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抱我
清早被鬧鐘吵醒, 周頌還困倦得很。
關了一會兒才徹底醒過神來,環顧一圈,人在客廳, 燈光還亮着, 電視已經關了。
再低頭,發現了身上的被子。
周頌坐起來,脊背微微前傾, 手肘撐在雙膝上, 擡手輕按了按泛着酸澀的眉心。
一會兒關了燈抱起被子回房, 在門口看了眼對面緊閉的房門, 看了幾眼, 他才回去洗漱。
…
中午, 淩漾的外賣時間提前到一點半到。
每天提前半小時……
淩漾邊吃邊笑着吐槽這小子做事偷偷摸摸又明目張膽。
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人飯都喂到嘴邊來了, 她也不好意思去找他麻煩說,別給姐姐定了,臭小子。
說起來, 每天這打亂她生活節奏的外賣,就像這幾個月他突兀闖進她生活一樣,給她的世界都送進來一層不一樣的風景。
淩漾忽然想起, 兩人也不打算在一起了, 那還這樣住一起, 好像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吧。
她那房子倒是收拾好了, 差不多可以住。
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話, 她就不打算那麽快搬走了, 反正施吟的地方, 可以給她住到天荒地老, 她再住幾個月是沒問題的。
但現在……好像得搬走了。
想馬上搬走,又似乎,不舍得搬。
說到底,還是舍不得他,每天給她訂外賣試圖糾正她壞極了的生活作息的小奶狗。
可是不搬也不行,他好像不太能坦然放棄,小孩兒裝的時候裝得挺像樣,像是不喜歡,但是真戳破了,現在很留戀她。
繼續住感覺總在傷他。
想着想着,放在餐桌一側的手機振動了下,進來了父親的電話。
淩漾興致索然地伸手去點了免提。
父親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漾漾?”
“嗯。”淩漾應完,喝了口湯。
淩逸學的聲音含着親切的微笑:“你住哪兒呢?你上自己房子住了嗎?”
“沒有,在朋友這。”
“你還沒裝修好啊?還擱你朋友那兒住着?”
“裝好了。”
“好了?那你是沒空搬是嗎?”父親友好地替她想了個看似肯定是如此的理由,又問她,“我現在在樓下呢,你過來一趟,我瞧瞧你這房子裝成什麽樣了。”
“大白天的我哪有空,密碼我生日,你自己去看吧。”她漫不經心回複,依舊專心吃飯。
父親嘆了口氣,問她什麽時候有空吃飯,昨天約,她說今天不行,跟公司夥伴定了聚餐。
咽下一口東西後,淩漾也是想都沒想地說:“最近都有約了。”
那邊頓了頓,似乎感受到她沒什麽想見面的情緒,雖然有些疑惑,但是也沒說什麽,挂了電話帶着夫人看房子去了。
那房子是個幾百平的大平層,淩漾喜歡簡約的風格,整個屋子以銀白色為主,沒有過多裝飾,懸挂着簡單大氣的吊燈,地上鋪着一張純白色的地毯。
除了一套沙發茶幾,幾乎還沒買什麽家具,電視牆空蕩蕩的,角落裏放着一顆水快見底了的綠植。
開放式的廚房也只是簡單地裝了一些硬件,生活用品什麽的,連個她向來喜歡的酒櫃都沒有。
淩逸學環視一圈,眉頭微微皺起:“怎麽什麽都沒買,這怎麽住?”他又指了指那電視牆邊的植物,“這看着還十天半月沒來了,水都快幹了,這怎麽不抓緊買東西回來住,住別人的房子住上瘾了吧。”
殷蔓看了他一眼,卻什麽話也沒接。
淩逸學繼續去了卧室區轉悠,最後總結一句,什麽都沒有,跟個貧民窟似的。
他又準備給淩漾打電話。
一側的老婆溫溫柔柔地微笑建議:“她不想住就不住呗,你可以自己住。”
“這給她的房子,我住什麽?”他點了撥打。
殷蔓:“她要住早來住了,這明顯興趣不高嘛。人家是大名鼎鼎的設計師,自己有錢,也許看上別的房子了呗。”
淩逸學沒說話,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通了,他問淩漾這裏怎麽什麽都沒買,是打算什麽時候才搬家,要不要趁他在國內,給她置辦置辦。
電話裏的女孩子懶洋洋道:“不用了,我不打算去住。”
“嗯?不住?”
“嗯。”淩漾坐在辦公室裏,欣賞着幾顆漂亮的粉鑽,漫不經心地回應。
父親困惑:“那你住哪兒?你這不是裝修好了?還不住。”
“沒興趣了,你想住就住吧。”
隔壁他老婆聽到了,興趣就大了,不由主動出聲:“漾漾,這房子你不要了啊?确定?”
淩漾扯扯嘴角:“嗯,拿去吧,我沒興趣了。”
她這語氣,饒是殷蔓都聽出來過于慷慨了,慷慨得無端帶着一抹嘲諷,像在施舍恩賜,像在丢垃圾一樣。
淩逸學也挑了挑眉頭,問她:“這話是怎麽說?你怎麽就不要了呢,這都裝好了,随時能住了。”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不喜歡了,別人想要,你也想給別人,就拿去,我這人,不是要靠你才住得起這麽好的房子。”
淩逸學皺了皺眉,隔壁的老婆這會兒卻驀然閉嘴了,知道不合适開口。
淩逸學問:“漾漾,你在說什麽呢?”
“你聽不懂嗎?”淩漾目光依然落在桌上琳琅滿目的珠寶上,語調慵懶不屑,“你既然都瞞了那麽多年,我捅出來不道義吧?”
空氣一靜,電話裏外都沒有一絲聲音,仿佛這通電話已經斷了。
大約十來秒過去,淩逸學無視老婆讓他挂掉電話的眼神,繼續對着電話狀似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的意思,問:“你到底在說什麽?漾漾?你要不喜歡這房子,爸爸不是給你好幾個了?你重新挑個裝,你要是沒空,我找人給你裝,我明白你喜歡什麽風格,省得你自己再花費力氣了。”
“不用,謝謝,沒興趣。”
淩逸學的聲音靜了下去,像一個發動的引擎啞了火。
電話裏傳來了更不客氣的聲音:“咱以後還是別聯系了,我也二十幾了,別像個傻子一樣地糊弄着我,也糊弄不下去。”
“漾漾,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是你還小……”淩逸學語氣有些焦急,“我……”
淩漾忽然笑了聲,輕飄飄地打斷了對面的言語。
他靜靜聽她笑完,又聽她說:“那這會兒我大了,嗯?”
電話另一頭再次悄無聲息下來,淩漾本想挂了電話,但是臨了了,忽然問:“話說,我媽媽知道嗎?”
手機中依然沉默,隐約過去幾秒才低聲傳來含糊的幾個字:“她後來知道的。”
末了下一秒聲音又高了起來,“對不起漾漾,爸爸……”道歉的時候總是氣勢很足的,仿佛別人就應該會原諒了。
“呵。”淩漾丢下了一個字,又砸斷了他的話。
她把挂了的手機反蓋在桌上,目光認真落在眼前幾顆泛着細碎光芒的鑽石上。
在灰色調的辦公室裏,鑽石像流星一樣耀眼奪人眼球。
淩漾手撐着腦袋定睛欣賞着,卻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什麽靈感都沒有了,東西好像也只是徒有其表,沒什麽用……
好奇怪,她一直覺得挺正人君子,挺顧家的人,為什麽也會背叛呢。
就和身邊所有人一樣,來來去去,身邊就沒有同一個人。
…
晚上九點,周頌回家,家裏和往日一樣安安靜靜沒有淩漾的氣息在,他也沒在意地回去洗漱休息了,只是從玄關到卧室的燈和平日一樣給她留着。
昨晚幾乎沒睡兩小時,周頌今天一天精神不是很好,洗完澡就直接睡了。
一覺到清晨五點,翻個身時稍稍轉醒。
不是很困了,他随手摸手機翻了翻。
一會兒幹脆起來刷牙洗臉,忙好見還早就出門打算給自己弄個早餐,省得一會兒得去醫院食堂排隊。
卧室門拉開,一陣淡淡的光落在腳下。
周頌下意識停下了腳步,滿眼困惑得看着外面一室的亮堂,昨晚他留的燈還亮着。
回過神來,周頌目光落在對面卧室門上,一會兒再邁開腿去客廳。
一屋子的燈,每一盞都還點着。
周頌茫然地在鴉雀無聲的清晨裏立在客廳中央,尋思着,她是喝酒了回來忘記關燈了?還是,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轉身回到卧室區。
在淩漾門口站了小一會兒,伸手輕輕扭了下門把,她平時應該也沒鎖門的習慣,一轉就開了。
周頌只開了一道足以看到她床的角度,但是目光所至,床角的被子平平整整地躺在那兒,不像床上有人。
周頌徹底打開了門,床上果然空蕩蕩的,他又走了進去,在她房間環視一圈:“姐姐?”
一片靜默。
周頌回自己卧室拿手機,給她發消息:“你還沒回來?”
發完他拎着手機去了廚房,打開冰箱拿了把面出來後,又先放下去看手機。
她沒回複。
周頌沒有多想,動作下意識點了語音通話。
響了半天沒人接,周頌丢開那一把面,又撥了個電話出去。
大約一分鐘過去了,才驀然被接通了,周頌那一秒心裏似乎一陣雲開霧散,松了一大口氣。
她的聲音慵懶得好像一團棉花,軟綿綿的絲毫立不住,含糊說:“喂……”
周頌問:“姐姐,你怎麽還沒回來?”
“你誰啊……”她生疏又冷漠地反問,尾音拖得老長,像喝了兩斤白酒的人,醉意十足。
周頌嘆息,直接問:“你在哪兒呢?”
淩漾:“不知道。”
“……”
周頌又問了一句:“我是周頌,姐姐,你在哪兒?你告訴我好不好?”
“周頌。”她呢喃了一句,“我的阿頌。”
他頓了頓,勾起一抹嘴角:“嗯,對,是我。你在哪兒?”
“在,在淮洲……”
周頌想了想,就是前天晚上吃飯的茶餐廳對面那家俱樂部。
他應了聲好,末了又出了廚房,回卧室換了身運動服,迅速出門去。
春天五點多的充州天色還昏暗着,路上車子隐隐比半夜多了一些,街邊閃着還沒熄的路燈,霓虹一字排開在已經關門的店前,整個夜将要過去,又還未徹底過去。
深春的晨風透着刻骨的涼意,周頌忘記眼下還沒出太陽,穿太少了,車子開到一半把窗戶全升了起來。
馳騁過幾公裏路到了那家俱樂部,周頌徑自找去了酒吧所在的樓層。
這個點人不多了,稀稀疏疏三三兩兩倒在卡座裏,沒有一個是清醒的。
但是環視一圈,沒有淩漾的影子。
周頌在不少人投來的視線中,旁若無人地穿梭在卡座中尋找,邊找邊拿出手機重新打了個電話。
沒在這邊響起。
他走到電梯口繼續撥,等着接通的時候,忽然不遠處晃動過兩個人影。
周頌下意識瞥了眼,接着瞳孔就撞入一抹熟悉的曼妙身影。
女人靠在洗手間門口,雙手慵懶地環抱在身前,與面前的一個男人對望着。
周頌眼睛微微眯起。
轉瞬間,那個也略顯熟悉的男人開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還早呢。”她阖下眸,淡淡出聲。
男人伸手去扶她:“不早了,”他低笑,“你還能喝?”
“我自己有車。”她側了側身,沒被對方碰到。
沈與琮手停在空中:“你能開嗎現在?真的,我送你回去漾漾。”
他改為去攬她,像要帶她走,但下一秒,忽然被人按住手臂,一把甩開。
沈與琮根本沒注意到娛樂場所走動的人,人到身邊時也以為只是路人,一時不察被甩得往後踉跄了幾步,擡頭愣愣地望着來人。
淩漾意識模糊地垂着眸,聽到這動靜,仰頭去看。
周頌回頭:“……姐姐。”
她呆呆望着他。
女孩子喝得眼底明顯的發亮,但眼神似乎又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人,無端透着一抹可憐。
兩道眼神對上,她眼睛眨也不眨,似乎喧嚣的娛樂場所裏所有聲色都被定格住。
周頌眼底有着放心下來的安然,她眼底也似乎有種難以仔細形容的安心……
“你丫的誰啊?”沈與琮回過神,氣不打一處來地走上前去。
什麽姐姐?她不是獨生女嗎什麽時候有個弟弟的,操。
周頌回頭,眼眸深深眯起。
沈與琮對上他這眼色,張口要罵人的話忽然噎住,沒有那麽利索地出口了。
男孩兒雖小,氣勢卻足,還明目張膽地對他說:“滾遠點,我會接她,用不着你。”
“你……”他茫然地看了看淩漾,她對這話一定異議都沒有。
沈與琮猜測是她親戚什麽的,就也沒好去硬來,只是收斂了下一身火氣,問了句“你是她弟弟?”,然後見他沒說話,就默默走了。
周頌轉頭去看淩漾:“姐姐。”
淩漾背靠着牆,再次擡頭。
還沒反應過來,周頌就被人一頭栽入胸膛,他被撞得後退了半步,穩住身子後,馬上攬着她抱着。
“阿頌……”她喊他,聲音弱得一不留神就聽不清。
“嗯,我在。”周頌低頭,一只手攬着她的腰一只手摸着她的腦袋,輕聲問,“你怎麽喝那麽多?這麽晚還不回去?”
“想喝。”她喃喃,像個才幾歲的小女孩兒,一點往日張揚的氣勢都沒有了。
周頌輕嘆:“可是,天都亮了。”
他語氣含着一抹心疼,好像大概是能猜出來她為什麽一夜不歸。
淩漾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喝到天黑。”
“……”
周頌歪頭仔細瞧了瞧她并沒有閉上的眼睛。
女孩子雖然在笑,但是鳳眸裏挂着濕漉漉的光,沒有神,或者說,有些黯然傷神,像是心情不好。
周頌喊了聲拉她回神:“姐姐。”
“唔。”她偏頭,把臉徹底埋入他的胸膛,深深蹭了蹭,“阿頌,抱我。”
他收緊手臂深深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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