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歸來

鐘璃攔住了秋月,臉上依然挂着笑,“原來是舅母拿了去,方舅舅若早說,我也不管你要了,你何時讓舅母取走的?”

方元議松口氣,“已借走七日,按理說我不該将賬本交給她,但她實在擔心鋪子的收益,您尚年幼,又沒了母親,總不能指望鎮北侯府幫襯,她身為長輩,覺得義不容辭,才拿走賬本,她估計最近還在忙,尚未看完,等她瞧完,我會立馬派人送到侯府。”

鐘璃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随後就帶着張媽媽等人離開了店鋪。

秋月有些沉不住氣,“主子,難道咱們就這麽算了?也太便宜他了!”

青松心情也有些沉重,方元議直接搬出方氏,還以“幫襯”二字做借口,無非是想讓主子知難而退。

鐘璃道:“自然不能就這麽算了,你去買幾盒糕點,等會兒咱們往舅母家走一趟,聊表謝意,你買好去書軒閣找我們。我們三個先去會會另一個掌櫃。”

秋月臉上這才有了笑,爽快應了下來,“成!”

鐘璃和青松來到書軒閣時,店鋪裏倒是有人,看衣着打扮應該是個夥計,他依然在打盹,鐘璃等人進來了,他都沒清醒過來。

青松走上前,敲了敲櫃臺,夥計吓得一哆嗦,罵道:“沒瞧見小爺正休息呢,長沒長眼。”

他罵完,才瞧清青松這張棱角分明的臉。

昨個青松來索要賬本時,他和掌櫃都在,掌櫃雖然将人趕走了,心中其實挺沒底,如今正在過賬本,想看看明面上能否挑出問題來。

夥計清楚青松的身份,掌櫃的敢跟他來硬的,這夥計卻不敢,瞧見張媽媽身側的鐘璃後,他連忙從櫃臺後走了出來,撲通跪在了地上。

鐘璃這才看向這夥計,他瞧着三十出頭,蓄着胡須,很是精明的樣子。

“掌櫃呢?”

夥計支支吾吾的,“在、在後院。”

鐘璃直接帶着青松和張媽媽進了後院,夥計想跟上去提醒一下趙掌櫃,又怕走開後,真給主子留下玩忽職守的印象,他最終還是守在了店鋪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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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不算大,一共就兩個房間,一間是貨房,堆着各種貨物,一間則被改造成了休息室。

此刻,趙掌櫃正在核對賬本,他倒是記了賬,怕哪兒有問題,才核對的,一核對,還真發現有疏漏的地方,他提筆剛補到一半,就聽到了腳步聲。

因為心虛,他猛地站了起來,一扭頭就瞧見了張媽媽等人,他見過張媽媽不少次,見她簇擁着一個少女走了進來,他冷汗頓時淌了下來,“鐘丫頭?”

趙掌櫃是方氏的姐夫,他膽子算不得大,被鐘璃撞見臨時補賬後,緊張地臉都在哆嗦。

鐘璃随着表姐喊了聲“姨丈”,才拿起賬本瞧了瞧,她一頁頁翻的,瞧得很認真。

室內一時安靜極了,唯有翻頁聲“莎莎”響起,她每翻一頁,趙掌櫃心尖都不由發顫一下。

他做賬不算高明,鐘璃自然瞧出了不對的地方。她當即指了出來,“夾連紙八十尺,四十兩。據我所知,夾連紙遠不如棉連紙細膩,韌性和柔韌性都比不上棉連紙,棉連紙都不值幾十兩銀子,這處趙掌櫃怕是弄錯了吧?”

她神情嚴肅,也沒再喊姨丈。

趙掌櫃自然是弄錯了,他沒看清,多寫個十,本來想寫四兩,其實寫四兩都是篤定鐘璃不懂物價。

見鐘璃指了出來,他不由擦了擦額前的汗,“是,是我記錯了,本該是四兩。”

“既是記錯了,那多出的幾十兩,趙掌櫃用到了何處?還有這裏也錯了。”

她說着又指出一個錯處,這兩個錯處,皆是趙掌櫃剛剛已經尋到的,他額前的汗又掉了下來。

鐘璃直接将賬本丢到了桌上,沒有再看。

她一張小臉雖僅有巴掌大小,卻不怒自威,“趙掌櫃真是好大的膽子,我總共才看了沒幾頁,就錯了兩處,這些年你究竟貪了多少銀子?”

她神情冷淡,漂亮的丹鳳眼裏有淡淡的失望掠過,趙掌櫃一時羞愧極了。

張媽媽也厲聲道:“虧得主子信任你,才不曾查過賬!搞半天竟貪下這麽多!主子直接報官吧,昧下這麽多銀子,怎麽也能判個幾年!”

聽到報官,趙掌櫃腿一軟,吓得直接一顫,竟是跪了下來,“別、別,小主子饒我這一次,是我一時糊塗,我、我再也不敢了。”

鐘璃卻沒有開口,只靜靜望着他。

平頭百姓就沒有不怕官的,他膽子又小,見鐘璃不吭聲,他心中怕得厲害,一個大老爺們竟是直接哭了起來。

“小主子饒我這一次。”

鐘璃道:“您是舅母推薦來的,我信任您,才不曾查過賬,今日想看賬本,也是想了解一下鋪子的經營,誰料竟這般讓人失望,看在舅母的面子上,我可以不報官,您貪下多少銀子,就自個吐出來,我給您三日時間,否則……”

鐘璃說到此,就停了下來,随即就讓青松将賬本抱走了,這是打算将賬本全過一遍。

等她走出小院,趙掌櫃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毀得腸子都青了,他膽子小,最初其實不敢貪,還是方元議尋到了他,方元議時常找他喝酒,還說什麽只要有方氏在,鐘氏絕不敢辭掉他們,他們只需給方氏一點孝敬就行。

頭一年貪了銀子時,他緊張地覺都沒睡好,結果鐘氏果真沒與他們計較,他們逐漸被養大了胃口,鐘氏走後,只餘鐘璃一個小丫頭,他們這才越發過分,昧下銀子也就罷了,連賬本都沒好好弄。

如今被逮個正着,趙掌櫃一張老臉火辣辣的疼,難堪、羞窘、慚愧交織在一起。

他忍不住捂住了臉。

鐘璃從店鋪出來時,秋月已在店鋪裏候了一會兒,手裏拎着幾盒糕點,鐘璃擡頭瞧了一眼天色,太陽已經跑到了南方,不知不覺已經要午時了,剛剛查賬耽誤了不少時間。

怕承兒等得着急,鐘璃道:“秋月,你往舅母那兒走一趟吧,代我聊表謝意,我就不去了。她日日操勞一家子的事,想必忙得緊,賬本就不勞她費心了。”

重活一世,鐘璃看清很多事,比起舅母,顯然是承兒更重要。鐘璃并不在乎,方氏會如何看她。

秋月是聰明人,自然清楚該如何措辭,鐘璃對她很放心。

秋月離開後,鐘璃就去了茶館。

承兒早就等急了,鐘璃進來時,青葉正抱着他舉高高,青葉嘴笨,不會說話,他記得承兒喜歡被青松舉高高,這才舉了舉他。

小家夥臉上雖有了笑,青葉也累得不輕,他不如青松身材魁梧,力氣也不算大,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對他來說,多少有些費勁。

鐘璃進來時,他才将承兒放下來,承兒飛奔到了鐘璃跟前,摟住了她的腰,“姐姐!你去哪兒了?”

鐘璃摸了摸承兒的小腦袋,才道:“怎麽又在玩舉高高?瞧把青葉哥哥累的,承兒已經是大寶寶了,哥哥都快舉不動你了,以後不要再玩這個了,好麽?”

承兒烏溜溜的眸眨了眨,小模樣有些懵懂,瞧見青葉氣喘籲籲的模樣,他才恍然大悟,重重點了點小腦袋。

随後就邀功似的看向鐘璃,“姐姐,我乖不乖?”

鐘璃彎了彎唇,捏了捏他的鼻尖,“承兒最乖了,走吧,姐姐帶你去買糖果,等會兒帶你去吃好吃的。”

承兒眼眸亮晶晶的,一笑兩只小虎牙又露了出來,他開心地跳了跳,鐘璃沒忍住,也笑彎了眉眼。

秋月回來時,鐘璃才剛回府,方氏也跟着一并過來了。

方氏生了一張圓臉,五官雖不算漂亮,卻也算周正,就是眼角添了不少皺紋,已有了老态。

瞧見鐘璃,她就讪讪笑了笑,目光落在了承兒身上。

承兒開心極了,正美滋滋把玩着他的糖果盒,裏面滿滿的糖果,只是看着,他就高興。

“這就是承兒吧?都長這麽高了?”

說着方氏還伸手摸了摸承兒的腦袋,承兒不喜歡生人,連忙躲到了鐘璃身後,他摔壞腦袋前,其實膽子并不小。

府裏的男孩都四歲啓蒙,承兒四歲時,也去了族學,摔壞腦袋後,他一直沒任何成長,玩心重,聽課時也根本坐不住,午休時甚至尿床,小孩們最天真,卻也最殘忍,都喊他小傻子,甚至拿他尋開心,次數多了,他就有些怕人。

後來,鐘璃就不讓他去學堂了,都是自己教他識字,在院子裏養了兩年,承兒的膽子才稍微大些,不過遇見生人時,還是會怕。

鐘璃安撫地捏了捏小家夥的小爪子,讓他喊了聲舅母,才道:“舅母怎麽來了?本該我親自登門的,今日出府時,帶着承兒,才沒好過去。”

見她态度溫和,方氏才松口氣,她還真怕鐘璃動怒。

秋月登門道謝時,其實方元議已經悄悄來過府裏,他支支吾吾的,求方氏幫忙,卻不肯說貪了多少銀子,賬本哪兒有問題,方氏心中當即就咯噔了一下。

方氏并非沒腦子,也沒給方元議準話,就讓人回去了,一個是不太重要的堂兄,一個則是有望嫁入高門的外甥女,方氏會選誰,一目了然。

聽秋月不經意提起鋪子的進項時,方氏就在心中将他們罵了個遍,只覺得他們膽子忒大,當真是作死。

她自然沒敢包庇方元議。

她過來見鐘璃,也是怕感情生分了。

她雖有點小聰明,其實不算多壞,當初待鐘母不冷不熱的,主要也是家中不富裕,一下子添幾張嘴,她心中難免不舒坦,之所以給鐘母推薦掌櫃,也是為了從中牟利。

鐘母再次出嫁後,兩人的矛盾就弱化許多,她也因鐘母的再嫁得了不少好處,如今,對鐘璃的态度多少有點巴結的意味。

一路上,方氏旁敲側擊地從秋月那兒得到不少消息,萬萬沒料到他們二人竟敢貪那麽多,她雖得過他們的孝敬,卻不過九牛一毛。

寒暄過後,方氏就道:“這兩人竟如此大膽,枉我信任他們!你千萬別因顧忌舅母,就饒過他們,該補的務必讓他們補上,不然日後,到了地下,舅母實在是沒臉見你母親。”

鐘璃笑道:“舅母不怪我就好。”

方氏自然不敢怪罪她,還讓方元議将賬本上交了。

鐘璃花了一周的時間才将賬本看完,前年和去年的賬,他們倒是理清了,這兩人假賬做得還算幹淨,今年的賬本卻沒來得及弄好,出錯的地方自然有不少。

最後,他們一人補來二百多兩,雖然遠不及貪下的,鐘璃也沒再追究,畢竟一個是方氏的堂兄,一個是方氏的姐夫,逼急了也不好看。

鐘璃沒再用他們,她直接将鋪子關門了,打算休整一段時間,再開業。

她一連忙了近十日,松懈下來時,才反應過來,這些夜晚,身體都不曾難受過。

接下來兩日,鐘璃都在思索鋪子的事,想換點旁的生意做,如今鋪子名聲早就壞了,再繼續開,估計也沒什麽進項,還不如重頭再來。

她腦子裏一直轉着鋪子的事,也沒怎麽關注旁的事,直到臘月二十八,秦興過來,讓她去幽風堂一趟時,她才得知,裴邢回來了。

鐘璃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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