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飛天樓。

修真界民風淳樸,連狗血話本都極少見過,更不用說眼前這出狗血狂潑、不斷颠覆三觀的年度大戲。

良久的沉默後,終于有人駭然打破寂靜。

“所以。”

一名少女茫然道:“孩子的父親,是這位……男扮女裝的頭公子?”

月梵:“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我不是頭公子,我姓鐵——”

月梵看一眼胸口[趙鐵頭]的名牌:“……不對我姓趙。”

她身為最後的贏家,昂首闊步行至溫泊雪身旁,一把奪過手中襁褓,中年男音厚重如山:“再見,夫君。”

——差點忘了,這兩人還是一起進入飛天樓的道侶。

溫泊雪代入幾分當事人崩潰的心态,五官痛苦,做不出表情,抽搐着嘴角啞然應聲:“算、你、狠。”

這是什麽人間煉獄。

月梵看似入戲已深,實則異常靠譜,時刻牢記一夥人今日的使命,将布包緊緊抱住,給出一個眼神暗示:[兄弟姐妹們,随我撤!]

謝星搖聞言上前,做出妖豔賤貨如願以償的壞女人姿态,擡手挽起月梵右臂:“走吧鐵頭哥,莫要與他們糾纏不休。這麽多年過去,我在閻家可賺到了不少銀錢。”

月梵哈哈大笑:“走,回我們的家,自此逍遙快活。”

萬萬沒想到,今夜的大戲會以此作為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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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群衆皆是驚嘆紛紛,縱觀全員,竟無一人是真正意義上的純然無辜,每個人都心懷叵測、居心不良。

黑吃黑,狗咬狗,在全員惡人的故事裏,唯有最狠最毒的狗男女,才能贏得最終勝利。

他們悟了。

然而此時此刻,任誰都無法料想到,故事尚未迎來終結。

一對狗男女開開心心往外走,沒出廂房,驟然聽得一聲怒喝。

“吵吵吵,吵什麽吵,何人在此惹是生非?”

此音渾濁,漸朝廂房靠近之時,溢開滿滿當當、令人心悸的魔氣。

小室內多為人族,見狀不約而同後退幾步,噤聲不語。

——魔氣暗湧,一道高大身影映于門前,片刻後,駭然現出一張青面獠牙的臉。

飛天樓魔族齊聚,無疑是場妖魔之間的饕餮盛宴。妖魔在樓中占據絕對性的主導地位,自然不會特意化作人形。

他們這裏太過熱鬧,吸引看客之餘,也引來了一只不善的邪魔。

“我聽說……”

魁梧的影子沉沉壓下,魔修向內張望幾眼,咧嘴露出陰氣森森的笑:“這裏有小孩?”

[糟糕。]

雲湘悄然傳音:[妖魔最喜嬰孩的血肉……它若進來,我們必然暴露。]

她話音未落,不久前與同伴嘀嘀咕咕的人族少女忽然瑟瑟開口:“小孩?哪、哪有小孩。我們分明在唱歌喝酒。”

“就是。”

另一邊的年輕男人打了個哆嗦,不敢直視魔修雙眼:“小孩多鬧騰,哭哭啼啼最是煩人,哪會有人帶進來?”

言談之間,月梵身前的女子微微一動,用身形遮住她手中的襁褓。

“是麽?”

魔修笑笑:“有沒有小孩,可容不得你們來說。我的鼻子一向很靈。”

笑音森森,在場衆人皆是屏息凝神。

這只妖魔的修為顯然不低,聽聞魔族嗜血,其中一些甚至能嗅到孩童的氣息,方便将他們做成盤中餐。

魔氣肆虐,穿過重重人潮,好似攀附而上的幽幽藤蔓,逐漸蔓延至每處角落。

近了,快近了。

黑色霧氣冷冽寒涼,漸漸貼近月梵手中的襁褓,下一刻,定是鮮血四濺,嬰孩命喪當場。

好幾人屏住呼吸,嚴陣以待,卻見魔氣稍稍頓住,然後——

掠過去了?

“搞什麽。”

一番搜尋毫無結果,魔修不屑冷哼:“抱個空布包,有病。”

魔修罵罵咧咧地走了。

然而廂房之中的氣氛,不比他在場時更好。

謝星搖:……

月梵:……

小室又一次被沉默包裹,謝星搖紅着耳朵摸摸鼻尖,瞥見門邊一只小魔豎起眉頭:“我覺得,我需要一個合理解釋——布包裏究竟是什麽!你們這夥人居心不良,有什麽陰謀!”

它修為不高,無法嗅出嬰孩獨有的味道,但方才路過的前輩既然否認了孩子的存在,其中就定有貓膩。

[不會吧,這麽倒黴?]

溫泊雪真真正正面如死灰、雙目無神:[它要是察覺不對,把這件事報告給上級,我們就全完了。]

“話說回來,我也覺得很奇怪。”

圍觀群衆裏,同樣有人小心翼翼舉起右手:“這位趙鐵頭小姐,你不是夏家的千金嗎?怎麽成了飛天樓裏的侍女……啊不對,侍男?”

月梵太陽穴狠狠一跳,想起自己易容後的臉,以及那塊被藏進口袋的名牌。

名牌上不多不少三個字,夏知煙。

她早該料到,很可能會在飛天樓裏遇見夏小姐的老熟人。

完蛋了。

如今才是真的無路可退,根本找不到合适理由——但凡是精神正常的普通人,怎麽可能抱着個大布包,集體上演這樣一出狗血至極的爛戲?

廂房壓抑而安靜,處處落針可聞、連空氣都凝滞不前。

在混亂複雜的心緒裏,識海陡然響起一道來自謝星搖的傳音:[朋友們,啓動C計劃。]

C計劃。

溫泊雪茫然應答:[我們有A計劃和B計劃嗎?]

[你們一定能明白。]

謝星搖面色沉沉,唯有雙眼澄亮依舊:[想想每年,每到那一天的夜晚,我們都會看些什麽。]

溫泊雪與月梵皆是一怔。

他們似乎懂了。

有一種神奇的存在,能讓一切不合理變得合理,将或歡脫或無厘頭的劇情,老老實實禁锢在一個老套的現實框架。

C計劃。

春——晚——?

悟了。

“實不相瞞,我的确不是趙鐵頭女士,更不是趙鐵頭公子。”

月梵如獲新生,言語含笑:“我,名叫夏知煙,是佳期的朋友。”

“實不相瞞,我也不是溫仲伯——哦不對,我就是溫仲伯。”

溫泊雪一聲輕咳,如沐春風:“但我與宋佳期小姐清清白白,乃君子之交。”

雲湘聽得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兩眼呆呆,試探性接話:“那個,我……我也一樣。”

人群中響起一道質疑:“那你們之前是——”

月梵:“唉。”

溫泊雪:“唉。”

月梵溫泊雪異口同聲:“實不相瞞,我們是受了宋小姐的邀請,特意來演一出戲啊!”

雲湘:“我、我也一樣?”

這究竟是什麽劇情,她不懂了嗚嗚嗚!

“不錯。”

謝星搖沉痛咬牙:“腳踏三條船是假的,孩子是假的,夫君,方才說不愛你了……也是假的。”

晏寒來沉默着沒出聲。

劇情一波三折起伏太大,他有點兒懵。

“我知道,閻公子,你心裏定在埋怨我們無理取鬧。”

月梵上前一步,目露憂傷:“但請你相信,佳期她有不得不這麽做的苦衷。”

“閻公子。”

溫泊雪哀哀長嘆:“你此刻是不是在想,自己日日操勞、忙裏忙外,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可妻子為何仍是不滿意,要這般折騰?”

他說得直白,幾乎是把臺詞往晏寒來臉上怼。

晏寒來不傻,聞言沉聲:“不錯。我日日操勞、忙裏忙外,究竟哪裏做得不夠好?”

“忙……知道你忙。”

謝星搖凄然垂頭,長睫掩下眸中悲痛:“可我若是不演這一出戲,你會在百忙之中,抽出這麽多時間陪我嗎?”

溫泊雪啧啧搖頭:[我有預感,要來了。]

月梵神色複雜:[我好像,已經聽到了新年的鐘響和煙花。]

“你夜以繼日辛辛苦苦,常常十天半個月不露面。街坊鄰居都說,你定是在外拈花惹草,但我知道,你是為了支撐起這個家。”

謝星搖啞聲:“可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你在外吃苦,我三天兩頭見不到你的影子,在家擔驚受怕。每天等每天愁,就連到了阖家團圓的節日,你也要出門辦事——不久前的跨年夜,我坐在滿桌珍馐前,身邊卻只有侍衛丫鬟,這是家嗎?”

[人才,人才啊。]

溫泊雪的佩服發自真心:[居然把對晏公子那段拈花惹草的诽謗都圓回來了!]

[老天。]

月梵摸摸心口:[這氛圍,如果再放一首煽情的背景音樂,我DNA就動了。]

晏寒來:……

晏寒來:“抱歉。我以為你過得好,會開心。”

“唉,閻公子不必道歉。”

溫泊雪三步并作兩步,飛快上前一些:“家中難題誰都有,齊心才能共白首。”

脫口而出就是打油詩,這人是吃了多少噸春晚小品。

月梵心下驚嘆,口中卻是自顧自出言接話:“不錯。大夥知道你很忙,有事別總自己扛。”

——她為什麽也這麽熟練啊!

“你苦你累,你從不和我說。明明是一家人,卻總有那麽多隔閡。”

謝星搖拉住少年衣袖,又一次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淚珠:“我只能謊稱自己有了孩子,再找些朋友陪我演完今日這出戲,只有這樣,你才能多看看我、多關心關心我們的家。”

謝星搖:“今日多陪陪我,好嗎?”

晏寒來:……

他麻了。

縱觀全局,現場圍觀的人們,終于明白了一切。

表面看似是渣男賤女你來我往,然而撇開這層虛僞外殼,背後的原因竟如此令人暖心。

人群之中,有人擦拭通紅的眼眶,也有人輕輕鼓掌。

溫泊雪面露微笑,靠近二人身邊:“今年的故事特別多,真心的話呀你直說。”

“有人才有家,有愛才團圓。”

月梵連連點頭,笑得慈愛而釋然:“有事別總藏心裏,家人理應在一起——大夥你們說,是不是啊!”

無比單純的修真界圍觀群衆:“是——!”

雲湘答得最大聲:“我也一樣!”

這午夜夢回般的熟悉互動。

謝星搖單手掩面,艱難傳音:[……這打油詩說得,你們真牛。]

溫泊雪痛苦握拳:[誰不是被生生熏陶了二十多年,一路熏過來的呢。我快臭了都。]

月梵神色恍惚:[回淩霄山之後,讓大師兄給我們做頓餃子吧。]

“對了,佳期剛不是說,跨年時閻公子沒回家嗎?正好,新年剛過去不久,我家還有不少食材存貨,不如就補上這錯過的團圓佳節——”

月梵開口,熟練得叫人心疼:“走,一起離開飛天樓,去我家吃頓年夜飯吧!”

再看不遠處圍觀的人群,已然不約而同紛紛退讓,為他們讓出一條回家的通路。

狗血的盡頭,原來不是渣男賤女。

而是春晚合家歡。

雲湘仍然處在半懵狀态,見狀眨眨眼,無比期待地傳音入密:[怎麽了怎麽了,吃年夜飯嗎?什麽時候?]

[吃什麽年夜飯啊!]

月梵一把拉住她胳膊:[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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