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竹葉紛紛無所依
01
無傷雪豹躺卧在廊下,閉目休息。風聲撲撲,在耳畔作響,一刻不息。神思在無垠空間中漫游,久久不回。雪茸花絮飛舞,和着雪花,落滿一身。清寂落寞的氣氛彌漫不散,彷佛成為此地永恒之境。
一個突然冒出的女聲打破凝肅氛圍,“花下奴,別睡了,快過來看!”
“嗯?”無傷雪豹睜開眼,凜然有神。他直起身,擡頭向某個方向望去。只見一株妖麗紅花在雪中歡騰地搖晃着。
是的,妖應的花還留在這裏蹦跶着。一切如常。
他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來到她的身邊,淡定地問:“又怎樣了?”
“你看不出嗎?侬有變化了,看出來沒?”妖應興奮地叫嚷。
無傷雪豹僵立一會,終于蹲坐下來,用很客觀的口吻說道:“你的花瓣多了一圈金邊。”
“哈哈,眼神不差。你說,侬是不是比以前要好看?”妖應期待地等着他的回應。
“……确實。”憋了半天,無傷的嘴裏才蹦出兩個字。
“侬這一身讓你很動心了嗎?”妖應得意洋洋地問。
“……”
類似的情景過去幾天一再上演,自從那日之後,妖應好像對他的心意更加有把握,明晃晃地調戲,使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真正的心情。那一日,他以為妖應随家人離開,滿心的失落和不舍充溢胸腔,如此明顯起伏的情感,他早已不能忽視。就在他黯然失神之時,妖應回來了。就趴在屋子窗口,半個身子探進來,好奇地望着他。
他的心一下子放下千斤重擔,回望她的眼神裏湧動出不加掩飾的驚喜來。
然後迎接他的是妖應向來明媚純淨的笑容。
那一刻,他真的感到身邊百花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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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失神的無傷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變得柔和,但妖應不會錯過,相比之前她還看不透無傷心意,只一味按照自己心意而做,知道他亦對她有回應的現在,她的心漲得滿滿的,裏面全是她的柔情蜜意。而告知她無傷心情的當然是旁觀者清的風光姐姐,她記得她送風光出谷的時候,風光就含着笑意,娓娓道來,妖應這才恍然大悟。
“花下奴,你不說侬就當你承認了。”妖應理所當然地說道。
無傷回神,聽得她言語,沉默片刻,忽然轉身為她自檐下捧來清水,澆灌花身。妖應吸取水分,通體舒暢。這時無傷才慢慢說道:“感情無需淺白,唯心相映即可。”
“是喔是喔,侬懂得,你已動心,侬聽出來了。”
“哈。”
02
高聳入雲的林木枝葉繁茂,層層疊疊,交織出沉靜碧麗的廣袤陰影。腳踏着一地的花草蔥茏,撲入懷中的清風微涼濕潤。
漫步于林間,悠悠閑閑地逡視着領地,本不是無傷一貫的作風,這自然是妖應提出的要求。原話是這樣的:“侬無聊了,花下奴,陪侬走走吧。”
無傷不出聲,只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一路出了雪谷,來到外圍的山脈裏面。于是兩只妖在偌大的山頭裏慢慢地消磨着時光。
無傷負手緩行,雪發飄飛,冷肅的眼眸略過周遭清新風景,時不時向前面那條亂竄的紅影瞥去。
妖應跑在前面,一會彎腰拾起掉落的果實,一會伸手去撩樹幹上盤踞的蛇,整只妖沒有安分過一刻。但在這間隔裏,她總要回頭跟他說話,無關緊要的絮絮閑話,配合着她明亮眸光和豐富多變的表情,在他心裏留下如同浪潮漫上海岸一樣的安寧感。
他側耳傾聽着這一刻,他的眼中留駐的是她的身影。
“喏,吃吧,甜甜的還不錯。”妖應提着一枝長滿鮮紅野果的樹枝過來,把野果湊到他臉前,紅潤的果實幾乎要碰上他的鼻尖。
無傷默默地将占據視線的果實接過來,拿在手裏,修長手指撚下幾顆,在妖應炙熱的注視下放進嘴裏。
一股酸澀味道立刻在口腔裏蔓延開來,無傷波瀾不驚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形。
“怎樣,你的神情好像怪怪的?”妖應疑惑地看着他。
“……很酸。”無傷含糊不清地說道。看到他做的嘴型,明白他的話,妖應笑嘻嘻地從他那裏搶回野果,道:“侬不知道你吃不得這個,呵呵,多吃以後就不怕了,來。”她特地摘下大顆的拿到他眼前晃。
無傷果斷扭頭,徑自越過她往前走。
妖應又追上來,挨在他右手邊走路。在無傷眼裏酸澀無比的果實,卻讓妖應吃得津津有味,無傷忍住不看她,免得自己想離她遠一點。妖應側頭瞄到無傷的糾結,心情很好地飛快吃光它們,最後染汁的手指再吮一吮,大功告成。
無傷突然停住,從腳邊草叢裏拔出一把鋸狀邊緣的草葉,用指頭搓了搓,晶瑩的汁水滲出,然後把身邊一直看着的妖應扯過來,将汁水塗在她染紅的手指上。
妖應輕輕地“咦”了一聲,髒了的指頭随着草汁的幹涸而幹淨如初。此時,他們離得很近,而無傷握住她的手,傾瀉的專注目光全數落入她仰視着的眼底。妖應不覺彎唇微笑,緊握他的手。
踮起腳尖,越來越近的眼睛倒映着各自的影子,緩緩地接近,最後是溫暖的碰觸。
妖應吻在無傷的唇上。
微微一愣之後,無傷的手扶上她的背,輕輕地加深這個溫柔的吻。
寂靜空曠的深林中,唯有遠處風刮過林梢的聲音,一漾一漾的,宛如近在咫尺的彼此的心跳。
片刻後,妖應心滿意足地啧啧嘴巴,身體還偎在無傷懷中,她仰着頭,笑道:“殢無傷,你現在是侬的人了。以後,侬的話你都要聽,不準反對。”
無傷圈攬着她的腰背,唇上的餘溫尚未散去,胸中的感情還在回旋激蕩。他聽到她山賊大王式的宣告,不禁失笑。
“你笑了,呵呵,侬整天看到你繃着臉,好像很不開心,現在總算好多了。”妖應撫上他的臉,“怎樣,感謝侬吧。”
無傷微訝,他沒想過妖應竟能看透他的心思。想想也是,她的眼神直破人之虛僞假裝,就像一束光,透射入心,照亮一方天地。
“你之觀察确實不差,多謝你。”無傷抱了抱她。
“啊!”妖應也沒想過這人怎會突然變得這般誠實并且直白,第一次傻愣愣地被他擁抱入懷,沒找機會占更多便宜。
發現自己在不經意間讓眼前女子露出不一樣的神情,無傷的心情又輕松一些,幾乎想要笑起來,到唇邊的笑容雖是淺淡,卻是他難得的感情流露了。
妖應這邊還傻着呢,直到無傷放開她,她才醒悟過來,揪着他的袖袍道:“侬沒聽錯吧,花下奴,你真正變了好多。”
“嗯?”
“向好的方向改變啦,哈哈,這是侬的功勞。侬就說,你悶悶的不說話多難受,以後把你想說的話講出來,侬保證聽的時候絕對不會睡着。”
“哈。”
03
妖應說的話不錯,無傷這段時間有心事萦懷,揮之不去。那個人離去的背影一直留在心中最陰暗的角落裏,成為沉甸甸的重壓。即使與妖應談笑,心中也存有一份空蕩蕩的蒼涼。
或者,是那人給他造成的錯覺,他可是個不擇手段的人,為了利用他去做事,應當無所不用其極。
然而,那時他講“不想再為難你”“真心視吾為友”那樣的話,竟也使他的心有幾分顫動了。多年相交,他在此時覺得那人面目不可辨認了。原來熟悉的他,來到苦境後,發生了不可逆轉的細微變化,漸漸地讓他不識得他。
陷入苦思當中的無傷沒察覺身後輕輕靠近的人影,忽然頭上落了一陣花和雪相雜的雨,他稍稍揚起頭,手往後一抓,握住那段纖細的皓腕。
“哎呀,侬又給你抓到啦!”嬌笑輕響從身後傳來。無傷看來是習慣了這樣的挑弄,連頭都不回,只等着她坐下,靠着他的背。
果然,妖應下一個動作就是坐下,舒舒服服地偎着他。他的手已經放開她的,她卻按上來,扣住他指間,發絲相纏,如斯親密。
“你又在想些有的沒的,說罷,侬正好聽一聽呢。”
妖應和無傷相依坐于石燈旁,晚霞柔暖,映襯着雪花錯落,正如一曲遙遠的挽歌,唱着逝去的種種。
無傷長嘆,開口悠悠講述渎生暗地和慈光之塔的過往,不堪承受的黑暗和無法得到的光明,如今說來,不過是淡淡的故事,隔着重重幕紗,終于遙不可見。說到那人時,他不自覺地頓了一下,才慢慢地繼續。他的語氣始終是淡漠的、平穩的,有時會低沉下去,有時會帶上喟嘆的尾音。一句一句,滿是沉澱已久的歲月痕跡。
肩背的人兒越發的沉重,無傷伸手,将她快要滑落的身子扶穩,免得她倒在地上。妖應被他一扶,清醒了一點,張嘴就問:“侬睡到哪裏了?”
“……”
“咳,侬是說,你講到哪裏了?”
“困倦便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妖應直起腰,回首看他,手很自然地順了順他背後長發,“侬不知道你為什麽對過去這麽執着,不過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你的身邊有侬在,侬就不會放你孤獨一人,所以——”
無傷同樣回首,邪魅冷眸對上她妩媚美目。四目交接,說不清的意蘊綿長,無聲無息間盈滿各自心房。
“吾明白。”無傷輕輕撥弄妖應的赤紅卷發。
“那侬回去睡了,花下奴,不要胡思亂想啦!”妖應叮囑了一句,随即打着小小的呵欠縮回花朵裏。
無傷一人獨立風雪中,迎面冰冷,心底猶溫。
妖應被無傷硬生生叫醒的時候,天才蒙蒙亮。望見天際泛起淺淺白蒙,妖應不滿地嘟囔:“侬還要睡,閃一邊去。”
無傷無奈地低語:“吾要出去找一個人,你是留下來還是跟着吾?”
“侬只要睡覺……”
花妖不是都應該早早起來吸收陽光露水的麽?這一只怎麽懶得起床了?
無傷大概忘記了自己平時是如何一日三餐給她澆水添露,照顧得十分周到。
“吾走了,你好生照顧自己。”無傷摩挲一會掌下的花兒,起身欲離。
一只纖纖玉手揪緊他的衣服下擺,無傷順着那只手垂下頭,正對上一雙迷蒙睡眼——妖應從花苞爬出來,“侬也要去。”
無傷俯身将她扶起,捋了下她額前發絲,道:“走吧。”
妖應重重地點了下頭,然後伸着懶腰,眨了眨眼,跟在無傷身後。
直到走出雪漪谷很遠,妖應才反應過來:“花下奴,你這是要去哪裏?”
領路的無傷淡淡地道:“找一個人。”
“找來做什麽?”
“……吾心有不安,只是去看看,了卻心願而已。”
“難得,你從你的龜殼出來活動活動。”
無傷回頭望了她一眼,輕笑一聲。
“哈。”
她或許不能理解她的一舉一動對他産生了怎樣的影響,昨晚他提起過往種種,那些他本認為不會訴之人前的一切,在說出來後,好像是步出一個長長的夢之回廊,回廊裏破碎迷離的記憶,已然不能牽絆住他的腳步。而投望夢境之外,有一絲丹樨香風伴着清鈴脆響,安歇于現世中,華光照日月。
兩只妖一前一後奔行于蒼莽叢林裏,一紅一白的身影交錯,晨光流瀉,前路仿佛一片生機盎然。
來到流光晚榭外邊的竹林時,殢無傷放輕了腳步,妖應探頭探腦地跟着他,企圖争取第一眼搜尋到目标。無傷轉頭按住她的手,道:“妖應,你等在這裏,吾很快便回。”
妖應鼓着臉,還是答應下來,乖乖地等着。
“去吧、去吧,早點回來,侬耐性不是很好。”
“嗯。”
離開妖應,無傷獨自進入無衣師尹的居處,竹身翠意垂滴,風過樹梢騷動。無傷沿着林徑石路慢慢行來,首次将這個處處留有無衣影子的地方看在眼裏。那種感覺是這般奇妙,正如同習慣多年的事物,有一天突然發現它的另一面。既陌生又熟悉。
無傷對無衣那份心情便是如此,曾經他認為他只是利用自己做事,那麽無衣在他心裏就留有一份怎樣也揮之不散的敵意,如今他恍然醒悟,無衣的變化便入了他的眼,細微的變化,卻喚醒他對無衣原本就有的深厚情誼。不是不存在,而是從不肯正眼看待。
即使見面也是難以言說,那為何一時沖動來此呢?無傷自問。這是無解的答案。
一步一步,重新走從前走過的路,景物依舊,人卻是不在。
無傷心底疑惑漸生,疑問中,小徑已到頭,盡頭處的那池白蓮清塘晏然映入視野。他記得上次見到他時,他伫立池塘邊,背影蕭索淡然。
現在回想,竟是歷歷在目。
無傷步至當初他所站之位,望着他那時所入目的景色,如此寂寥。
靜靜沉思着,忽而,身後一陣莫名的風襲來,夾帶着熟悉的焚香味,揚起他雪發,迷住他的雙眼。無傷的心驀然抽痛,手按上胸口,恍惚中,感應到無衣師尹的異樣氣息。
無傷身體一晃,眼前又恢複先前平靜,風過無痕,落向無垠處。
04
蹲在地上,妖應無聊地拿着根樹枝在畫着殢無傷的模樣,一個又一個圈圈相交壘疊,完成之後就是那只浮廊深處發呆的無傷雪豹了。這一個小圈是他的頭,這個大圈是他的身,大圈裏包含着衆多小圓圈,那是他的斑紋。
妖應自娛自樂了一會,正想在雪豹旁邊加上自己,一陣疾風掃過身邊,頓時吓了她一跳。待看清那人是殢無傷,他已急匆匆地掠至半丈以外的地方了。
妖應生氣了:“殢無傷,走哪裏去!”身形一動,她化成紅光尾随而至。
無傷尋着風中傳來的若有似無的氣息,疾馳如流星,在荒野上揚起沙塵風暴。緊跟不舍的是妖應。風寒如刃,刮在身上,卻似無痛無感。心向何方?風飄遺香。
那個人,怎會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或許這又是他的另一樁謀劃罷了。無傷心緒翻飛,混亂不已,腦海裏不斷回想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言一行,現今看來,竟隐隐是不祥的預兆。
是這樣嗎?真正是這樣嗎?
一處似曾相識的地方漸漸出現在模糊視野的盡頭,随着距離的迅速拉近,此處低地顯露出它的形貌來,無傷心裏一沉,瞳眸擴張。
——戰雲夢澤。
鬼風哭號,凄厲在耳,陰霧重重,彌漫不散。
遠遠的有一條人影背着他,跪倒在地。血氣濃重,自那人身上飄忽而來,伴着他熟悉的焚香味。
無傷疾馳的身形一滞,雙腳踏在地上,這一步竟沉重如斯。
跟随在後的妖應見到眼前情景,也是一愣,她頓住步伐,眼睜睜地看着無傷一步一步地往那個死人走去。她沒出聲,默默地走在無傷背後,比起平日活潑的性子,現在的她安靜得像抹影子。
一步一步地接近無衣師尹,無傷從沒想過他們之間的距離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縮短,靠得越近,卻是離得越遠。
煙霧還是濃重,拂過身體,刺骨的冷。
他走得近了。看得清無衣師尹垂下的頭,看得到他彎下去的脊背,還看得見他頸邊殘留的鮮血如熾。
仿佛是一場夢。夢中有他自認為敵視的這個人,又帶着不可名狀的感情,游離于若即若離之中;然後是鮮血如瀑,洗刷了過往的恩恩怨怨,那些仇恨和情感交織成不能言明的亘古哀歌,傳唱在風遙霧冷裏。
他死了。無衣師尹死了。
無傷最後踉跄了一步,跌倒在此人面前,單膝跪着,無力起身。他慢慢擡起頭,朦胧的眸光裏便慢慢地映入了無衣的面目模樣。那是他留在塵世的最後一刻。
祥和沉靜,功成身退的解脫和些微未竟的遺憾。複雜的神情,一如無衣深沉晦澀的心思。
無傷久久凝望着他的面目,怔怔地伸手觸碰他的身,手落他肩上的那一刻,芳華立時傾散,塵世肉體化成無數碧色竹葉,自無傷手中紛落。莫名詭風席卷而來,吹散滿目竹葉,迷亂了在場兩人的眼。
妖應的視線追着那擦過自己臉龐飛上天際的葉子,低低的叫了一聲。
回神過來,卻見無傷手握竹葉,維持着跪姿不變,整個人有些癡狂。他驀然縱聲狂笑,笑聲遏止行雲,自有龐大怒意不能抑。妖應蹙眉,連忙趕到他的身邊,蹲下來扶住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掌下的人的身體顫抖不止,明明是悲恸到極點,卻一滴眼淚都沒流下,只是狂笑、狂笑。妖應感到他的心受了嚴重的傷,只能順着他的後背,一下一下,充滿耐心和溫柔。
可惜無傷感覺不到,他緊緊握着手中的竹葉,那是他僅留下的東西,多少情仇交替,歲月長歌,到頭來只餘下無關緊要之物,仿佛嘲笑着榮華聚散一夕成空。真是諷刺、諷刺!
在極哀的心音中,無傷進入神思幻境當中。一片白茫茫的煙霧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延綿,霧氣變化無常,流動如同川河,他立身其中,舉目蒼茫,無端竟産生一種被洪荒遺棄的悲涼感。在此時此地,他忘卻塵世的悲痛哀恸,忘卻時光的流逝無情。只有無窮無盡的滄桑感在心底呼嘯來去。突然,自重重深霧裏隐隐出現一道紫影,無傷定睛看去,那人隐隐約約露出一雙他極為熟悉的眼眸。
無傷如遭雷劈,沉澱下去的悲恸再次不受控制地湧動。只見得眼前此人用他慣常的淡淡語氣說道:“雪謎囚你半生,現在吾就要解破這不存在的雪中謎了……”
現實之中,妖應使勁搖晃着倒在她懷裏的殢無傷。但不管她怎樣做,他都緊閉雙眼,眉頭深鎖。握着竹葉的手透出碧光燦然。種種不尋常,使得妖應着急不已。“殢無傷!花下奴!給侬醒醒!”連喊幾聲,他沒反應。妖應又是擔心又是煩悶,最後靈機一動,決定侵入他的腦識。說做就做,她馬上垂首,額頭抵上無傷的額頭,開始運使妖力。
聽完無衣師尹的遺言,殢無傷靜靜地站立原地,面上神色淡漠。眼前已逝之人在達成心願後,漸漸消散在濃霧中,再也不複蹤跡。
原來一切到頭,皆成空。
寂滅的心情,盤旋在心頭。好像過了百年之久,又似乎只過去一瞬。
慢慢地,有個執着不散的聲音逐漸傳到他的耳中。他不想理會,但是那個聲音是那樣堅定和持久,敲打着他冷硬的心房。他情不自禁的回了一次頭。
就像在三千繁華世界第一眼覓得她的身影。只一眼,就注定生死輪回。
他看到了她。
那個明媚的、單純的女子,他愛着的——
妖應封光。
05
浮廊幽情依舊,只有人事全非。
焚煙袅袅,冥紙飄零。殢無傷跪在雪地上,面前擺着火盤,慢慢地燒着冥紙。
彼時大雪紛飛,落在身上發上,漸染一身清霜。
冷嗎?冷罷,冷到骨頭裏去。心涼如一片寒水映月。
那冉冉而升的煙熏紅了眼,滿眶的澀然,終究無味。
滿目凄涼中,執傘的佳人緩步行來,丹赤衣裙,楓紅的傘,點綴着蒼白的空間。
步至殢無傷身後,她沒有驚擾他的追思,只是默默地壓下傘沿,為他遮去風雪。兩個人靜靜無語,任憑風雪呼呼作響,各自巋然不動。
靜默許久之後,殢無傷慢慢起身,回身瞥了妖應一眼,妖應回望。對視一會,他不出聲,自顧自走到廊下石燈旁坐下。妖應自然随他而行,跟着一同落座。
收起傘,妖應輕輕摟住無傷的肩頭,無傷渾身一僵,随即放松,順着她的意,頭埋在她的肩窩裏。
妖應就這樣撫着他背後的雪發,輕柔得讓人心中撫慰。
“花下奴,你已經傷心很多天了,累了吧?侬讓你在侬肩上休息一下。”妖應原本婉轉的嗓音顯得更加低柔,輕輕掃過心上,徐緩如春風。
殢無傷靠在她身上,離她如此之近,溫熱的氣息拂面而來。他沉寂多日的話語好像忽然找到突破點,絮絮叨叨地宣洩出口,仿佛這樣便能擺脫一切。妖應靜靜地聽着。雪花落下來,沾到他的眼角,立時融化成水,滑落而下。夾帶着炙熱溫度。
時近黃昏,夕光柔暖,從窗口透射進屋,鋪在床邊,溫柔如海潮撫岸。躺在床上的殢無傷悠悠轉醒,望着挑高的屋脊,有那麽一陣腦海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想管,什麽也不想做。
定着眼珠子直直地凝視着空中的某一點,窗邊忽然吹來一小股風雪,稍稍驚動了他的思緒。視線不自覺地随着雪花投向窗外。又怔怔地發了很長時間的楞,他才恍恍惚惚覺得身邊好像空蕩蕩的,與平日不同。一意識到這點,他的心底寒涼如浸冰水,立馬就坐起來,頭有些暈眩,全身也有脫力之感,但他沒在意,只撐起身體,往屋外走去。
一打開門,撲身的是風雪迷亂,無傷眯了眯眼,剛要踏出一步,便聽得:“花下奴,你要去哪裏?給侬好好呆着,不準去!”
朦胧的眼中,一個俏生生的充滿生機的女子正立在自己面前,眉梢間都是熟悉的嬌嗔神情。
他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終于問出一句:“你去了哪裏?”
妖應舉起手中捧着的黑乎乎的瓦煲,一直舉到自己臉旁,似乎是向無傷展示這個東西,“這是侬熬出來的草藥湯,給你吃的。吃了這個,你就會很快好起來了。”放下瓦煲,露出一張被煙灰弄花的臉容來。
無傷無語,一只手平平伸向前,蹭了蹭她的臉頰。光滑細膩的觸感,酸酸麻麻的感覺從指間導引傳來。妖應側着頭,感受到他的指頭撫過自己臉龐。
蹭完的手指上沾滿煙灰,妖應瞧見了,驚訝地道:“哎呀,侬的臉怎會弄成這樣?”
無傷接過她雙手捧住的瓦煲,回身進屋。妖應也跳進來,用腳關上門,顧不上自己的儀容,她急着出聲:“侬在這附近找了好久,才找來一些安神助眠的草藥,你可要把它統統喝完!免得你精神不振,看着就讓侬不耐煩。來,侬熬了整整一個下午,侬要看你一口一口地喝。”
無傷坐到床邊,妖應忙着把藥湯倒進瓷碗裏,然後遞到他的嘴邊。
“辛苦你了。”無傷淡淡地看她一眼,低頭就着碗口喝起來。原本在妖應倒出湯水時,那股刺鼻的藥味已經相當濃重,再細看它的顏色,慘綠慘綠的,裏面不知道添加什麽成分,還一個勁地冒着泡泡,實在詭異得很。但是無傷就像沒事人一樣,面不改色地将整碗不知名的東西喝下肚。
旁邊的妖應終于現出滿足的神情來,眼底盡是溫暖的笑意盈盈。
無傷的思緒卻漂流得很遠,眼神放空,錯過眼前這幕笑顏。
有時錯過了一刻,就會錯過一生。走錯一步,便回不了頭。怎樣悲切的喊叫,也喚不回失去的過往。
“吾要睡了,你自便吧。”無傷推開空碗,倒卧在床上,一臉困乏。
見他閉上眼,妖應湊上前去為他蓋上一床棉被,輕聲道:“唉……你為了那個誰誰誰如此含恨,傷得自己這麽重……侬會陪着你,一直到你好起來。睡吧、睡吧。”她輕輕拍着被子,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一刻不離。
夜色漸深,無傷睜開眼的時候,妖應正趴在床頭呼呼大睡。而她的手還放在自己胸前。無傷動作很輕地移開她的手,悄無聲息地越過她,身形微動,從大開的窗戶一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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