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兩人穿過一片竹林,路過水田的時候,碰到剛從田裏上來的林全,李惠也在,不知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還別說,李惠人雖勢利又蠻橫,但勝在勤奮還精明,家裏的幾塊田幾塊地都被她打理得有條不紊,每年的收成都不錯,林家的生活在溪水村可以稱得上富足,不然也負擔不起林家兩個兒子念書的經費。

不過林予倒是有些意外,她發現李惠好似收斂了許多,至少在看到她的時候并沒有當場發作,只是瞪着她。

“幺,你那幾塊地也別全拿來種花了,還是留點種些菜。”

近來林全跑得勤,知曉林予在搗鼓這些花花草草,起先勸過幾次,後來見林予嘴上答應不見行動,只得由着她去了,但沒事還是會見縫插針唠叨上幾句。

畢竟是莊稼人,見不得土地被糟蹋。

林予無視掉李惠的視線,看着林全,道:“嗯,我會留些種菜的。”

林全無奈地點了點頭,只以為她又是在搪塞自己,心裏盤算着不如什麽時候有空幫她種點好了。

但這次林予是認真的,她的确打算留塊地種點其他的。

溪水村的水田多,每戶人家都有好幾塊。但她的是兩塊地和一塊田,每塊足有一個籃球場那麽大。

她打算一塊地專門當花田,另一塊一部分種菜,一部分随機種花,至于那塊水田,目前還沒有想到怎麽處理。

但是讓她種水稻自然是不可能了,一是不會,二是如今已是水稻返青的季節了,誰這個時候還來撒秧。

所以只能另作他用。

“拿着我的地,一天到晚淨整些沒用的破玩意兒,當初就不該給你!”

剛還想李惠收斂了,誰知這會兒聽到林全說林予拿地來種花,登時忍不了了。

該是剛從田裏上來,她的褲腿随意蜷在膝蓋處,小腿上還貼着浮萍。因為體胖,站在日頭下,汗珠跟那掉線的珠子似的可勁兒墜,使得說話都顯得沒了往常的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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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日頭正盛,曬在人身上是火辣辣的熱。

“不好意思。”林予用手擋在額頭前,有些不耐煩,“現在已經是我的地了,我愛怎樣就怎樣,你說不着。”

一聽這話,李惠臉上的紅一下蔓延至脖頸,氣得三下巴都在發着顫。

她指着林予罵道:“你當真以為你分家了我就管不了你了,還敢跟我橫,你可記清楚了,我是你娘,你就算有再大的能耐都得聽我的。”

“那要是就不聽呢?”

“你——你就是不孝!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孝?”林予嗤笑一聲,“你可知何為孝?像大姐三姐那樣,你說嫁誰就嫁誰,你說要錢就得二話不說掏腰包,這就是你所謂的孝?”

“我看你想要的并不是孝順的兒女吧,而是能讓你跟物件似的任你安排,無條件聽從你所有命令的傀儡。”

林予現在除了白眼,當真不知該給出什麽反應,翻來覆去就抓着這麽一個點說。

不過想想也是,除了血緣這點,李惠也沒別的籌碼了。

不得不說,李惠是個pua的高手,從小就對原主和那兩個姐姐進行這種扭曲的思想傳輸,以至于在這種男女不平等的綱常倫理時代,她們理所應當地接受,秉持着父母之命勝過天的觀念逆來順受過一輩子。

她嚴重懷疑李惠應該就是這麽過來的,所以把自己承受過的亦或是經歷過的,強加在子女身上,借此聊以慰藉。

這明顯就是心理有毛病啊。

許是話說到心坎上了,李惠氣得一時間說不出話,張着嘴大喘氣,面色較之方才越發潮紅,翻着眼白腳底發軟。

林全眼疾手快扶住她,但李惠那體型可以抵兩個他了,可想而知扶着有多吃力,眼看那張幹瘦的臉上都青筋暴起。

但還不忘充當調和劑,好聲好氣地打商量,“幺,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

林予倒是想好好說,可也沒辦法,李惠不給她這個機會。

林全手上拿着農具,因扶着李惠放也不是,拿着又膈應。

林予看他那為難的樣子,沉默了片刻,上前接過他手裏的東西。

而後轉頭看向林給,眨了眨眼,聲音很輕地求助道:“可以幫我一下嗎?”

方才不知哪句話觸了他的逆鱗,以至于這一路都不曾說話,氣壓低得瘆人,所以她不确定林給是否會答應。

但現在李惠的症狀明顯是怒火攻心再加上暴曬中暑了,須得盡快轉移到蔭涼的地方,可就憑林全和她這小身板肯定是不可能的,只得把希望寄托于林給身上。

林給蹙起眉,目光投向面露痛苦的李惠,又轉向手忙腳亂的林全,眼裏的厭惡不加掩飾,看得林全很是尴尬。

幾人僵持着,林予也已料到此場景,沒過多情緒,把農具換成一只手拿,另一只手架起李惠的胳膊,與林全協力攙着她。

雖然讨厭李惠,但人命關天,但凡有點良知,都不至于見死不救。

兩人架着李惠艱難行進,然剛跨出一步,林予就感覺自己肩上一輕,轉瞬手裏的鐮刀被人拿了去。

等再回過神,就見林給陰沉着一張臉,把方才從她手裏搶過的和他自己手上的農具悉數塞進林全手裏。

再一把将李惠背起,冷冷地掃了林全一眼,示意他帶路。

林全還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尚未回神,直到察覺到林給周身戾氣橫生,才反應過來,連忙點着頭邁開腿,不住地道謝:“多謝,多謝!”

這麽一段時間他跟林給也接觸過,雖聽林予說過此人的情況,但照他以往混跡書院的經驗來看,此人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皆是不凡,想來應是哪個世家公子流落在此。

再者他發現這人除了自家幺女,在他人面前就是一尊煞神,從未有過好臉色,周身氣勢更是讓人不敢靠近。

如今這場景當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頓時頗有些受寵若驚。

他在旁邊虛扶着李惠,一邊指着路,“走這邊,近一些。”

林予看着林給那恨不得起飛的步伐,突地笑了,她不用想都能猜到這人此刻定是滿臉的不耐煩和嫌棄。

真別扭。

東西全給林全了,她兩手空空跟在兩人身後,倒也樂得清閑,偶爾看到路邊草叢裏的薄荷和藿香,便順手采上一些,正好用得上。

林全指的路确實近,沒多久他們一路疾行,回到了林家。

只是還未進院,撞見了恰好尋出來的林皓。

“娘!”見着自家娘暈在林給背上,他一下急了,趕忙将李惠扶下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沖林給吼,“又是你這個狗男人,你到底把我娘怎麽了?”

“皓兒,不是他,是——。”林全拉着林皓,生怕出事。

林皓哪聽得進去,“怎麽不是他,我方才親眼瞧見他要把娘往地上摔,要不是我接着,娘就躺地上了。”

林給勾了勾唇不否認,他确實是這麽打算的。

“看,說不出話了吧。”見他不辯解,林皓更得寸進尺,“你到底存的什麽心,賴着我幺妹不走,還想害我娘。”

“行了!那麽大的人也不嫌幼稚。”林予嫌棄地看他一眼,朝一旁已經打起幹嘔的李惠揚了揚下巴,“你自己沒長眼睛嗎?張口就找茬,你要再這麽搖來晃去,她可有的罪受了。”

林皓聞聲低頭,果真見着李惠難受得不行,當即啞了火,将人抱起進了屋,忽而又匆匆忙忙地沖出來,喊了一句,“我去找郎中。”

就跑遠了。

林予見他那着急樣,有些哭笑不得,李惠只是個輕微中暑,就把衣服松松,再物理降溫一下就行了,哪用得着找郎中。

不過林予懶得叫住他,走了倒還好,不然跟蚊子似的在耳邊嗡嗡嗡,簡直聒噪。

林皓走後,她拉着林全說道:“爹,你打盆水來幫她擦下身子降降溫,我去倒點水。”

“好。”農人在田裏曬過頭了中暑是常有的事,林全對此見怪不怪。

林予捧着一兜薄荷,循着記憶去竈房,找了個粗碗,将剛才摘的薄荷葉洗淨,然後泡了杯薄荷水端進屋。

林全給李惠擦了身體,又将水喂了,見李惠臉上的潮紅慢慢褪去,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看着碗中殘留的草葉,他問道:“這是什麽?”

林予擦着手上的水漬,頭也不擡,“薄荷,消暑降溫的,我方才看路邊挺多的,你采來備着罷,平時用來泡水喝。”

語落她擡頭往床上看了眼,“沒什麽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幺。”林全叫住她,有些為難道:“你娘說的話別放心上啊,你也知道她就這樣。”

林予看着他沒說話,面無表情轉身走了。

林全望着林予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從林家出來,林予一眼便瞧見了等在外邊的林給,身姿挺拔,立在陽光下渾身泛着金輝。

林予見此忍不住暗嘆一聲,果真是反派人設,即便穿的是粗布麻衣,也遮擋不住那鶴立雞群的氣質。

養眼極了。

她快步走了過去,言語雀躍,“走吧。”

林給轉身看着她,眼裏閃過不解,“她那般對你,你為何還要救她?”

林予正琢磨着待會把薄荷移植回院裏的事,随口答道:“哪來那麽多為何,想救便救呗。”

天太熱,她用手扇着風跑到蔭涼的地方躲着太陽走,不時地回頭催他,“快點,你不熱嗎?”

林給望着那道嬌俏的身影來回竄跳,眼眸暗了暗,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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