蓋好。
溫度覆上時帶來一陣熱氣,男孩兒動了動。
淩漾給他掖好被角,他伸手輕輕推了推被子。
淩漾皺眉:“熱嗎?你再推開凍死我不管哦。”
他還是推開,就是不要。
淩漾氣不打一處來:“臭小孩兒。”
她坐在邊上盯着他,眼神不善。
周頌睡着,無知無覺什麽也不知道。
坐着坐着,一陣寒意卷過身子,淩漾無奈嘆了口氣,又去給他蓋被子:“趕緊的吧,姐姐可回去睡覺了不陪你在這荒野求生,你個大醫生。”
“姐姐……”忽然,睡着的人嘴裏溢出一絲低啞的細語。
淩漾怔愣了下,隔着一小段距離,目不轉睛地望着男孩兒俊逸的臉孔。
“姐姐。”他又喊了句,含糊不清,卻又在這萬籁俱寂的深夜顯得過分地清晰。
淩漾心口像是漏了一拍,怔怔望着他,恍惚間,有種這輩子前所未見的感覺,就明顯地感覺心口被什麽東西扯了下,微微泛着疼感。
淩漾不知不覺就彎下身去,伸手輕輕拂過男孩兒的鼻梁,低喃:“那你說怎麽辦啊,姐姐也不知道,我也沒經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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