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跟着姜半夏一路往南的時候,南衣的心裏就在打鼓。

一行人将将從馬匹換為馬車,剛坐定,她就開門見山地問出了口,“姜宮主,你這該不會是要帶我回木山吧?”

“現下不是。”姜半夏微微一笑,從懷裏抽了本冊子出來,“南姑娘要是覺得坐車無聊,不如看看這個。”

南衣伸手接過,是一本封皮沒字的小冊。翻開一看,裏頭沒有扉頁,也沒有簡述,上來就是密密麻麻一排字。随手翻了幾頁都是這個模樣。

南衣瞅着有點頭暈,沒細看內容,随口問了句,“這什麽書?”

“武功秘笈。”

翻書的手忽地一停,南衣擡眼看他——啥?

只見姜半夏面上一本正經,不似開玩笑,她猶豫了下,順着問道,“什麽武功?“

姜半夏沒有答話,反倒是伸出了一只手,掀了袖子,只聽得“咔咔咔”幾聲響,原來一尺長的小臂眼睜睜在南衣面前往後短了兩寸,就連指骨都通通小了一圈,成了少年模樣。

我靠!

南衣驚得往後一靠,腦袋差些撞到馬車檐上。

“此為縮骨功。”姜半夏揮了幾下胳膊,又是咔咔幾聲,眨眼間又恢複到了本來模樣。

南衣扒着車璧,默默吞了口唾沫,“你、你……會武功?”

不是說冬柏宮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師嗎?

姜半夏把袖子拉了回去,還是那副溫溫笑笑的模樣,“會一些。”

這叫會一些?看着太驚悚了。

南衣捏緊了手中小冊子,“這麽厲害的秘笈就這麽給我……會不會不妥?”

姜半夏輕輕搖頭,“不會。這本秘笈還是放在南姑娘這裏更為合适。”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南衣二話不說就将秘籍塞到了懷裏,“可這功夫看起來挺難的,我這把年紀還練得成不?”

不管成不成,反正秘籍他是別想拿回去了。這縮骨功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啊!

“尋常人等确實做不到,但姑娘承了東方門數十年內力,想必不難。”

南衣笑笑,“不敢不敢。”

當初師兄為救她,二話不說就是內力一同灌,如今看來還算是因禍得福了。

擡頭看了眼面前人那張普通相貌,南衣忽然問了一句,“這縮骨功練好了,臉上的骨頭可動得了?”

姜半夏看着她,笑容似在面上有短暫停頓,“等南姑娘自己練過了,便能知曉了。”

這樣啊……

南衣大咧咧地笑笑,“我一定好好練。”

姜半夏這張臉的唯一特點就是太普通了,若是縮骨功也能變化面部,那麽她敢打賭,這人一定不是真長這個模樣。

“姜兄,不如來聊聊我要扮的那個人,是個什麽情況吧?”

拿人手短,自然是該問問自己具體要怎麽出力了。

她之前扮楊許生,之所以沒有破綻是因為楊許生本就是小地方出來的,木山那處也沒人認識他,她想怎麽來就怎麽來,一張臉長得像就行了。但若真特地去扮某個人,就必須仿照他的一舉一動,說話習慣,甚至是待人處事的方式。但即便如此,那人身邊的人還是很容易會發現破綻,因為記憶和經歷也是仿照不來的。

姜半夏沒有直接回答她,反倒是問了另一個問題。

“南姑娘可曾想過,為何木山的幾位宮主都如此年輕?”

年輕?南衣想了想,确實如此。

柳霜霜、葉舟、晏奚,還有姜半夏,年齡最大的好像也不到二十五。這麽算來,蠱美人十幾歲就當宮主了……啧啧啧。

可這與自己要扮的人又有何關系?

南衣眨眨眼,“難道是木山特別喜歡給年輕人機會?又或者……木山宮主太容易死了,所以就換屆了?”那冬柏宮宮主晏隸不就是四年前死的嗎,然後“楊許生”也剛死沒多久。

姜半夏一直溫和的表情幾不可見地僵了一下,“南姑娘猜的……也算對。最近十五年,木山四宮宮主一共換了不下十位。俱是因為前任宮主離世,才選了接下來的人。而且,選的都是年輕人,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聽到這個數,南衣有些詫異。

照理說年紀越大經驗越豐富,辦事也越牢靠。

江湖上哪個門派沒幾個老家夥震震場啊。

上次選冬柏宮主也是,要論厲害,怎麽着鬼醫也比他徒弟司徒鸩強吧,可偏偏都是讓年輕人來選宮主,老的一點機會都不給。

“那姜宮主是知道這裏頭的緣由?”

“雖不十分明晰,但隐隐窺得了一些。”姜半夏稍稍後倚,換了個坐姿,顯出了一副準備好好說話的模樣,而後道,“冬柏宮的晏宮主是在單獨會見陳丙秋後死的。”

他話裏的陳丙秋便是木山主,這個名字很少有人提及,大家更習慣稱他為木山主。

南衣也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木山主。

但她之前分明聽蠱美人說是對敵的時候,夏樟宮去拖住敵人主力,說好了冬柏宮前來接應,但是姜半夏來晚了,先來的卻是殺手,這才照成了晏隸慘死。

姜半夏看到了她疑惑的眼神,“晏宮主也與你說過一些吧。”

南衣笑笑,沒有回話——你們這說得都對不上,老子可不予以評價。

姜半夏繼續道,“往日冬柏宮都是不參與木山那些打打殺殺的任務的。可偏偏自從晏隸單獨見過一次木山主後,第二日便來了個圍剿任務,說是讓夏樟宮與冬柏宮一起。由夏樟宮牽制敵人,冬柏宮前來接應。”

“可我收到的出發時辰,與晏宮主那兒知曉的時辰足足差了三刻。還有,夏樟宮的侍衛在此之前,就已經派了一多半去別的任務。留着都在木山的春柳宮人不用,偏偏點名要夏樟宮與冬柏宮一道。”姜半夏停了下來,“不覺得很奇怪嗎?”

“既然這麽怪,為什麽兩個晏宮主都還要去?”南衣不解。

“因為,發來的是密信任務。”

所謂密信任務,便是每個人只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卻不知道別人會做什麽。

只有真正統領全局的人才知道事情的全貌。所謂密信,正是要确保事情在完成前無人能窺全貌。而收到密信任務,任何木山人都必須即刻執行。

南衣聽說過密信任務,但從來沒做過。

但說到晏隸死的那個時候……不正是自己救了被圍攻的葉舟,之後又被葉舟派去殺蠱美人,然後再被晏奚用蠱控了的那段時間嗎?

實在是太過複雜了,想想就頭疼。

南衣索性不想了,直接問,“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發現了一個巧合。好些個死掉的宮主,死前都剛剛私下見過現任的木山主。”

“剛剛見過?”

“嗯。”姜半夏繼續補充道,“當然,并不是私下見過木山主的都會死。但是,見過他之後死掉的,從來沒一個能活過見面後的第二日。”

南衣越聽越糊塗,“難不成是見面的時候發現了木山主的什麽秘密?可這樣的話,為什麽不直接派人暗殺,還要弄這麽些複雜,又是為什麽呢?”寫密信,發密信什麽的,多麻煩啊。

“出任務死,總比被專門暗殺而死要來得不惹人懷疑。總有些人喜歡一葉障目。”姜

半夏說得很輕巧,但确實算是個合理解釋。

木山主的秘密啊……

南衣腦袋中的弦漸漸繃了起來,“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混到木山主身邊去調查吧?”

“南姑娘确實冰雪聰明。與姑娘這樣的聰明人說話,實在是很輕松。”

姜半夏的誇獎此刻聽在南衣耳中無異于催命符。

那些宮主只見面的時候不小心發現了木山主的秘密就統統活不過第二天了,還指望她混到木山主身邊去?

“迄今為止,出入陳丙秋所在的木山殿次數最多,且從未出過事的……是一位琴師。”姜半夏看向南衣的眼神帶了幾分深意,“南姑娘,有勞了。”

南衣:呵呵。老子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不?

半月之後。

南衣來到了南林與木山之間的一個小鎮,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琴師,方尋。

只一面,南衣就明白為何木山主會允許這位琴師随意出入了——此人是個瞎子。

雖然眼睛表面上看着與常人無異,但他卻不能聚焦。

而且發覺有人來的時候,方尋都是下意識側耳去聽,而不是擡頭去看。

既然是琴師,此人琴技自然厲害。

南衣要扮他的第一個難關,就是學彈琴。

“不必擔憂,木山主向來只聽一首曲子。所以,姑娘只要練一首就行。”方尋的聲音很好聽,清清澈澈,就和他的琴聲一樣,塵埃不染,幹幹淨淨。

“這曲子難嗎?”從未摸過琴的南衣心裏很沒底。說實話,她樂譜都不是認得很熟。

方尋轉向她,很是溫和地笑了一下,“不算太難。”

三天之後……

——你妹的不算太難!

南衣顫抖着手指,淚流滿面。

——老子十根手指都快廢了!

這才三天,她指甲撥弦就撥劈了三個,左手還得在那兒磨來磨去的,都快掉層皮了。

南衣一向自認手巧,但這一首曲子卻叫她練了足足二十天,才磕磕絆絆能把音從頭到尾彈出來一遍。等到終于像樣了的時候,她已在方尋這兒待了整整三個月。

方尋的說話習慣、走路方式,就連彈琴時的習慣動作,她都熟悉了。

“木山主每次只讓我彈琴,彈完一遍接着再彈一遍。”方尋雙手撫停琴音,“直到他說停,我便會抱了琴,沿着去時的路,再走出來。那條路鋪了卵石,很好認。”

“我能問問,你為什麽要幫姜半夏嗎?”南衣邊看着他的手,邊一點一點制着仿皮貼——彈琴用的手必須仿得越像越好。

“因為……”方尋轉向她,表情顯得有些痛苦,“我每次彈琴的時候都會聽到古怪的聲響,還能聞到血腥味。但我什麽都看不見。”

南衣手上動作停了下來,重複了一遍,“血腥味?”

“是。”方尋放在琴上的手緩緩收緊,“雖然我看不見,可我卻總覺得……有人在向我求助。”

南衣心頭一抖——怎麽聽起來這麽瘆人?

聯想到那木山主從來都是帶着面具不見人,難不成真是什麽吃人的妖怪,喜歡聽着琴聲下飯?

她突然不是很想去了……

但心底那種莫名其妙、躍躍欲試的好奇又是怎麽個回事?

又過了五日,一切準備就緒。

到了方尋該去為木山主彈琴的日子了。

一大早,南衣正式扮成了方尋的模樣,背着琴,坐在了小院門口,雙眼無神地等着人來接。

“方先生,這邊請。”

“多謝。”伸出手,南衣被來人引到了馬車旁,一路扶了上去。

看着車簾關上,南衣緊張地手心都快攥出汗了。

——靠!接個琴師而已,有必要派葉大宮主來嗎?殺雞焉用牛刀啊!

不對!她可不能成為待宰的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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