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讓她開心幹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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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無泱負氣離去,街上人群熙攘,他深呼一口氣,果真是被阿貍說中了,一個狐魄兒就能将自己弄得焦頭爛額的。

自從遇到她後,這顆心,每天都是七上八下躁動不安的,白無泱越想越頭疼,越想心情越差,無奈的又深呼一口氣,擡頭看了看天,仰着頭,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其實——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想過要收狐魄兒為徒的意思,只是覺得,那時自己說的話有些過分,心懷愧疚,才頭腦一熱的讓她喚了自己一聲師父,也只不過是覺得,這個稱呼會讓她開心罷了。

卻不曾想,她開心了,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是?

為什麽讓她開心?

讓她開心幹什麽?

草率!

何其的草率!

他簡直是要對自己刮目相看了。

寡廉鮮恥的那個人是誰呢?

白無泱眉頭越皺越緊——

怎麽可能看見她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心亂不已?

又是怎麽覺得她的言語中,總是在含沙射影?

又怎麽可能對她存有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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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荒唐啊。

自己是誰?

是将七情六欲撇的極清的修道之人,以蒼生為重,又何來的兒女情長呢?

白無泱心亂如麻的糾結着,他又想起了夢中的自己和夢中的北帝——

“是……無泱嗎?”

白無泱整個人一僵,好久都沒人這樣叫過自己的名字了。

沒出道觀前,師兄喚他無塵,行走于世,人們喚他道長,狐魄兒更是嫌棄他的名字嫌棄的嗤之以鼻,只喚他師父。

白無泱冷着一張十分淡漠的臉轉身,“……鐘、弋?”

鐘弋忽然唇角一抿,眸中就有淚光閃動,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用手拭了下眼角淺笑着,“是你?是我。”

白無泱皺緊的眉頭,難得的舒展,一時間還慌了神。

他們就這樣靜默了一會兒,他才啞着聲音問道:“你自己一個人嗎?岳崇呢?”

聞言,鐘弋又垂下了雙眸,一絲無奈劃過眼底,他說:“我帶你去看看他。”

白無泱眸光微聚,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森林轉角處,一方院落兩間木屋,院落中的大小物品,擺放的十分整齊。

除此之外,院落之中還有一顆聳入雲霄的水杉木,它龍骨虬枝,高大挺拔,看起來也是一顆上了年歲的古木了。

而古木旁邊立着一塊一人高的石頭,乍一看,有模有樣的,細看之下,卻又不太好說,小院四周伴着潺潺的流水聲,還挺悅耳的。

可,白無泱的眉頭卻是越擰越緊,臉色也越來越沉,“陰氣太重。”

鐘弋剛要推門的手抖了抖,回頭一笑,“看你現在的這個樣子,倒是跟那個道長學了不少的本事,進來吧。”

床塌上的人面色慘白,一直都在昏迷着。

白無泱看了一眼,心頭忽緊。

鐘弋走上前去,替岳崇蓋好被子,看着岳崇的臉出了會兒神說,“挺長時間了,一直昏迷着。”

“怎麽回事?”

鐘弋的眼尾突然泛紅,骨節攥的咔嚓作響,目光也瞬間變得落寞。

誰的記憶又勘深挖,挖到深處都是痛。

他只要閉上眼,耳邊響起的,便是那一聲聲震天的號角,那一聲聲振臂高呼的士兵,還有那不絕于耳的“将軍将軍……”

二人在這片簇擁聲中,騎在那身經百戰的戰馬上相視一笑,眉眼一挑盡是桀骜。

自古英雄出少年,年少輕狂,英姿勃發,披戰甲上戰馬,手提弓箭斧鈎叉,一骥輕騎去,滿腔熱血灑,搏殺搏殺,為一國一家。

将軍二字,不僅将二人捧上了天堂,也将二人送進了地獄。

一次次的南征北伐,戰無不勝的将軍就是戰無不勝的将軍。

狂風呼嘯的戰場上,二人并肩疾行,淩厲的刀鋒,極盡揮灑,僅憑着相濡以沫的默契,便可大殺四方,血與汗混做一身,卻仍然嘶吼着向前搏殺。

可,英雄的路都是鮮血染成的。

他們從地獄歸來,這一戰,受盡了百般折辱。

他們猩紅着雙眼,提劍前行着,身後是遍地的屍骨,腳下是連天的血路,忽而,一聲高亢的怒吼響徹天地,他們便快速的飛奔起來……

地獄歸來的将軍,像是亡了魂魄一樣,眼中除了猩紅的血色,什麽都看不見了。

耳邊也只剩下了振臂高呼後的那一聲聲“将軍将軍……”的回響。

那一場戰役,活下來的,也唯剩兩位将軍而已。

将軍瞪着充血的紅眸,又一次奔向戰場……

怨咒鎖,怒劍梁,人骨已逝,鐵骨抗。

血泊中的兩人,在嘶吼着奮不顧身的向前沖殺,敵軍數萬,吼聲震天,眨眼間,便看不見二人的身影了。

交戈聲慌亂而又急促,頃刻間,便又浮屍一片,他們拼盡所有,揮刀向敵人斬去……

怒殺怒殺,眼前已無他,你是東邊的劊子手,我在西邊拔爪牙——

擊殺擊殺,修羅的戰場屠戮,血色的汪洋,卷着怒吼的風沙,嗜血的紅瞳,撕裂了戰甲,殺殺殺,為我軍魂絞殺,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以命相抵,讓你們也嘗一嘗,什麽叫做身死亡魂歸家。

國有雙将,舉世而再無雙,并駕齊驅戰無不勝,手握勝券踏血而歸——互為将軍。

二人立于蕭蕭風中,雖是一身淩亂的戰甲碎亂的發,還有髒了的臉頰,但卻站的英姿挺拔,腳下便是浴血的戰場,當四滴英雄淚落下,他們才忽而仰天長嘯:“将士們……回家……”

回家的聲音,還在空谷中回蕩。

可,回去的除了那思念家鄉的英靈,還能有什麽呢?

十萬輕騎絕塵去,身死異鄉,唯魂可歸。

将軍手握招魂幡,為戰死的軍魂引路:

“我軍兒郎,铮铮鐵骨,不受敵蠱,自缢殺場。”

“将軍茍活,不辱使命,不負汝托,斬敵之首,挫骨當場,可敵人的那一身血肉肮髒,不配祭我軍兒郎。”

“此地将兒郎所傷,亦不配做我軍兒郎的埋骨場,遂将兒郎焚之,帶爾等骨灰歸鄉。”

“今有鬼王相助,魂幡高揚,衆将英魂,看見了嗎?”

“今日,得勝而歸,魂幡領航,你們的将軍,帶爾等歸鄉。”

然而——這一仗并沒有落幕,而是又勾到了記憶深處,這一把勾子,勾出了恥辱,也帶出了血肉。

夢虛女國,一個消失的古國。

女子為尊,男子為寵,以蛇為夫,一頭長發及地不挽不束,身着獸皮,信咒咀,興人祭,善占蔔,荒/淫/無度。

在那場蠻夷的戰役中,本是即将凱旋得勝歸朝的,可變故突現。

就在對方快要兵敗之時,這樣一個古國的人們,仿佛是紛紛的從時空中走來,足上的鈴铛叮當作響,手腕上皆是盤着一條如腕臂粗細的長蛇,蛇頭繞過手臂枕于肩膀,蛇尾垂在女子的腳踝旁邊。

就這樣數以萬計的灰蒙蒙一片,詭異的淩于空中,從山巅之上走來。

蠻夷之将,沖着鐘弋岳崇輕蔑的一笑,随後向自己的軍隊揮揮手,“撤兵,鄙人不才,給二位将軍送了點薄禮,晚是晚了點,還好是趕上了,二位将軍及衆将領們就慢慢享用吧。”

鐘弋和岳崇愣神間,便見這些女子皆攜蛇撲了過來,一股香氣,自女子周身而出,香氣四溢久凝不散,波及了周山數百裏。

這種蝕人之骨的媚香,鐘弋和岳崇豈會不知,瞬間大驚失色,命令衆将掩耳口鼻,趕緊撤退。

可群蛇吐信,躍起殺之,軍隊瞬間大亂。

進退維谷間,騎虎難下路,蝕骨之香越來越重,群蛇進攻也越來越猛,于群蛇厮殺中,自顧不暇者接連而起。

可深入骨髓的媚香,終是讓那身經百戰的戰士不堪折辱。

蛇女則瞧準時機趁虛而入,欲與其染,與此同時,更有一聲聲怒吼的聲音,此起彼伏的,與空谷中回蕩了七天七夜:

“将軍,保重!”

“将軍,來世還做你們的戰魂!”

“将軍,士有顏,不堪折辱!”

“将軍,此戰,我等輸的心有不甘!”

“将軍快走,我等為你們鋪路!”

“将軍,他日歸來,定要為我們一雪前恥!”

“将軍,我們身死魂在,依然能伴你們戰場殺敵,剿平那流寇匪蕩!”

“将軍,凱旋之日,記得接我等還鄉!”

“将軍,有戰必竭,逢戰必勝!”

“将軍将軍……”

“有戰必竭,逢戰必勝……有戰必竭,逢戰必勝……有戰必竭,逢戰必勝……”

激昂的聲音,猶在耳畔回蕩,鐘弋早已淚流滿面。

他眼尾泛紅,有些喘不過氣來的顫抖着說:“十萬軍魂,不堪折辱,自戕于夢虛女國。”

他又頓了頓,咬着牙說:“将軍,有戰必竭,逢戰必勝。我和岳崇腳下的路,是踩着我們十萬軍魂走出來的路。”

他看着榻上躺着的人說:“足上的紅,足下的血,我們已經徹底的麻木了,提着刀踩着血泊就沖了出去,殺了敵軍所有的人。”

鐘弋哭着哭着又笑了,笑的凄慘,笑的悲切,笑的憤怒,笑得陰狠,“她,自稱是鬼王的婢女,說是英烈壯舉,泣動了鬼神,遂将招魂幡贈于我們,可納十萬英魂之靈,可送他們回鄉。”

鐘弋說到這裏,手上的青筋已經暴起了,忍着怒氣看了院落中的石頭一眼,憤恨道:“可她的招魂幡,卻散了我十萬将士的魂。”

白無泱的眼尾,也有着同樣的猩紅,眸中散發着同樣的不甘,“誰?”他問。

鐘弋搖搖頭,“不知她是什麽人,她的身邊還有一個身穿黑衣帶着面具的男子,是他們一起搶走了招魂幡,我和岳崇,跟着從魂幡裏不斷散盡的亡魂,一路追她到這裏,便尋不到蹤跡了,而岳崇他……”

鐘弋啞着聲音說:“他的魂魄,此刻就鎮守在那個石頭上,上面沒有幾個英魂了,我們遇到了一個道長,他說以我二人之魂鎮之,方可保住剩下的亡魂。”

鐘弋又看向岳崇,忍着心痛道:“他……一個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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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夢虛女國的原形是參考《梁書·東夷傳》《梁四公記》《隋書》中的女國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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