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次日一早，藺朝先一步醒來。

他盯着天花板，黑白分明的眼珠轉動幾圈。像上了機油的發條，漸漸靈活。

回想起睡覺的滋味，整個人像是皮都酥了一半。果然荀慕在身邊，就能睡得異常的舒坦。

剎那間，腦海中的東西一閃而過，藺朝陡然清明。

昨天，是新婚夜。

他瞳孔微張，眼中的懊惱一閃而過。他記得昨晚是不知不覺直接睡去的。連招呼都沒打一聲，這對從來待人接物挑不出一絲毛病的藺總是極其不禮貌的。

試想，哪個人新婚夜是看着自己的丈夫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就在身側睡得人事不省。

藺朝頭微動。下颚傳來的觸感讓他陌生不已。

他眼神微茫地轉過頭，眸光輕落在肩窩的軟發上。

柔柔的黑發耷在腦門兒上。發尾帶着淺淺的金色，是一縷陽光淺淺的攀爬進來覆蓋在呆毛上。

沒什麽防備的睡顏，看着像那只橘貓，柔軟又舒服。

随着身體的蘇醒，酸麻的感覺如針紮一般細細密密。從胳膊到腿上，仿若上萬千種螞蟻在爬動。

藺朝指尖動動，難耐蹙眉。

指尖微顫，忽然挨到柔韌滑嫩的肌膚，藺朝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被壓在荀慕的腰下。

聞着青年身上如陽光般的柔和香氣，貼在人腰間的手又放下。

藺朝輕嘆。

再睡會兒吧。

他只好望着天花板，越發放松了身體靜靜躺着，以期望這陣難受快點過去。

過了一會兒，藺朝動了動。

身上的人就像考拉一般直接爬到了自己身上，将他當成了墊子。

藺朝一愣，随即動動自己的半個身體，還有心思想：

好在也能放松放松。

熟睡的荀慕覺得今天這床墊有點硌人，迷蒙着，手朝下方扒拉。像小貓踩窩一樣，睡得紅撲撲的臉透着乖巧。

掌心忽然按到了摸起來滑滑的東西，觸感非常好，他又忍不住摸了幾下。

不對？

他床上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人？

藺朝！

他不是昨天才結婚了嗎？

而且還跟藺朝睡在一個房間，那豈不是……

他突然睜眼，猝不及防對上藺朝的視線。

“醒了。”

荀慕陡然睜大的眼，豎着呆毛瞪着男人，又緩慢掃過自己現在的樣子。

意識到趴在人身上，他僵住。

藺朝就這麽垂着眼睫，看着他。

荀慕見人家沒阻止，下巴又重新落在藺朝肩上，眼皮上擡，巴巴地盯着人。

即使這種死亡角度，藺朝看起來也好看呢。

荀慕懶呼呼的，鼻音濃重：“醒了。”

藺朝動動手指，身上貼着的是貓兒般柔韌的身軀。看着雖然瘦，但實際上比自己可能還要重一點。

“有點兒麻。”

他嘴角不自覺輕擡，看着像無賴般在自己身上的人。

荀慕眼睛一瞪，像受了驚吓一樣直接翻滾而下，落在藺朝的右側。

“對不起，我給你揉揉。”他忙道。

藺朝輕聲：“不用，我緩緩就行。”

明明還有些暧昧的氣氛突然被這一下子搞得有些尴尬。

荀慕撐坐着起來，慢慢往後挪。下床後，他邊退着邊道：“我、我先出去看看。”

人影一閃，門輕響，房間頃刻陷入寂靜。

藺朝忽的發出一聲輕笑。聲音如山泉叮咚，朗朗清音，非常好聽。

可惜荀慕不在。

出了門，荀慕穿着一身松垮的睡衣，光着腳愣在樓梯上。意識回籠，他手背貼了貼自己燙的臉。

“哎，忘了洗漱！”

可一想到自己做的啥事兒，就止不住發糗。

他踟蹰，腳趾抓着毛拖不安地動了幾下。然後一咬牙，猛地開門進去，直直沖向洗手間。

洗手間的門關上，身後跟着的視線被門擋了去。

荀慕輕噓一口氣，雙手抵着冰涼的強面後靠。鏡子正巧将自己的身影照進去。青年一頭呆毛，遮住了眉，臉上心虛的表情怎麽看怎麽醜。

荀慕擰眉，搓了搓自己的褲腿。

沒什麽的。

沒什麽的！

只是睡着了惹出來的事兒！藺總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放在心上！

荀慕，你男人還沒抓到手呢！

雙手搓了搓臉，荀慕将自己的窘迫壓下去。

眉眼鋒銳，冷豔異常。還是那麽漂亮的狐貍精！

他幾下把自己搗鼓清楚，再推開洗手間的門，又是一條好漢。

藺朝仰躺着，聽到他一會兒開門，一會兒關門，還有拖鞋在地板上走出的噠噠噠的聲響。

眉頭悄然舒展。

房間裏也因着荀慕多了一份熱鬧，感覺還不錯。

緩過來後，藺朝動動胳膊坐起身來。

随着身體直起，絲滑睡衣受重力的作用下墜，并向兩邊敞開。

藺朝低頭，心想：睡覺也不老實。

睡衣搭在身上，露出有些瘦削的身體。修長的手指捏着黑色的扣子輕輕扣起，一下一下，慢條斯理。

等到他掀被子起來，還沒走到門口，衛生間的門突然打開。

荀慕跟頭小蠻牛似的沖出來，半垂着腦袋也不知道看看前面有沒有人。直到鞋子抵着藺朝腳尖受了阻，才急急剎車。

慣性使然，在荀慕腦袋将要撞到藺朝下颚時，他急速偏頭。堪堪與藺朝胸膛相撞，下巴落在人家肩窩。

藺朝眉心微動，自然擡手幫人撐了一下。輕嘆：“你慢點兒，沒人追你。”

荀慕幹巴巴：“好。”

兩個人收拾完，齊齊坐在樓下客廳。

荀慕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好，就盯着自己的腳發呆。

藺朝慢慢道：“我有一周的假期。家裏面的東西有沒有還需要準備的，我可以陪你去。”

即便是不熟，但丈夫的責任，藺朝還是能做好的。

荀慕沉默會兒，道：“我想種貓草。”

“順便去花鳥市場看一看，你要一起嗎？”

“好。”藺朝道。

本來他是婚假，一周的時間不算短也不算長，但全部拿來陪着自己的新婚對象也是應該的。

雖然現在兩人還沒什麽感情，但若是往後……

藺朝手一頓。

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

于是，早飯過後。兩人收拾東西出門。

開車的還是張叔。

附近的花鳥市場不遠，開車半個小時的事兒。

那個地方荀慕經常去逛，有時候還能遇到有人家專門出來賣貓貓狗狗的，不過荀慕平時也沒多少時間養。

大早上的花鳥市場是最熱鬧的時候。荀慕熟門熟路往前走，身上披着自己那件破破爛爛的羽絨服。

藺朝長腿彎曲，穿着同樣的黑色羽絨服走在他後面。

人來人往，藺朝一個擡頭不見前面的人，也不知道鑽到哪兒去了。

他站在原地，視線在人群當中搜尋，最後在一個小攤的地方，看到了蹲在地上的人。

像一個黑色的小蘑菇。他想。

荀慕看上了一盆兒蔫了吧唧的花，是大爺攤位上剩下的最後一盆的水仙。

這東西好養活也香，但是長勢不太好，稀稀拉拉的。

大爺賣二十塊。荀慕在還價。

當藺朝走到旁邊就聽荀慕道：“十塊。”

大爺當然不讓。“小夥子二十塊已經算便宜的了，我這還送盆兒呢。”

荀慕掃過他攤子上就剩下的這一盆兒：“大爺別看我年紀小，我可是經常來這兒逛的，你這盆兒看品相八塊錢拿下來已經是多的了。”

“不賣。”

“不賣就算了。”荀慕起身打算走，正要繼續往前沖呢，忽然就想起還有一個藺朝。

他回身，看見男人就站在自己身後，再裏邊是來往的人。

他忙過去抓住人的手腕拉到自己身邊，嚴肅道：“你別亂走，小心走丢。”

藺朝：我亂走了嗎？

荀慕準備拉着他往另一處去，大爺忽然道。“給你給你。”

“這不就對了嗎！”

藺朝剛準備付錢，就好瞥見荀慕一臉鎮定轉身過來。

“給。”藺朝對老大爺道。

“不用，我有。”百元大鈔被荀慕捏着，荀慕自己則在貫通了的衣兜裏掏啊掏。

抓了一把各色混雜的錢出來，又選了選，拿了個十塊錢的折疊愛心遞給大爺。

“謝謝大爺，下次我再來啊。”

“嘿你小子。”大爺看他笑得漂漂亮亮的，心情也跟着舒服了些。

荀慕笑嘻嘻捏緊藺朝的手：“你錢收着，這麽多，大爺找不開。”

藺朝看着他，将錢重新塞進包裏。

沒付錢，藺朝也沒什麽感覺，但是他目光忽然注意到荀慕拉着自己的手。

他輕阖着眼，腦中有一點點暈沉的感覺。但相比于那種排山倒海而來的困意，這顯然是好的情況。

難不成，還能根據情況調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