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入夜,向陽小區。

荀朝伸着懶腰,衣擺帶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像貍花貓一般,看着瘦但矯健異常。

荀朝将筆記本合上,舉着手直挺挺落到後邊那張大床上。

床上墊了一層棉被,又蓋了兩層。人倒進去能完全陷進去。

荀慕一米八五的個子橫倒在上邊,長腿耷拉在地。

他手臂橫在眼睛上,懶得半點不想動。

“總算做完了。”聲音懶懶的,自帶着鈎子。

“咕……”奮戰一下午,肚子餓了。

荀慕賴了會兒,等它叫第二聲時。才像鹹魚般慢吞吞翻個身,扒拉出被子裏的手機,點了個量大管飽的外賣。

這才剛準備付款,手機響了。

眼睛下瞥,見到備注。“老朱?”

荀慕才耗盡腦力,沒什麽勁兒,喪喪的等他響到最後幾聲才接起。

“喂。”荀慕半阖眼道。

“小慕啊,明晚老板生日,工資翻倍,你要來一個不?”

領班是個中年大叔,在酒吧工作多年。

因着荀慕去應聘時穿得過于破爛,被領班當成了小可憐照顧。有加工資的活兒,準找他去。

明天本是最後一天休假,荀慕掃到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反正也沒事了。

荀慕幹脆道:“好,明晚來。”這話像在外邊裹了層冰,聽着就能給人一個清冷的印象,半點沒剛才的軟爛。

領班習慣了他冷冰冰的性子,得了準信兒,笑呵呵道:“那就好。”

話不多說,荀慕等他挂了電話。

在床上滾個兩圈,四肢冰涼鬧得荀慕不舒服,他抓着手機,跟幽魂般滾到客廳。

開足了小太陽,打開電視玩兒手機,等飯吃。

半山別墅

晚上十一點,躺在沙發上的人指尖微動,卷翹的長睫輕掀。

藺朝睡眼惺忪,如懵懂的稚子。眼珠遲滞轉動幾下,感受到周身熟睡後的舒适餍足。

藺朝有些迷茫。

眸子映出白色的天花板,藺朝撐着身子坐起。一時也想不明白怎麽回事兒。

自從那年開始,他的睡覺時間越來越短。甚至近幾年,就連藥物在他身上的作用都逐漸降低。

眸子逐漸聚焦,藺朝看着虛空,不免回憶起醫生的診斷。

還能再撐兩三年……

藺朝眼底無波,異常平靜。

這些年,這話也聽了不知多少遍,但現在不也是好好的嘛。

陡然的沉睡,在藺朝心中如風過無痕。

他起身繼續未完的晚餐。

或許是睡了一覺,不曾有的食欲冒出了些,他更餓了些。

即使夜半,藺朝也不着急,慢條斯理地按照原先的計劃做了兩菜一湯。

飯廳,藺朝長睫半斂,細致地将桌上的飯菜收拾掉。

坐姿端正,頗有種坐在辦公室看文件的感覺。

按部就班吃完飯,藺朝起身回房。路過沙發時,卻突兀地想起當時潮湧般的睡意。

他腳步一頓。

噠噠的腳步聲在客廳響起,藺朝視線在沙發上一掃,看見掉在上面的那根草。

他猶豫了一瞬,慢彎腰将草拾起打算扔垃圾桶。

“呵欠!”

藺朝捂住鼻子,溫潤的眼裏融了水意。

消失的困意再度襲來,藺朝驚疑般将手中的東西甩去。

貓草悠悠落地,在純白的地毯上顯得尤其突兀。

“這是什麽?”

堅定唯物主義者,淵渟集團總裁兼董事,開始陰謀論了。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有對頭專門給這東西下藥了。

不過,他這袋子也就被大胖貓弄響過。

藺朝家有喜歡養貓的孩子,經常會受到貓送的老鼠、蟑螂亦或是樹枝。

難道是……大胖貓的回禮?

僵持半響,藺朝還是将其捏起,快步上樓。

逐漸暗淡下來的燈光中,不時傳來連連“呵欠”聲,讓人昏昏沉沉,愈發往夢裏鑽。

淩晨四點。

藺朝被拉扯入夢的神經陡然活泛了起來,像人為地将腦袋裏裝了個唢吶,吹個不停。

黑暗中,藺朝睜開眼,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開燈。”

卧室的燈光逐漸亮起,灰白色調的大床上,露着一截鎖骨的男人神色清明。

他現在萬般确信,是那根草的原因。

藺朝當即抓起床頭的手機,給自己的好友發消息。

淩晨四點,正值夜班的唐醫生看着手機上的一根草的照片。

唐枳實:什麽?你要檢查這根草!

大半夜的,睡不着的新型消遣?

藺朝:拿着它能睡着。

唐枳實:你哄我呢!

藺朝擰眉,打了個視頻過去。

“你是不是半夜無聊,想找我玩兒的借口?”唐枳實滄桑的大臉怼在鏡頭前。

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看這些年他精神情況愈發不好,自個兒心裏也擔心。

但因為一根兒草能睡着?

建國後植物可是不允許成精的!

藺朝将手機拿開些。信誓旦旦道:“我給你看。”

說着,他将睡前放在床頭的貓草捏着,露在鏡頭前。

一秒……兩秒……

唐枳實呵呵兩聲:“你要不要來我醫院檢查檢查下?”

藺朝納悶,将已經發蔫的草橫放在掌心。

“不應該啊……”

唐枳實真擔心這男人熬出病了,嚴肅道:“明天來做個檢查!”

“我沒事。”

“你幫我查查這草。”

藺朝雙眼平和且真摯,看着那邊瞪人的唐枳實。

終究拗不過他,唐枳實妥協。嘴裏念叨:“是不是以後還得三更半夜給你查根兒毛呢……”

挂了視頻,藺朝不解地将被啃了一截的貓草放在燈光下。

奇怪,不困了。

藺朝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去書房,處理他專門留下來打發時間的工作。

周末,岸酒吧。

荀慕還是裹着那身已經三個疤痕的羽絨服到了酒吧,熟門熟路摸到員工區。

酒吧是整個A市最豪華的消遣地兒之一,裏邊的裝潢怎麽貴氣怎麽來。

荀慕在領班心疼的眼中收好自己的破爛羽絨服,上酒去。

貼身的黑色員工服穿在荀慕身上,自挺直的脊背順滑向下,在腰間凹處幅度,沿着挺翹的臀舒展至長腿。

加上那副冷白皮上的妖豔五官,見着的人無不吹一句口哨。

荀慕面部表情,穿梭在人群中。暧昧的燈光下,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落到他身上。

荀慕早就習慣。

或許是東家的生日,今日的來人大多非富即貴,而且都是或遠或近有些交情的年輕人。

荀慕上完一輪,人已經在二樓廁所。

淅瀝瀝的水聲從水龍頭出來,冒着白泡子的水溫和打在手上。荀慕盯着鏡子裏那張淡漠的臉。

他承認自己确實挺招人稀罕,漂漂亮亮的,即使放家裏供着也不為過。

但這些個大老爺們跟沒見過白菜的豬似的,非要逞強拱有刺兒的白菜。

喝不死你們!

荀慕陰沉沉地想。就是跑廁所勤了些。

洗完手,荀慕搓了下被水浸得發紅的手出去。

二樓都是包廂,走廊裏燈光昏暗,裝修貴氣中帶着雅致。

這裏邊,随便一間的客人消費的酒水夠他付個首付了。好些的,買房都不成問題。

皮鞋落在瓷白的地板上,荀慕剛好走到燈光下。

突然,前面的包廂開門。

荀慕只看得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從那邊走來,背着光,瞧着身材不錯。

荀慕垂眼。喝酒也穿着西裝,襯衣扣子還扣到最高那顆,傳說中的禁欲系?

荀慕甩甩頭,将亂七八糟的心思抛卻。

想必是談事兒的。

随着男人走進,荀慕聞到了一股青竹般的香氣,淡雅型的。

在酒吧裏,這着實是醒神的味道。

荀慕稍微走得靠外邊,給男人讓讓路。在擦肩而過時,他沒忍住側頭。

本想知道這般有氣勢的男人長個什麽樣?也好滿足他小老百姓對霸道總裁的幻想不是。

沒曾想,剛偏頭,驀然對上男人的視線。

他腳步凝滞。

真漂亮啊!這雙眼睛像囊括了浩瀚群星的夜空,璀璨而又平靜。

荀慕:要是能收藏……

只一晃眼,那星辰般的眼睛一閉,人瞬間往前面倒去。

荀慕回神一震:“碰瓷?”

他本想退開,但鬼使神差地将前傾的男人一勾。微微用勁兒,人就趴在了他身上。這人比自己還高半個腦袋,得快一米九了吧。

荀慕耳側是男人的臉,而他的雙手牢牢抱住這人的腰,止住他往地上滑。在外人看着就像兩個耳鬓厮磨的情侶。

荀慕凝目蹙眉。“喂,不會真有事兒吧。”

頰邊的男人不動,呼吸冗長。

荀慕單手箍着男人的腰,另只手擡起他的下巴。

軟趴趴的,任由他擺布。

依着荀慕豐富的醫,嗯,獸醫經驗……這男人像睡着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決定叫個救護車。

荀慕掏出手機哐哐一頓操作。

叫了車後,他将人打橫抱起,看着瘦削的身體實則全是肌肉。對他而言,抱這麽個大男人半點不吃力。

看着這男人的相貌,以及手上的質感,心裏卻想着:“怎麽這麽對他胃口呢?”

不過再怎麽想,也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接觸到的。

荀慕幽幽一嘆,剛準備下樓,那包廂裏又出來一人。

荀慕看看懷裏的大男人,對背對自己的人說。“請問您認識這位先生嗎?”

唐枳實腳步一頓,轉身瞧見雌雄莫辨的服務員抱着個男人。看樣子還輕輕松松。

這身體素質不錯啊!

定睛落到他抱着的人,唐枳實瞳孔驟縮,幾乎撲了上去。

“藺朝!”

荀慕看着撞上來的人,可惜道:“啊,你們認識。”

大美人有主了嗎?

荀慕看了看反光的地板,将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唐枳實使勁兒掐了自己胳膊,保持鎮定查看荀慕懷裏的人。

掀開眼皮,又拍拍肩膀……

荀慕抱着的男人卻像是被打擾了,就着姿勢,将頭往荀慕身上埋。

被後腦勺對着的唐枳實:

媽的,虛驚一場。

唐枳實看看荀慕的臉,再瞧見色忘友的兄弟,抹掉額頭的汗。

“我去!”

“我叫救護車了。”荀慕長睫一掀,看着大喘氣兒的人道。

“甭了,浪費醫療資源。”

荀慕:“哦。”說着,他單手圈住人将救護車取消。

“睡着了哈?”荀慕低頭瞅見只露出半張臉的男人,手癢癢,側臉也好看。

有棱有角的。

唐枳實虛驚一場,背靠着牆緩聲道:“嗯。”

“嗯?”唐枳實看着重新公主抱着自己兄弟的人,突然疑惑道,“不是?我兄弟怎麽被你抱着?”

荀慕瞅他一眼,道:“他有對象嗎?”

唐枳實狐疑,還是道:“沒有。”

兄弟難得睡着,他應當也不介意被男人多抱會兒的。

荀慕眼角微勾,露出小犬牙。“哦。”

可想到自己沒啥資産,手掌收緊,掌心的面料是賣了他都買不起的。

荀慕又沮喪起來。

他養不起……

唐枳實看荀慕神色變換,以為他在打什麽主意,身體瞬間站直。

在唐枳實眼裏。長相妍麗的服務員眼神兇狠,像被犯了領地的野獸,注視着懷裏的入侵者。

他怕這人突然松手,将藺朝扔在地上。

可實際上荀慕看着人側臉,內心瘋狂糾結。

可是好想養啊……

妖冶的玫瑰花生了鋒利的倒刺,美則美矣,但是個紮人的。唐枳實忙不疊道:“那個……要不先放我車上,我送他回去。”

荀慕倏地擡頭,狐貍眼盯着他打量。

“嗯。”不能把大美人随便交給陌生人,但這人顯然是他朋友。

別人要求,荀慕不得不交。

唐枳實立馬接上:“好,跟我來。”

唐枳實說完就沿着樓梯直下。這兄弟已經不耐煩了,要快!

荀慕抱着不算太重的人跟着他下去,像散步的花貓,腳步輕盈。

将人放在車上後,荀慕盯了唐枳實一眼,随即默不作聲守在一旁。

唐枳實心中一凜,以為他是嫌棄,發動車就走。

見那車跟逃命似的,飛快駛出自己的視線。荀慕眼神驟變,瞳孔幽深,像旋渦般攫取那拐角的車尾。

荀慕整個身形隐匿在昏暗的地下車庫,像幽冥攀上來的彼岸花,筆挺地站了半響。

他扯了扯嘴角,張嘴卻不出聲。

下次,下次一定跑不掉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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