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細雪由來最傷情
01
一大早,山間的晨光尚未明亮地透射進來,清脆的啁啾聲便随着清涼微風蕩漾在洞中。
無傷于這樣安寧的氛圍中緩緩睜開雙眼,意識回籠的同時,全身的酸痛蔓延,刺痛着他的神志。
他的眉頭緊蹙。
“喂,你怎樣了?”
身邊挨過來一具溫熱的軀體,帶着他熟悉的丹樨香氣。
“嗯?”無傷慢慢起身,骨頭咯咯作響——他大概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花下奴,既然你身上有礙,侬便不準你再動。侬來給你拿水,你乖乖坐好。”
“不用……”無傷話未完,就見一道豔影消失在原地。
停了一會,無傷收回望她離去的目光,重新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忍着酸痛活動發麻的部位,無傷幾乎可以想象昨夜自己的慘狀。不過他的恢複力是極佳的,站起來走動一會,很快他的症狀就減輕不少。
這時,妖應也回來了。
“花下奴,侬回來了。”她遞給他一杯水,他默然接過,潤了潤喉。轉眼,看見一旁的妖應發絲有些許淩亂,想必是起身之後沒有梳洗妥當的緣故——她總是這般的大大咧咧。
無傷忍不住撫順妖應的頭發,柔軟細膩的觸感在指間蔓延,使他心神微蕩。低頭,便對上一雙純真靈動的杏眼,裏面盛滿溫柔的笑意。
心頭一震。
從沒有任何其他的人會用這樣的眼光看他,充滿溫柔的情感,絲毫不曾作僞,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愛慕,那樣直白和天真,叫人不能忽視。他忽然發現那一日随即鹿殘軀焚燒而死去的感情在胸腔中再度複蘇,一點一點,如同初春融雪。
原來雪的聲音,不止是消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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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神了,侬在說話你沒聽是不是?”
一眨眼,無傷回神,聽得妖應的埋怨,只輕聲道:“出來多時,我們回去吧。”
“你有心事?”妖應姑娘對她的花下奴感覺敏銳。
“走吧!”無傷不知該怎樣表達這突然醒悟的情感,只好避之不談。
“哼!你不肯說,侬也不稀罕聽。說真的,出門這麽久,侬有點挂念雪漪谷了。”
他們收拾了一下山洞,随後踏上回程的路。
02
沿着原本的路線返回,無傷和妖應兩只妖,慢慢地踱步回去,路上自有一番風景可賞,頗有陌上花開,緩緩歸矣的韻味。
最後在日落之前回到雪漪浮廊。雪茸花遍地搖曳,細雪紛紛,熟悉的廊宇屋舍映入,向來清寂之地,此時看來竟有一種安心的歸宿感。
無傷心中無限感懷。
妖應可不管他內心的糾結,一到目的地,馬上歡呼着化成一道光閃入檐下的那株花體裏。紅色妖姬因元神歸位而生機重現,繁複的花瓣舒展,絕世風華流瀉人間。
無傷靜靜地凝望着她,內心安定下來。舉步欲進屋,空中忽起一陣奇異旋風,攪得雪花亂舞,無傷認得這種情景,應該說,他十分熟悉。
他回身于風中一探,指間便拈得一片細細的竹葉。
是他,無衣師尹。
這回,他又需要他做什麽了?
無傷怔忪一下,側頭去尋妖應時,好奇的女聲早已發問:“這兒怎會有竹葉?侬方才好像感受到妖物接近的氣息。”
無傷安撫她:“是吾認識之人,邀吾一會。你在此處等吾。”
紅色妖姬一陣顫動;“你又要走了,侬可不會傻傻的等你。”
無傷只道:“好好修煉,吾很快回來。”
言畢,無傷猛地化出豹身,一只黑斑雪豹現形,踏上半空風雪,消失于妖應視線盡處。
被留下來的妖應不滿地搖了搖花身,葉子簌簌作響,無人的浮廊裏顯得空落落的。
當初離開慈光之塔,定居雪漪谷,可謂大半原因都落在無衣師尹身上。無傷自困于雪中謎半生,但溯源追本,那場雪謎正是由無衣而起。
雪漪谷外向東行十裏,是一處竹清水靈的所在——流光晚榭。
無衣竹在苦境的落腳點,與過去的環境相去無幾。無傷雪豹安靜無聲地穿行于萬竿翠竹中,清涼的晚風伴着搖曳的清影,流連眼底,恍惚間,好似又回到從前。
只是現在的他,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一池白荷清塘掩映在垂垂竹影後,池邊有一人的背影,形影蕭索。
無傷雪豹停住腳步,雙眼直視前方那人。
那人有所感應似的回過頭來,見到不遠處的無傷,輕嘲道:“吾還以為你不來了。”
“不管今天吾的态度如何,你總能達到你原先之目的。”
“哈。吾曾前去探訪你,不料你竟不在,倒是一株妖花吸引吾的眼光。直至現在你來,吾才恍然大悟,那時吾察覺到什麽。”
“然後?話題到此,說出重點吧。”
“你對吾一直存有一份淡淡的敵意,為什麽?是怪吾無力保下即鹿嗎?”
“你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嗎?”
“那吾,今日的目的,便是告知你,束縛你的雪謎已經消融。以後,你不必再困束于吾之言詞之間。”
無傷沉吟須臾,“吾之雪謎并非從你而來,你沒有權利決定。”
“那你為什麽肯一次又一次受命于吾。因為是吾将你自渎生暗地帶出,又賜你重生。這份恩情,讓你再怎樣不待見吾,亦要費心與吾周旋了。那吾給你償還恩情的機會。”
“你之眼相,與以往有所不同,吾竟對這樣的你,生出陌生感了。”
“哈,走吧,陪吾走一趟魋山,當做是還吾的恩情了。”
無傷再次認真地觀察眼前之人的神情,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情緒浮現,然而那人沒給他機會,擡腳轉身離去。那抹紫色身影倏忽而逝,無傷眉一皺,挪動身形,與之随行。
03
細雪飄飛,寂靜無聲。浮廊回深,唯有花影空舞。
妖應已經等無傷整整一天了,她覺得好像等了一整年一樣。
“殢無傷怎麽還不回來,侬等得人都要困了。”妖應喃喃自語,妖豔的花身随着埋怨的語氣左右晃蕩。可惜,該看到的人還沒有出現。浮廊依舊空曠無比,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寂寥。
時光流逝是如此之漫長,從前妖應沒有發覺,現在她可以清楚地刻畫出它經過的每一個腳步。
心中有思念的那個人,所以韶光難捱,妖應還不懂這個道理時,她就已身陷其中。
但妖應畢竟是妖應,等不到人,她也做不出什麽哀怨情态,只有些許懊惱流露。真的等得無聊了,是他走後的第三天。
那時妖應看着日出,晨光灑落,雪漪谷的上空一片清明,風雪靜息,晴光柔和了深寂浮廊。她的心情忽然變得柔軟,想起無傷面無表情卻又無微不至的照顧,想到父母和風光的寵愛關心。想着想着,她陷入回憶之中。
猶記得泥古堂那片浸淫着濕潤花香的圃地,處處都是她和姐姐風光的影,父親牽着母親的手,時常相依着走過花前,為她們添水施露,與她們談天說地,逗得花身顫抖,銀鈴嬌笑。
她記得風光是怎樣照顧她,與她相依相伴一直長大,她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度過的無數光陰,然而這些好像一下就流逝了。曾經的情感發生變化,風光傷心自己不受父母重視,她的心裏也跟着難過。
因此,妖應離家出走了。
希望風光不要再傷心。
這是當初她最真摯的願望。
只是時間長了,思念之情也日益倍增。逗着那只冷面雪豹時,妖應還察覺不到自己的思歸之意,當像現在這樣,她獨自一人留在這茫茫雪地中,身邊無人照看,她便陷入沉重的思緒,往往不能自拔。
妖應怔忪良久,眼見日升中天,一片燦爛金光映襯着浮廊,難得的明媚。這時,一個潛藏已久的念頭慢慢地浮上心頭。
對啊,她離家甚久,可以偷偷回去看幾眼嘛。花下奴又不見蹤影,她實在想家得很,不趁這個時候回家還等什麽呢?
妖應思前想後,覺得偷偷回家看望一下他們,并不違反自己離開的初衷。一旦想通,妖應的精神就抖擻起來,變成人形,款款步出,一身的輕松明快。臨走前,她回頭看了浮廊一眼,嘟囔着道:“手腳這麽慢,侬等不了了,換你來等侬吧。”
笑語嫣然,嬌嗔動人。
随即,一道紅影劃過半空,往西邊進發。
行至半途的無傷忽而擡頭望向天際,心中有感,領在前頭的無衣回首,若有所思,低聲道:“你好像思歸甚切,吾從沒見過你這幅模樣。看來這段時日你有一番際遇了。”
無傷低首,眼中柔情一瞬即逝,待回望無衣時,又是一派沉靜寂然:“哈,如你所說。”
兩人對望一眼,各自心思迥然。一路相伴至此,彼此沉默無言。
重新踏上熟悉的故土,那一草一木皆是回憶中的模樣,引起妖應內心激蕩。心神不定間,步履遲疑。近鄉情怯想必便是如此吧。進是一步,退也是一步,進退之間,難為的是情字。越行越近的腳步,終究在思歸之中靠近此行的目的地。風起花落,柔靡香風一如往昔。一片安靜景色中,隐約傳來朗朗的談笑聲。
妖應仔細傾聽這陣笑聲,有點耳熟,是阿爹阿娘的聲音嗎?少了她,風光和爹娘似乎全不在意,真的是這樣嗎?妖應眼底不禁湧起一股酸澀,繼而萌生退意。往後退了半步,又覺得心有不甘。她妖應可不是個首鼠兩端之輩,在這裏磨蹭了這麽久也沒達到來意,她對自己心生不滿。一負氣,她提氣輕身,腳尖點上樹梢,一路輕盈掠去,往聲源處飛奔。
景物從身邊飛速後退,朗朗笑聲越發清晰地送入耳中,近了近了,妖應一個旋身,落地無聲,只有幾片花葉輕輕搖動。她匿于院外廊下,探身往裏面看去。
只見阿爹和阿娘相對坐于院中石桌,桌上畫具齊備。阿爹手裏展開一副畫像,遠遠看着,那畫中人似是阿娘。阿娘正抿着唇笑。
原來是正在賞畫。
阿爹阿娘還是像以前這般的恩愛纏綿啊。
妖應歪着頭,心緒複雜難懂。
忽然,她發現不對勁。
是啊,爹娘都在,那風光姐姐哪去了呢?
妖應回頭向後院悄聲走去,細細地查看一番,卻愕然發覺風光不在此地。
一腔的疑惑,妖應磨磨蹭蹭了一會,終于懊惱不已地從藏身處走出來,趴着院子拱形的門邊,怯生生地道:“爹、娘,女兒回來了。”
這一下,院中被驚動的兩人立即起身,視線齊齊聚集于她身上。妖應迎着他們訝異的眼光,伫立在門口,一動不動。
“是瑤映,瑤映你回來了,你知道娘有多擔心你嗎?”明霜雪首先急步來到妖應身前,牽住她的雙手。
她身後是齊子然爽朗的聲音:“吾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必太過憂心。現在不就回來了一個嘛。”
妖應本來讓阿娘半抱着,一時小女兒情态盡顯,聽得這話,慌忙問:“風光姐姐呢?”
明霜雪拍了拍她的背,嘆道:“你們都是傻孩子,也怪為娘,做事有失偏頗,才害得你們一個個離家出走。”
“風光她也……”妖應愣住,不知作何反應。
“怎能怪你?”齊子然維護愛妻,“是吾的過錯。瑤映,自你離家後,風光和我們一談,才知道你們的心結何在,這是爹親失職。現在,風光為尋你,多日前就離開了,你沒有碰見她嗎?”
“侬沒有見到她,風光來找侬,是不怨侬了嗎?”
“你若想知道答案,那就去找她。你們姐妹的事情,總要你們自己解決。”齊子然哀嘆一聲,“再這樣鬧別扭下去,爹親可是要被你們阿娘給怨恨上了。”
妖應掩嘴一笑,随後堅定地道:“侬要去找風光,一定把風光帶回來。”
明霜雪擔憂地看着這個小女兒:“瑤映,你一人孤身在外,千萬不可照着性子胡來,學會照顧自己,知道嗎?”
妖應腦海裏浮現出殢無傷那副任她呼來喝去的冷峻模樣,不由得撲哧一笑。
“侬曉得,阿娘放心。”
04
魋山之行,一路相陪,送行至此,相顧無言。
無衣停住腳步,道:“越過前面山嶺,便要進入沙漠地界。送行至此,已是足夠。此後你吾,恩義兩清。往後的路,吾自己走。”
無傷看了眼前方路途,道:“前方似有險陣以布,吾再送你通過此陣吧。”
話語甫落,眼前便有異象發生,只感血雲溶天,熾炙之氣,讓人越行越感呼吸困阨。倏然,血風如龍,卷起數道龐大沙暴,威赫而來。
無衣一驚:“是妖厲陣。”
無傷凝神以待,手中化出一柄墨劍,其勢沉穩,冷鋒直指向前。凜凜冷眸中倒映出魔厲妖瘴的癫狂之象,沒有絲毫波瀾。
“此沙暴,引地形之氣,聚收四周妖厲毒瘴,形成一股巨大邪力,使人不得寸進。”無衣一邊解說一邊釋出自身功力。無傷見狀,墨劍劃開絕美之境,無盡喪氣點染天地。
妖瘴在此番夾攻下一滞,随後更顯暴烈。
無傷冷聲一哼,功力再催。
時雨崖上,風雨飄搖,凄思切切。妖應捋了下濕淋淋的頰邊長發,站在如傘蓋箕張的亭下避雨。腳邊是軟綿綿的泥土,心裏是空落落的惆悵。忽而有所感,她遙望天穹,只見天邊隐隐有電閃下擊之象。
“風光真會玩捉迷藏,侬都找到頭痛了。花下奴,你回浮廊了嗎?記得等侬呀。”妖應靠着亭柱,一身明豔風華依舊,臉容卻隐含疲倦。
竹雨漫天旋繞,正是無衣的術法所化。他以此鎖住陣眼,而殢無傷墨劍配合。
兩人默契配合,魋山妖厲陣,應聲而破。
塵埃落定,現場恢複一片寧靜安然。
“多謝了。若沒你的劍術配合,要破此魔瘴,恐是要費吾畢生功力了。”
“此行,你明知兇險必有,為何不要求吾将欠你之恩情,償還在這魋山全程。”
“或許是苦境以來之經歷,讓吾心境有所變化了。又或者是你對吾之敵意,始終未減。諸般理由之下,吾亦不想再為難你。”
“你變了,但,你真的變了嗎?”
無衣聞言輕笑:“哈,吾不願你吾關系,總是建立在利用此上,待哪一日,你能真心視吾如友,再來找吾吧。”
無傷神色微諷:“真心視你為友?”
“唉,罷了。魋山陪行至此已足矣。接下來之路,便是吾之謀劃布計。你恩情已了,請吧。”
“哼。”無傷轉身離開。
“哈。”輕嘲聲中,微帶一絲自憐。目送的眼光,只餘遺憾。
漫漫長路,方才兩人相伴而行,而今只餘一人寂寂返回。殢無傷心緒無端浮躁,在回程路上不斷想起無衣種種不同尋常之處,總是心下不安躁動。
他放棄繼續利用他,他對他說真心以對,多可笑!無傷不會忘記第一眼看見無衣時那股厭惡——他噙着暖笑,眼中卻是藏着摸不透的冷漠。這樣的人,有資格說那樣的話麽?哈,真是太可笑了!浮沉不定的情緒,随着過往和現今的記憶交錯而越加紛亂;理智和情感的糾纏,如同理不清的線團,越是梳理越是深陷。到最後,不過又是一場無常的風雪,舉目蒼茫,不知何去何從。
滿腹情緒,無傷邁着沉重的腳步回到雪漪浮廊,剛踏上浮廊外圍雪地,他便察覺有異,心中一閃而過的想念是:妖應不會是生氣了吧?畢竟自己确實丢下她離去甚久。昂首凝目間,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向鼻端。他站住,目光凝定于前方。
浮廊飛雪迷蒙,風倦黃昏後。視野朦胧中,只見一抹紅影俏生生地立于廊邊,其背影纖弱,姿态閑定。在她面前的地上,正是那株收攏花瓣休眠當中的紅色妖姬。
無傷心中一緊,墨劍應然而出,頓時,凜冽殺氣充溢現場。
“離開那邊,你還有活命的機會。”
那位紅衣佳人聞言回過身來,長發如瀑,面容嬌豔,一雙明眸沉靜如水。隔着茫茫雪地,那張熟悉至極的容貌還是讓無傷握劍之手一顫。
她長得跟妖應一模一樣。
“請問你是此地的主人嗎?”對方開口問道,語調很是鎮定。
“這是吾之地方,閑雜人等不可靠近。”無傷在看清她之面容的同時,将墨劍和殺氣統統收起——她應該就是妖應提起的姐妹,既是如此,應不必擔憂她對妖應的花身有所威脅。
“抱歉,實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來打擾閣下。我乃與此花并蒂而生的花妖,風光。到此地是感應到瑤映的氣息,冒犯之處,風光在此賠禮了。”對方有禮有節,端莊溫和。無傷腦海裏馬上浮現妖應平時耍賴任性的模樣,不由得心中慨然一嘆。
“說明來意吧。”無傷簡潔明了。
風光輕輕一躬身,道:“瑤映是我的妹妹,日前因我之過而離家,我深感後悔,故而同樣離家找尋瑤映下落。今日,我終于找到她了。看她在此紮根生長,料想這段時間,瑤映與閣下關系匪淺。但她離家多日,家父母思念殷切,因此,我想先把瑤映花身帶回去。”
無傷側過臉,神色複冷,“憑你一人言辭,不足采信。此花是妖應親自托付,吾不容有何閃失。”
“可是……”風光神情流露不解,急着辯解,卻在出口的一瞬間訝然收聲。她注視着這位疏離冷漠的雪谷主人,從他之态度中覺察出蹊跷之處。
未完的話音飄散在風裏,只留下長長餘韻。
無傷哼了一聲,“若想從這裏帶走妖應,等她回來之時,由她自己決定。”
風光靜靜地望着他,心中漸漸清明,“看來閣下對我家妹妹十分關心,也罷,瑤映下落已明,我也可以省去擔心。只是臨走前,我想向閣下詢問一下妹妹的近況。”
無傷輕聲道:“她安好無事。”
“那麽她之性子是否依舊率真跳脫?”
“從未變過。”
“那以她這般頑劣性情,必定惹得麻煩不少了。”
“她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你之言談過重了。”
“唉,她一人在此地,日日長對單調雪景,想必是孤單難捱,你不必瞞我。”
“……吾就在此地相伴,她雖言及家人時眼相哀愁,但平日言笑晏晏,絕不至于你所說這般。”
“呵呵。我明白了。多謝你陪伴瑤映……”
話未講完,遠處忽然傳來驚喜一聲:“風光姐姐!”
兩人同時回首,但見一抹流星似的身影撲來,直落入風光懷中。
妖應回來了,就在這個當口。
殢無傷抿着唇,退後幾步,眼看着面前這幕姐妹情深。
“姐姐!侬找得你真辛苦,你怎會在此?”妖應身上風塵仆仆,垂落在右肩的卷發散亂不成形狀,眼神倒是明亮得很,一個勁地往風光那邊蹭。
風光雖也喜悅,卻是很沉穩,只是撫着妹妹的背,柔聲道:“看到你跟從前沒什麽兩樣,我就放心了。瑤映啊瑤映,是姐姐做錯了,真抱歉。”
“只要我們還跟從前一樣,侬就很歡喜了,侬最愛風光姐姐了。”妖應抱着風光,笑容燦爛。
風光這時偷觑被晾在一旁的殢無傷,試探地問:“瑤映,你要跟姐姐回家嗎?”
妖應很順口地應道:“嗯!欸……等等。”她好像這個時候才留意到殢無傷的存在,視線溜到他面容上,有一點心虛的意思。無傷別過臉,一副“與吾無關”的神情。
妖應和無傷的細微互動早落入風光的眼裏,她垂眸一笑,道:“瑤映,難道你不想回去嗎?這裏還有什麽你挂念的呢?”
妖應一向大膽直率,但面對姐姐若有所指的探問,她終于微微泛紅了臉,把姐姐拉扯到遠一點的角落,避開無傷的目光。
她們低聲交談起來。
無傷早在妖應回來的那一刻,心就搖擺動蕩。她的家人找來了,她可以回家了。那他也不用為她操勞。如果這在一開始,他必然對這場別離毫無感覺。但,感情一旦投放,想要事後剝離,卻是如同抽絲剝繭那樣漫長而痛苦。無傷耳邊充盈着妖應歡欣喜悅的聲音,她從不曾對他表露這樣的快活。也許,在他這雪漪浮廊,她每日的歡笑,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産物。她看過來了,那眼神是什麽嗎?哈,要離去的挽留不住,罷了。
雖是這樣想的,但看到妖應真的跟風光往谷外走去,無傷眼神一黯,遠望的目光裏有悵然若失。
緣分至此,別後天涯。浮廊雪聲,惟吾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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