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坐在馬車裏,哪怕沒人看自己,南衣還是盡職盡責地扮演着“方尋”的角色,就連聽到外頭傳來聲音,她都按着方尋的習慣,先把耳朵湊向那個方向,而不是睜眼看過去。

這麽做的好處,就是萬一忽然有人掀簾子,她不會被逮個正着。

就比如現在……

長風忽然掀了簾子,馬車外的葉舟視線投向了“側耳聽來”的方尋,打量了她一會兒,這才說道,“方先生,我們到了。”

“好。”南衣起身,摸索着車璧往外走。

葉舟見狀,竟然還很好心地伸出手攙了她一下。

“方先生,最近好似瘦了些。”

南衣微微一笑,“看”向葉舟,用方尋的聲音問道,“是嗎?入了冬,我還以為會胖些的。”

秋梧宮的人果然敏銳,自己都刻意多穿了,還能被察覺。

葉舟看了她雙眼一會,面無表情地用笑音道,“可能是在下太久沒見過方先生了。”

“葉宮主說笑了。”事實上在與他對視的南衣笑了笑,繼續任他打量,“半月前,你我還在木山遇到過。”這些事情她都特地仔細與方尋問過了的。

聞言,葉舟終于收回了投在她身上的視線。

“是嗎?可能是在下記岔了。”

南衣繼續“看”着他的方向,提了下背着的琴,學着方尋慣常的做法,伸出了右手,“勞煩……給帶下路吧。”

葉舟面帶冷意地往邊上側了一步,只見長風一個箭步站到了他原本的位置,将南衣的手放在了自己肩頭。

“方先生,這邊請。”葉尋說的話,但引路的已經換成了長風。

南衣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點頭致謝,跟着走了。

——先前下馬車的時候,葉舟還親力親為來扶自己,怎麽到了木山反而來了這麽一出?難不成真就是為了試試自己是不是瘦了?

或者他懷疑自己了?

但要說葉舟起疑……南衣覺得不大可能。

方尋說過,他與木山的人都只是萍水相逢,每次被人接了過去彈琴,彈完琴就走,幾乎沒有私交。當然,姜半夏除外。是以,自己這麽巧奪天工的易容手法及演技,葉舟這種只會武功的俗人應該看不出破綻才是。

長風忽然停了步子。

葉尋開口道,“到了。”

南衣不淡定了,腳下分明還是平穩的石板路,壓根兒就沒出現方尋之前說過的卵石路。

餘光瞥見周圍地面,亦是平平整整的,這出根本就不對。

南衣果斷開口詢問,“到了嗎?”腳步往前探了一下,她側臉對着葉舟,疑惑道,“這好像不是我往常走的那條路。”

哦?真記得路?

葉舟擡了下眼,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是在下走岔了,還在前頭。”

南衣皺了下眉,而後舒緩開來,輕輕拍了下長風的肩膀,“那只有麻煩葉宮主再領我走一段了。”

“好。”葉舟看着她,緩緩吐了這個字。

南衣心中已經開始打鼓——不對啊!這葉舟分明就是在不停地試探自己。

可她說話的語氣明明不急不緩,舒舒平平,聲音幹幹淨淨,正是方尋的往常模樣。

之前扮作方尋,她還到鄰裏那晃悠了一整天,聊天說話的,都沒人看出來她是假的。怎麽這葉舟剛接了自己,這麽會兒功夫就接二連三試探了自己這麽多次?他到底為什麽就突然懷疑了?

仔細想了一番,南衣忽然想起來了——這人耳朵極好使!

自己承了師兄數十年的內力,就算再怎麽注意,這脈搏頻率、呼吸節奏也比不會武的方尋要穩上許多。葉舟耳朵那麽靈,說不定就是在懷疑這個。要知道,當初在那土地廟,那麽些活人,葉舟都一下從呼吸脈搏辯出了有漏網之魚。自己還是用了龜息功才保了一命。

——這怎麽辦?

她千算萬算,可萬萬沒算到,自己出師未捷就先遇上葉舟啊!

硬着頭皮,南衣繼續由長風引着自己往前走,心裏默默想着——萬一撕破臉,等會兒要怎麽跑。

值得慶幸的是,葉舟尚未直接挑明。試探這麽多,也恰恰證明他暫時只是懷疑,拿不準。

既然如此,只要自己能夠一直扛下去,葉舟的懷疑總會一點點動搖的。

所以……咬了咬牙,南衣給自己打氣——老子要抗住!

走啊走啊走,腳下踏到了方尋所說的卵石路。

葉舟倒沒再弄幺蛾子,“方先生,到了。”

“多謝葉宮主了。”

按照方尋所說,南衣道過謝後,身子靠向右邊,摸到了牆,以及牆上嵌着的一條瓷質裝飾。她單手摸着那瓷條片,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去。

——對于熟悉的路,方尋向來走得和常人一樣。

見“方尋”已經順着牆角拐了進去,葉舟也探出手觸了下牆上瓷條,而後若有所思地搓了下指尖——難道真是他想太多了?

罷了!

是真是假又如何?

是真的,繼續給那人彈琴。若是假的,想要對木山主不利……與他何關?

雙手背到身後,葉舟又看了眼方尋進去的那處走道,而後轉向了秋梧宮的方向,“長風,走了。”

“是,主上。”長風提步跟上。

這木山主的木山殿,除了那琴師,還真不是他們随随便便能進的。陳丙秋這麽防着他人,定然這木山殿中是有秘密的。至于是何秘密,葉舟此時并不感興趣。

反正現下再大的秘密,與他來說,也不如之前在京城時,皇上與他說的那句話。

——你對木山主這個位置,可有什麽想法?若是以前沒想法,以後得閑的時候倒可以好好想想。

所以,朝廷想換木山主。

他只需盡觀其變就好。

當木山主究竟算不算好事,還是要再看看的。

畢竟,卸磨殺驢、過河拆橋這種事,對朝廷來說,向來是有一有二、也有三。

再說南衣此處,她一路摸着瓷條走來都沒看到人。

可她絲毫不敢松懈,兀自保持着“方尋”的狀态,安安靜靜,平平穩穩地走着路。腳下卵石踩起來有些硌腳,但對于看不見的方尋來說确實很方便。

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南衣來到一間沒有窗戶的大屋子裏,而她指尖的瓷條也到了盡頭。

到了!

按方尋囑咐,南衣當即往左邊平走了五步,而後卸了背着的琴,正放上面前矮桌,端端正正坐了下來。

——可真是一步不差。

“你來了。”突然傳來了木山主的聲音。

“是。”南衣雙手放在琴弦上,沖着聲音的方向點了下頭。

那是一扇深色屏風,瞅着一點兒都不透光,壓根兒連後頭的人影都瞧不見。

南衣暗暗琢磨——也不知木山主現下是何模樣,會不會還戴着面具。

“開始彈吧。老規矩,本尊不說停,便不許停。”木山主的語氣聽上去隐隐有些興奮。

“是。”南衣穩穩心神,擡手挑弦,彈出了第一個音。

初初聽到方尋彈這首曲子的時候,南衣就覺得很喜歡。

此曲的名為《靜意》,乃是一首靜心曲。

聽完後整個人都靜下來了,思緒都仿佛被清水緩緩浸了一趟,濾去了紛紛擾擾,撇盡了悠悠愁緒,蕩平了層層燥意。

聽着這靜心曲,木山主究竟會做什麽?能讓方尋聞到血腥味道,還感覺有人在求助。

南衣心中的好奇越來越多,雙眼看着那張屏風,手下不停——只可惜,隔着這麽一張厚重屏風,她怕是也看不到什麽。

一曲畢,又是一遍。

屏風後頭也沒什麽動靜,南衣微微垂了眼,心中嘆息。

就在她以為自己今日要對着屏風彈一整天的時候,忽瞥見屏風邊上走出了人。

南衣正是低頭姿勢,只餘光看到那人赤着腳,長袍拖地,一只手正拉着什麽往外走。

她繼續彈着琴,不動聲色地用“瞎眼”注意着屋內情形。

那人終于徹底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看清情況,南衣吓得差些手下都彈錯了音,餘光瞥見的畫面叫她心驚膽寒。

黑袍人,應該就是木山主陳丙秋,他着了一襲黑衣,沒帶面具,模樣看上去四十來歲,高鼻劍眉,卻是滿臉陰鸷。手上拉着的是一把花白的頭發,而頭發那頭連着的是一個已經看不出人樣的……怪物。

怪物雙眼位置只有兩個深深的洞,面容盡毀,手從肘斷,腿從膝無,整個人瘦得像一具骷髅架子,膝蓋那處還隐隐能看到白色骨頭。

它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支着兩截斷臂,想要拽回些自己的頭發,卻也只是徒勞。

聽到琴聲,那“人”一個勁兒地朝着南衣的方向,揮着胳膊,嘴巴不停動着,似是想要說話,卻什麽聲音都沒有。

南衣背上冷汗淋淋,不得不再次低頭,不敢去看眼前的畫面。

“碰——”是木山主拉着那“人”頭發,把他像死魚一樣往地上砸的聲音。

“咔——”是木山主硬拽了那人胳膊,拉斷再接回的聲音。

接下來還有木山主撕扯着他斷肢處的肉,那“人”不停掙紮的聲音。

血從殘肢流了出來,彌漫在這個本就沒有窗戶的屋子裏頭,一點一點往南衣鼻子裏鑽。

古怪的聲響,血腥味,有人在求助……與方尋說的都對上了。

南衣機械地彈着琴,指尖已經冰涼。

那“人”在掙紮,在疼,可它哭不了。因為他已經沒有眼睛了。

能夠一直聽着靜心曲,同時虐待一個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人”,木山主唯一的目的只能是——防止自己過于激動,不小心将人弄死了。

而據她所知,方尋給木山主彈琴已有五年。究竟是怎樣的緣由,能讓陳丙秋如此折磨一個人,折磨了五年。這被折磨的人又會是誰?

指尖在弦上攏抹撚挑,南衣腦中因着越來越重的血腥味道漸漸變得空白一片。

除了眼睜睜看着,她什麽都做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人”已經一動不動了,陳丙秋這才狀似疲累地一下坐在了地上。

“停了吧。”

琴聲戛然而止。

南衣重複着練過無數遍的動作,背起琴,站起身,沖着木山主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而後轉身沿着來時路,再次摸着牆上瓷條走了出去。

保持呼吸,保持步伐,她每走一步都覺得腿有些發軟,撫着瓷條的指尖已與瓷面一個溫度。

這便是陳丙秋的秘密……他的木山殿藏了一個人。

但應該不止這一個秘密,不然,那些與他私下會面過的宮主不會死。畢竟他可不會當着那些木山宮主的面來折磨一個不成人形的“怪物”。

踏着腳下卵石,南衣深吸幾口氣,讓自己漸漸冷靜下來。

靜心曲,靜心曲。

陳丙秋對于靜心曲有執念。是不是可以反過來猜測——如果沒有靜心曲,他可能會發狂?

一路思考着,南衣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她進來的入口。

“方先生,您好了?”在外頭等着她的是伍成,秋梧宮除葉舟、長風外,她唯一打過交道的人,也是當初把木山藤解藥給她的人。聽說也是這個伍成當年領人去了慈坊,帶回了“南小公子”已死的消息。

“嗯。”南衣點了下頭。直到現在,她的背後還有冷汗未消。

“我送您回去吧。”

“勞駕了。”手搭上了伍成的肩膀,南衣木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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