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廟裏,自然吃的就是齋飯。

淨慈寺的飯菜味道不錯,加上先前又是風餐露宿的,南衣這頓熱乎晚飯吃得很是開心。回到屋裏,摸摸肚子,已是大飽。瞧見外頭尚是黃昏,便決定出門走走,克化克化,還順便綁了黃金沙袋,想着多練一刻是一刻。

剛出屋子走了沒兩步,就見到正站在院內的六月。八成是蠱美人又讓六月來守着自己了。

南衣主動走了過去,“我在廟裏溜達溜達,不礙事吧?”

六月看了看她的打扮,從腿上沙袋到特意束高的頭發,倒是點了下頭,“我與你一道。”

貼身看守?

“行。”反正她也只是随便走走,消消食。

出院子剛走一會,南衣就沒興致了。

淨慈寺現下大部分地方都還在修建,沒啥好看的、灰還大,風一吹都迷人眼睛,不僅弄得灰頭土臉,還鼻子嗆得慌。

“算了,不走了。”南衣打算回去。

一直不說話的六月突然開了口,“廟外有條道,景致尚可。”

“你說的是圍牆外那條路?”

“正是。”六月道,面上沒什麽表情。

——她竟主動提議讓自己到外頭走走?

南衣心中疑惑,瞅瞅天色,又看了看六月,心中衡量一番決定還是謹慎為上。

“算了,今兒有點累,明日還得早起趕路,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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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一夜無事,睡得尚可。

第二日,南衣早早起來等着出發去木山,卻得了六月消息,說是主上決定再留一日。

——都快到家門口了,還特要留在淨慈寺?

南衣沒有多問。今日瞅着是陰天,也許是怕路中下雨不便,這才再留一日。

吃過早食,南衣一時貪吃,喝了兩碗粥,又有些撐着了。

天色雖陰,但好歹是大白天,她猶豫了一會兒,便回屋拿了“金沙袋”,決定出門。

這次,六月并沒有在院中出現,七月也不在對面屋子。至于蠱美人……她也知道主上去了哪兒。

左看右看,南衣有些不敢置信。真沒人盯着自己了?就這麽放心地讓她一個人到處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南衣摸了摸下巴,又踢了踢腳邊小石頭——反正不走遠,切看看情況吧。

一路走到偏門,路上與幾位和尚打了招呼,南衣還特特提了一嘴自己要在外頭走走路。

“施、施主請便。”幾個小和尚沒怎麽和女客說過話,一副無措模樣,倒叫南衣想起了明有。

不對,現在該說是裴佚,裴世子大人了。

也不知他在西郡過得怎麽樣,會不會突入紅塵,佛心大動?想到明有小和尚一臉“阿彌陀佛”地被世家女子團團圍住,南衣就覺得好笑。

出了偏門,沿着牆邊路,身邊就是林子,景致着實不錯。此時時辰尚早,山下游客還未到來,處處都很清淨。

走着走着,面前林子瞧着越發眼熟,耳邊還隐隐有了水聲。

南衣恍然,這便是自己當時逃走路過的那片林子。

真是世事難料,物是人非啊。

原地感慨了一會兒,南衣邁開腿正要繼續走,卻見樹上落下了一個人,站定在自己面前。

六月?

南衣下意識退了一步。

六月像是特意在此等着自己。

“夏姑娘,聊聊吧。”六月單手執劍垂在身側,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姿勢板正。

南衣莫名感到了幾分危險,便又退了一步,“好啊。不如我們先回屋裏,邊喝茶邊聊?”

“不必了。”六月看着她,神情是南衣從未見過的嚴肅,“我只有一個問題。夏姑娘可會龜息功?”

南衣心中乍驚,面上卻露出不解,“不會啊。怎麽突然問這個?”

六月忽而上前一步,道,“口說無憑,且證明與我看。”

證明?

“怎麽個證明?” 不會龜息功要怎麽證明?一直喘氣有脈搏?

“我親自試!”話音落,六月霎時躍起,劍身一轉,便往南衣而去。

什麽情況!

南衣趕忙後仰,可腿上腰上還綁着金沙袋,動作自是不如六月靈活。只避了幾下,便被她用劍鞘擊了身上某處。

——啞穴!

情況不對!

南衣正要伸手解穴,卻被六月一個箭步閃到身後擒住雙手。而後,原地躍起,這怪力女竟是拎着她直往林中掠去。

一路飛奔,眨眼間便到了一處南衣分外熟悉之地,恰是她上次傷重昏迷的瀑布邊。

六月死死壓制住她,一路提到大石邊沿,“底下有一處深潭,你且下去待待,若一炷香後還能活着出來,那你便是會龜息功。若上不來,我便信你。”

南衣眼睛瞬間睜大,拼命掙紮卻奈何這怪力女不得,張嘴也發不出聲音。

——六月分明就是要殺了自己。

這麽高落下去,潭中若有亂石,就算她會龜息功,也可能會直接斃命。

腳彎猛地一痛,手上挾制被松了開來,被六月從後背狠狠一推,南衣直直落入瀑下深潭。

“噗通——”一聲響,南衣沒入潭中。

突如其來的沖擊,與那些拼命湧來的潭水,讓她腦中嗡嗡作響。

唔……

右腿狠狠撞上一處石壁。好在有綁着金塊與沙子混合的沙袋起了緩沖,雖是疼痛不已,但應沒傷到骨頭。

六月展臂躍起,一路以劍攀崖,順着石壁也跳了下去,站在了潭邊大石上。

此處,恰能看見剛落水的南衣正拼命掙紮着要往上游。

六月視線發冷,“倒是運氣挺好。”這潭中亂石不少,她竟沒被摔死。

見南衣将将要露出腦袋,六月一個飛身過去以腳踩頂,将南衣又壓了回去——尚未到一炷香。

又是一次快要露頭,南衣又被踩回,再次狠狠悶入水中。

身上本就有重重的金沙袋,這一次被踩下去,南衣沒再探頭,在水中模樣痛苦地掙紮了一陣,便漸漸緩了動作,沉了下去。

六月一直站在譚邊默默看着,冷冷等着時間過去。

透過層層水紋,南衣睜着眼注視着執劍而立的女子,一動不動緩緩沉到了水底——呵……六月是真想自己死啊1華。

良久,早已過了一炷香時間。

六月沖着碧綠的潭面冷笑一聲,“原來還真的不會。可惜了。”話畢,便轉身離開了。

四周漆黑一片,潭水冰涼,已看不到六月身影。南衣運起龜息功,安靜地在潭底停留了一段時間。

雖說她早就發覺六月有問題,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姑娘會對自己起殺心。

而且,六月特地等到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下手,證明她是避着蠱美人的。

——老子果然還是太善良了些。

伸手褪去身上的“金沙袋”,南衣摸索着身邊石頭,就着暗的地方一點點往前挪,平穩內息,斷氣近無。

若是自己活着回去,那麽龜息功便會暴露,之前的南小公子假死便統統白費。

夏樟宮此處還好說,畢竟她救了蠱美人,可秋梧宮那處呢?

六月既能下手殺自己一次,在知道自己會龜息功後,想必也會透露給當初被坑的秋梧宮。如今夏樟宮又元氣大傷,自己這條小命搞不好就要被拿捏。

要是自己不回去,若是尋找到小師弟制出木魂蠱的解藥那便皆大歡喜,可若一年內制不出來……

南衣緩緩攀住一塊石頭,腳下踩穩——她不會用自己的性命冒險。

事到如今……自己和六月只能活一個。

只有六月死了,龜息功的秘密才能保住。可若六月死了,之後要如何收場也是個問題……

“咚——”一塊小石被她不小心推得落下,隐隐露出幾分光亮。

南衣順着看了過去……

見到六月從院外進來,七月跑上前去,“主上說還是今日回木山。你見到夏姑娘沒?”

“見到了。”

“她在哪?”七月往六月身後探了探頭,并沒見到人。

主上不是讓六月一直跟着南衣,防止她去清夏閣的嗎。怎麽沒見她們一起?

“我親自與主上去說。”六月沒接她的話,而是轉身往蠱美人的院子走去。

敲門聲。

“主上。”

“進。”晏奚喚了進,見到六月便問了句,“可理好了?且讓夏南衣戴上帷帽再下山。”

手指在身握緊成拳,六月深吸一口氣,而後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語氣嚴肅。

“主上,屬下有事要禀。”

嗯?這個時候,有何要事?

晏奚微覺古怪,放下手中喝到一半的茶水,“說吧。”

六月低着頭,語氣平緩道,“屬下現已确認,夏姑娘不會龜息功。”

晏奚神情滞了一下,似是沒聽明白,“不會龜息功?你是……如何确認的?”

六月頓了幾息,一鼓作氣,“屬下按主上先前所說,已将她丢入寺後深潭,一炷香後夏姑娘并未出……”

“啪——”

還裝着一半茶水的杯子被狠狠擲到了六月面前,碎在青石磚上,發燙的茶水賤上了六月衣擺。

“她人呢!”晏奚站在桌旁,神情瞬變,死死盯住六月,腦中忽而雜亂一片。

六月繼續低着頭,聲音平靜,仿若理所應當,“因不會龜息功,夏姑娘并未出水。”

“混賬!”晏奚說不清心裏那份鋪天蓋地而來的情緒究竟是什麽,可他現在連撐着桌面的手都在忍不住微微發顫,“本座何時讓你試了!你好大的膽子!”

“主上,既是懷疑,不如一試,也好定了分明。”斷了念想。六月依舊跪在那處,背挺得筆直——她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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