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1)

謝星搖吃飽喝足,沒忘記在城裏搜集線索的任務,一邊嗅着滿街輕盈的花香,一邊細細思忖,應當從何處下手。

魇術一事讓繡城人人自危,幕後主使沒留下任何線索,連官府都查不出貓膩。

至于受害者,上至百歲老人,下至七八歲的孩童,彼此之間沒有相似點,顯然是為了隐匿行蹤、随意選出的祭品。

很苦惱。

根本找不到調查的落腳點。

她想得出神,目光飄忽,驀地停在一處街邊角落。

他們已經走出僻靜巷道,來到另一條長街。此處雖然不比主街那般繁華,但也稱得上車水馬龍,幢幢樓閣鱗次栉比,放眼望去,盡是熱鬧商鋪。

東邊的角落立着兩道人影,其中之一是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姑娘,身穿淡紫長裙,神色哀切憂郁;另一位女子紅衣似火,凝神看去,是她似曾相識的長相。

謝星搖眉梢微揚:“錦繡姑娘!”

錦繡聞聲擡頭,見是她,回以一個友好微笑。

“夫人,這二位便是我曾向你提起過的淩霄山小道長。”

錦繡側目,對身邊的姑娘道:“淩霄山神通廣大,定能查明真兇。”

“錦繡身側是武館館主的道侶。”

晏寒來低聲:“溫道長攜我去武館時,曾與她見過一面。”

館主夫人微微颔首:“二位道長好。”

“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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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星搖向前靠近幾步:“發生什麽事了?”

“就在昨日夜裏,受魇術所害,又出現好幾個昏迷不醒的受害者。”

錦繡擰眉:“龍館主也……我們搜查過附近,仍沒能找到線索。”

她神色裏掩飾不住失落,謝星搖安靜聆聽,心下卻是一亮。

對了。

她之前還在思考,倘若想進入魇術母體一探究竟,應該從何處找來深陷心魔的受害者……

錦繡姑娘身為捕快,對受害者的情報必定了熟于心。

晏寒來猜出她心思,尾音懶懶:“決定好了?”

謝星搖側過腦袋,鹿眼微亮:“你覺得如何?”

錦繡一愣:“決定?什麽決定?”

“你打算進入武館館主的心魔?”

月梵吸一口冷氣:“你用傳訊符把我們叫來武館,就是為了這件事?”

她和昙光一路走一路問,奈何繡城裏的精怪都對魇術了解不多,一直沒得到有用信息。

突然接到謝星搖的傳訊符,她本以為有了什麽重大進展,沒想到順着符裏的意思來到武館,居然聽到這樣一個決定。

月梵搖頭:“太危險了。”

武館館主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聽聞平日裏雷厲風行、處處行善,是城中不少惡霸的噩夢。

如今燭火昏黃,男人雙目緊閉躺在床上,面容毫無血色,仿佛一碰就破的紙屑。

謝星搖笑笑:“心魔與魇術母體相通,要想進入母體,必須破開一個人的心魔,順着夢境深入其中——目前看來,這是最快的辦法。”

“但……的确很危險吧。”

溫泊雪皺起眉頭:“我們對夢裏的事情一概不知,倘若遇到危險,恐怕會被一直困在裏面。”

他說罷傳音入密,小聲補充:[而且原著也沒提過這一茬。]

[原著裏也沒說清楚沈惜霜的事啊。]

謝星搖:[如果一味按照原著行事,豈不成了提線木偶。既然穿越到這兒來,不如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一走。]

她冷靜分析:[更何況,如果到時候我沒能出來,你們又找不到真兇,按照原文裏的劇情殺掉沈惜霜後,魇術破除,我同樣能醒過來。]

她做事從不魯莽,一向會安排好退路。

走原文劇情固然是一個辦法,但謝星搖并不喜歡——這個副本裏突然冒出太多謎團,倘若不能解開,總讓她感到如鲠在喉。

兼有一種被原著耍弄的憤懑之感。

謝星搖讨厭被忽悠。

昙光凝神沉思片刻:[我陪你去吧。]

下一刻,月梵與溫泊雪異口同聲:[我也是!]

[不必。]

謝星搖笑笑:[在原著裏,“謝星搖”是一個從頭睡到尾的角色,就算我不在場,其他人也能順藤摸瓜發現沈惜霜的貓膩——但你們不同,溫師兄要想方設法套沈惜霜的話,決戰艱險,更需要各位共同配合。]

組團進入心魔,固然能提高成功率,但如此一來,現實中的劇情将會陷入停滞狀态。

萬一他們全被困在魇術中,沒人出面擊殺沈惜霜,那就當真無路可走了。

“總而言之,由我一人進入心魔便是。”

傳音結束,謝星搖颔首:“師兄師姐們留在繡城,要是我失敗了,還能有個接應。”

思來想去,唯有這個法子能确保他們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另外幾人雖心有憂慮,也只能不情願應上一聲“好”。

“館主姓龍名平,是在繡城定居的人族。被種下魇術的多為精怪,比起它們,我的神識與人族更契合,所以選中了他。”

交涉成功,謝星搖舒一口氣:“我方才問過夫人,館主生平有何恐懼之事。他兒時曾遭到一個修士的誘拐,被綁入妖魔群聚的溟山。”

“溟山被一只藤妖所占,在山中稱王稱霸,除了不少小妖怪對它俯首稱臣……也有人族的修士效忠于它。”

她身後的紫裙女人道:“我聽夫君說,那人是個中年男子,因天資愚鈍、修為止步不前,便心生邪念,綁架城裏的人族百姓送往溟山,祈求藤妖贈他法力。”

錦繡補充:“就在龍館主即将被吞吃入腹的一剎,幾個仙門道長适時出現,剿滅了藤妖。”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

溫泊雪放心不下,擡眼望向晏寒來:“晏公子對入夢訣最是熟悉,不知有何需要注意的事情?”

“以神識入夢,初時神魂不穩,會生出暈眩之感。”

青衣少年立于角落,鳳目微垂:“因只有部分神識進入夢境,修為将大幅削減——以謝姑娘的水平,約莫變成煉氣中階。”

煉氣中階。

謝星搖下意識蹙眉,聽晏寒來稍稍停頓,忽而再度開口:“謝姑娘,沒什麽想問的了?”

她冷不防被點了名姓,茫然對上他雙眼。

晏寒來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她猜不出其中深意,只瞥見少年欲言又止,別扭的神色一瞬而過,很快恢複成往日裏的疏離淡漠:“倘若無事,現下即可入夢。”

他說話間,手中已有淡淡靈力凝結。虛空疊出重重暗影,細細看去,方知那是個無比複雜的法陣。

謝星搖看一眼床頭沉睡着的魁梧男人:“嗯。”

颠簸。

劇烈的颠簸持續不休,五髒六腑仿佛被馬車重重碾過,讓謝星搖不自覺皺起眉頭。

在她最後的記憶裏,晏寒來掌心陣法繁複,靈力聚成縷縷細線,連通她與龍平館主的識海——

随後就是眼前一黑。

渙散的意識漸漸聚攏,謝星搖嘗試睜開雙眼,首先見到一團混沌黑暗。

雙手被縛在身後,應是用了麻繩。繩索質地粗糙,随着颠簸不斷摩擦皮膚,體驗感稱不上太好。

她的身體則保持着一個側躺的姿勢,如蝦米一般輕輕蜷縮,腳腕同樣綁了繩子,動彈不得。

腦子裏的漿糊猶在翻湧,暈眩感如影随形。

這應該就是晏寒來所說的“神魂不穩”,謝星搖耐心等待思緒慢慢平複,動一動眼睫。

經過這麽一段時間,雙目終于适應了身邊的環境,視野雖則模糊,但總要好過伸手不見五指。

她似乎被人裝進了一個麻袋裏頭,有光線透過麻袋照射進來,朦朦胧胧。

馬蹄聲萦繞耳畔,伴随着馬車車輪碾過石頭的陣陣悶響。

龍平的妻子說過,他曾被一個修士綁走、欲圖獻給山中大妖作為食物,此情此景,大概率就是當時的景象。

果不其然,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恰是近在咫尺之處,響起男孩沙啞的哭聲:“爹,娘……救救我……”

哭聲響起沒多久,很快傳來另一道不耐煩的中年男音:“吵吵吵,煩死了!再哭,再哭我就把你舌頭割掉!”

龍平應是被裝進了另一個麻袋裏。

因為這段咒罵響起的同時,謝星搖還聽到了用腳踢踹什麽東西的悶響,以及男孩更加劇烈的嚎哭。

許是被那句“割掉舌頭”唬住了,哭聲漸漸弱下去,變成竭力抑制的抽泣。

所以她的身份,是和龍平一起被送去給大妖當零食的倒黴蛋。

開局不利,謝星搖不動聲色,探了探自己的識海。

正如晏寒來所說,她的修為降到了煉氣中階。本就不太富足的靈力雪上加霜,謝星搖暗嘆一聲,戳了戳識海裏的游戲系統。

萬幸,《一起打鬼子》還能如常運行。

神識點擊游戲界面裏的背包,不消多時,她手中便現出一把小刀。

謝星搖手腕微動,刀刃鋒利,劃破粗糙麻繩。

雙手重獲自由的同時,馬車突然停下。

謝星搖凝神屏息。

“對對對,這是我孝敬大人的食材——我今早給您傳過訊,傍晚會把食材送來。”

中年男音再度響起,這回絲毫不見兇戾之色,言語間盡是讨好的笑意:“還望姑娘行個方便,把結界打開,讓我進一進溟山。”

據龍平妻子闡述的情報,那藤妖占山為王,在山中設下結界,常人無法接近。

此情此景,應是男人帶着他們來到溟山入口,在和看守結界的精怪嘗試溝通。

“是你。”

一道女音響起:“算一算,這是你送來的第六、第七人了吧。”

“正是。”

中年男人笑得谄媚:“多虧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近日修為節節攀升,已到煉氣中階了。”

謝星搖心中冷嗤。

修行靠資質也靠悟性,此人憑借不正當的手段拉攏妖魔,由藤妖助長他修為,後果只能是被妖氣侵蝕,作繭自縛。

只可憐了那些被他送入溟山的百姓。

“行,我先來驗驗貨。”

女妖聲調懶散,感受到腳步聲踏踏靠近,謝星搖雙手并攏,佯裝出仍被綁縛的姿勢。

麻袋口被輕輕挑開,傍晚的陽光直刺眼底,讓她下意識動了動眼皮。

入目是個張揚妩媚的女妖,面上有幾根青藤盤旋而過。

女妖動作飛快,只同她對視一眼,确認裏面的的确确是個人族姑娘,就立馬關上麻袋口。

于是視野重新歸于漆黑,謝星搖松下一口氣,聽見男孩嗚嗚咽咽的哭聲。

他準是被吓到了。

“如何?”

中年男人緩聲道:“這兩宗貨,皆是細皮嫩肉的年輕人。肉質鮮嫩、神識清透,作為食材再好不過。”

“不錯,進去吧。”

女妖很是滿意,說着忽然頓住,口風一邊:“不過……最近幾日,莫要再往溟山送人。”

“這是為何?”

“溟山周邊接連有人失蹤,仙門已懷疑到了我們頭上。”

女妖道:“那群修士活像狗皮膏藥,怎麽也甩不掉……這幾天先避避風頭,等他們離開此地,我們再做商議。”

男人毫無猶豫應下。

馬蹄聲又一次響起,熟悉的颠簸緊随其後。

謝星搖暗暗分析眼前的局勢。

在真實發生過的故事裏,龍平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仙門弟子所救,然而置身于心魔,恐怕不會再有那麽好的運氣。

她必須盡快做些什麽,否則到了藤妖那裏,以她煉氣中階的水平,定會被瞬間秒殺。

車馬晃蕩,剛走出沒多久,兀地停了下來。

男人似是欣喜:“大人,您怎麽也在這兒!”

趁他出神,這或許是個逃跑的機會,謝星搖靜靜聆聽。

“我?我來送吃的。”

男人躍下馬車:“對對,我已到了煉氣中階……都要感謝大人您的引薦,倘若不是您把我介紹來溟山,我連修道的門檻都摸不着——今日我特意備了些禮物,本想待會兒給您送去,居然在這裏遇上了。”

這溟山裏的妖,個個都是他口中的“大人”。

有夠窩囊。

男人遠去的腳步聲響起,謝星搖用小刀劃開麻袋一角,透過縫隙往外張望。

她被放在一輛簡陋板車上,前面則是一匹被栓在樹幹上的馬。

這會兒已經駛入了山林,四下樹影婆娑,映襯着血色斜陽,加之妖氣彌漫,陰森得叫人心慌。

中年男人手裏抱着幾個大木箱,正穿過層疊的幽林,走向不遠處的一只貓妖。

之所以一眼認出那是貓妖,是因謝星搖瞥見他頭頂兩只晃動的貓耳朵。

很不合時宜地,她想起自己曾經摸過的那只狐貍。

“大人的住所就在不遠處,這些木箱太沉,馬車又駛不進去,不如由我為大人搬去吧。”

男人笑道:“大人,請。”

還真是不費餘力地在讨好,也不知他舍棄自尊與人性,只為求得幾分靈力,究竟是為了什麽。

謝星搖靜靜看那兩道影子消失在山林之中,心知到了機會,迅速劃破袋口。

龍平哭得沒了力氣,蜷縮着發出幾聲虛弱嗚咽,她手下用力,同樣破開困住他的麻袋。

一瞬間四目相對。

和幾年後孔武有力的壯漢截然不同,如今的龍平不過十歲左右,身形纖瘦矮小,一雙眼睛哭成了紅腫的核桃,因被強光直射,顫了顫眼睫毛。

見到一張陌生面孔,男孩面露茫然,欲要出聲。

“噓。”

謝星搖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我是和你一起被綁來的謝星搖,在來之前,我袖口裏藏了把小刀。”

她說着擡手,寒光一現:“千萬不要出言驚擾了林中精怪。趁那人離開,我們趕快逃。”

她表現得十足可靠,言語間散出幾分浩然正氣。男孩倉惶與之對視,沉寂的雙眸裏,漸漸暈開些許亮色。

“我……我叫龍平,謝謝姐姐。”

龍平被吓得渾身癱軟,想要狼狽起身,奈何雙腿無力,一個趔趄。

好在被謝星搖穩穩扶住。

他被困在黑暗之中不知多久,本以為再無生路,沒想到竟能得她相助。

沉積已久的絕望與恐懼轟然爆發,又被劫後餘生的歡喜沉沉壓下。小孩癟癟嘴,眼淚無聲無息往下掉,手掌緊緊攥住她手臂,好似溺水之人遇上了飄蕩的浮木。

這孩子還算聰明,哪怕在哭,也沒發出聲音。

“好啦,當務之急是從這裏逃出去。”

謝星搖低聲安慰:“我們得先找個隐蔽的地方。這裏妖魔雲集,不知什麽時候會和他們遇上——”

她的計劃很簡單。

龍平的心魔是那只藤妖,只要盡快帶他逃離溟山,見不到老藤,心魔自然也就散了。

沒想到變故陡生。

這句話尚沒來得及說完,自密林深處,響起幾道踏踏腳步。

謝星搖修為到了煉氣,耳力大大不如築基,當察覺突如其來的聲響,幾只精怪的身影,赫然到了視野可及的距離。

理所當然,他們也見到了她。

糟糕了。

龍平如被重重一擊,耳邊嗡嗡作響。

正如謝星搖所言,溟山妖魔雲集。

那幾只陌生的妖物恰巧路過此地,見到他們兩個人族,紛紛目露殺機。

“你們,”領頭的犬妖蹙眉,“在做什麽?”

……完了。

刺骨涼意浸透全身,絕望再度襲來,讓他打了個哆嗦。

而且……還要拖累眼前的姐姐。

她若對他置之不理、打開自己的麻袋立馬就跑,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男孩心懷愧疚,擡眼瞧她。

這個姐姐善良又可靠,之前被中年男人困在袋子裏,自始至終沒有求饒,如今遇上妖魔,定然也會凜然正色——

擡眼的瞬息,龍平聽見熟悉的少女音:“大人!”

男孩睜大核桃般的雙眼。

“各位大人,這是我孝敬藤妖大人的食材。”

善良可靠的姐姐凜然正色,口中卻是他無法理解的言語:“我今早傳過訊,傍晚會把食材送來。”

龍平:……

龍平:???

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好像……是那個中年男人曾經說過的臺詞?

“那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領頭的犬妖道:“兩個麻袋都破了,還只有這小孩一個人?”

“我驅車帶他們入林,沒想到其中一人在袖口藏了小刀,劃破麻袋後,妄圖帶着這小孩逃跑。我好不容易把這孩子抓回來,卻讓他溜了。”

謝星搖義正辭嚴:“是個身長七尺、濃眉大眼的中年男人,眉心有顆黑痣——大人,他跑不遠!”

龍平呆立原地。

此時的他滿目通紅,渾身顫抖,而謝星搖抓住他雙臂,堪堪将他扶穩站好。

從旁人的視角看來,的确像是死死把他制住了。

他好像懂了。

但又好像什麽也沒懂。

就在這晃神的間隙,龍平又聽見那道清清淩淩的少女音。

謝星搖正色擡眼,指向林中一處陰影:“大人們,就是他!”

她說罷拍拍龍平肩頭,用唯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低語道:“配合一下,開演了小弟弟——現在林子裏那個,才是和你一起被綁來的人。”

龍平:……

龍平咬牙,眼淚嘩啦啦往下落:“大哥,你回來做什麽!別管我,快跑!!!”

剛送完大禮、滿面春風離開深林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很懵。

他只不過離開了半盞茶的功夫,再回來的時候,眼前不知為何完全變了幅景象。

板車上的麻袋被雙雙破開,少女與男孩直勾勾盯着他瞧,而在不遠處,赫然站着幾只精怪。

不知是不是錯覺,幾位精怪大人……面上帶了點兒殺氣。

他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見不遠處白光乍現——

屬于謝星搖的靈力重重擊在他心口,下手極狠、毫不留情,只一剎,鮮血自他喉中噴湧而出。

本應瑟瑟發抖的年輕女孩揚唇冷笑:“我還納悶你逃去何處,居然主動送上門來了。怎麽,想救這小孩?”

什麽逃去何處,什麽送上門來,這是什麽情況。

……他聽不懂啊!

謝星搖當然不能留給他反應的時間。

此刻她占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在那些突然出現的精怪眼裏,是毋庸置疑的同夥角色。

要想不引起懷疑、坐實同夥身份——

她不能讓中年男人有機會解釋。

以她煉氣中階的修為,對上那群精怪定是遠遠不及,但要解決一個同為煉氣的小修士,可謂易如反掌。

謝星搖默念法訣,掌心靈力聚散,彙作鋒利如刀的光影。

她的修為貨真價實,對方卻是個竊取妖氣的草包。白光紛然,男人正欲開口,又一次被擊倒在地。

“此人是個煉氣修士,我抓他來,費了不少氣力。”

另一邊,被他綁來的紅裙少女淡聲道:“沒想到他竟如此不服管教,讓大人們見笑了。”

她表現得忠心耿耿、雷厲風行,犬妖輕扯嘴角,露出一個居高臨下的冷笑:“無礙,順利解決就好。此人留在這兒礙眼,還是盡快送走吧。”

中年男人:……

劇痛蔓延全身,他終于摸清了如今的局勢。

這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但他的的确确,被綁來的人質給綁了。

綁他的人甚至反客為主,憑借将他痛打一番,得到了精怪大人們的一致贊賞。

更過分的是,她還不動聲色拍拍男孩肩頭,遞去一道視線。

于是龍平捂住臉頰,喉音沙啞:“別打了,別打了,大哥,你為何不丢下我逃走……”

——畜牲。

這是畜牲吧!!!

……不對。

要冷靜。

男人竭力深呼吸。

他們這些慣于綁票之人,儲物袋裏往往會多備幾個麻袋。這姑娘定然拿不出來,當幾位大人們生出懷疑,他便找準時機出言解釋——

男人疼得暫時說不出話,心中暗暗布下計劃,咬牙擡眼,卻是一愣。

謝星搖乖順笑笑,神識點開游戲界面,拿出幾根麻繩和兩個粗糙大袋。

【物品:麻繩與麻袋】

【物品簡介:樸實無華的工具,可用來協助廣大人民群衆搬土豆。】

……不是。

你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為什麽會随身攜帶麻袋啊?這正常嗎?!

他完了。

倘若以食物的身份,被她送入藤妖口中,他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男人嚎叫不止。

男人奮力掙紮。

男人的呼救尚未出口,便被她塞入一口布團。

謝星搖聲調溫和:“這人叫得心煩,我把他嘴堵上,以免污了大人們的耳朵。”

“很好。”

犬妖淡笑:“看你修為,應當也入了煉氣。大人它在洞中修行三年,前幾天終于重見天日,你運氣不錯,今日能親眼見它一面。”

“正是。”

男人被她裝入麻袋,陷入一片漆黑之際,聽見少女噙笑的喉音:“多虧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近日修為節節攀升,已到煉氣中階了。”

好熟悉的臺詞。

就連龍平聞言,亦是眼角一抽。

這絕對絕對,是他曾親口說過的話吧。

連一個字都不帶改的。

麻袋昏暗無光,在一片壓抑的黑暗裏,一滴水珠自他眼角淌下。

畜牲。

在計劃成型的一刻起,謝星搖就明白她有十成勝率。

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龍平的巧妙配合、以及她将男人一擊制服的實力,要想唬住那群精怪,難度不大。

唯一讓人苦惱的是,犬妖恰巧也要面見藤妖,狹路相逢,順理成章與她同行在一起。

這片林子裏殺機四伏,盡快逃出溟山的計劃徹底落了空。

不過……也正因如此,或許能試試另一個法子。

——龍平的心魔是那百年老藤,就算她能帶着男孩逃離溟山,藤妖不除,心魔恐怕也不會消退。

她若能趁此機會,解決掉藤妖呢?

山路崎岖,穿過潑墨一般的林中陰翳,謝星搖望見一個巨大洞穴。

山洞黝黑,連通了一條漫長廊道,廊道燃有盞盞長明燈,火光如水,浸滿幽幽長廊。

犬妖漫不經心:“走吧。”

廊道幽深寂靜,因是藤妖栖息之地,見不到太多小妖的身影。

前行不知多久,謝星搖望見一扇緊閉的石門。

“您既要面見大人,不妨先行進去,我不做打擾。”

麻袋裏的中年男人仍在嗚嗚叫,她看一眼犬妖:“這兩份食材髒污不堪,我正好清洗一番。”

這個理由找不出漏洞,更何況在溟山之中,人族确要低妖一等。

眼前的姑娘很識時務,犬妖輕哼一聲,敲響石門。

石門應聲而開,待他進入其中,很快沉沉關緊。

謝星搖眼疾手快,破開裝有龍平的口袋。

小孩被吓得不輕,一張小臉慘慘發白,見到她的臉,露出驚懼又委屈的神色。

“快出來。”

謝星搖低聲笑笑:“以為我真倒戈啦?”

龍平下意識點頭,又委屈巴巴搖頭,看她用一個布團重新填滿麻袋,又打開中年男人的袋子不斷搗鼓,不知在做些什麽。

怯怯沉默一會兒,男孩試探性開口:“姐姐,我們該怎麽辦?”

“林中不安全,如今最穩妥的法子,是借藤妖除掉這位綁匪大哥。”

謝星搖一切準備妥當,合上麻袋:“等藤妖進食結束,我們頂着他的身份,能毫不費力離開溟山。”

龍平乖乖點頭。

“待會兒你和我一起進去,裝作——”

她的思路清晰活絡,正有條不紊地闡述計劃,忽然感到身後冷風襲過。

殺氣。

謝星搖眉心驟跳,指尖凝出尖銳靈力,猝然轉身。

長廊光影交疊,那人來者不善,掌心劃出陣法。

看清來人的模樣,謝星搖一愣。

青衣少年眸色沉沉,挺拔身形鋒利如刀,與她對視的一剎,同樣一個晃神。

“晏公子?”

她不知此人是真是假,下意識想伸手一戳,好在及時止住念頭:“對個暗號,繡城?”

“……是我。”

晏寒來眉心一跳:“他們不放心你,托我入夢看看。”

“他們?”

謝星搖:“他們擔心我,為何自己不來?”

少年被她一噎,沉默須臾,蹙眉移開視線:“誰知道。”

哦——

謝星搖眯起雙眼。

她懂了。

“晏公子。”

她唇角揚了一下,露出白亮亮的虎牙:“你當時特意問我,還有沒有什麽話想說……潛意思該不會是,可以向你求助吧。”

晏寒來冷笑:“看來入夢的确會叫人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他語氣不善,謝星搖卻被逗得笑意更深:“多謝晏公子關心。”

晏寒來抿唇,不想理她。

談話間,石門轟然一響。

此地乃是妖魔巢穴,晏寒來對此心知肚明。

謝星搖身側的孩子應當就是龍平,至于石門之內,無疑是藤妖老巢。

他毫無猶豫,殺意再度凝結,尚未出手,卻被身邊的謝星搖按住手臂。

犬妖自石門而出,死鬥一觸即發——

他看見謝星搖彎眼笑笑。

謝星搖:“夫君,介紹一下,這位是溟山中的一位大人。是他引我來到此處,面見藤妖大人的。”

晏寒來:?

藤妖大人?

突然出現的青衣少年面相不善,犬妖蹙眉:“夫君?”

“正是。”

謝星搖笑道:“多虧有他協助,我才能抓來這兩個人族。他之前見到引薦我們進入溟山的貓妖大人,特意送禮去了。”

晏寒來:???

眉心更重地跳了跳,晏寒來看一眼角落的麻袋。

所以……一柱香不見,你成綁匪了是嗎???

同樣聞言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草。

把他一個人的經歷掰給兩個人用,畜牲。

“原來如此。”

的确有只貓妖在做引薦工作,犬妖疑慮消去,微微颔首:“大人在門內等你。”

謝星搖點頭道謝,學着他之前的動作如法炮制,輕叩石門。

不過片刻,石門轟隆打開。

門內是間空曠石室,空間比她想象中更大。燭火輕搖,映亮四周冰冷石壁,條條藤蔓攀附其上,幾乎占據全部空隙。

而在火光盡頭,立着一簇碩大的藤影。

沉重威壓鋪天蓋地,看其修為,應是半步元嬰。

“大人。”

察覺藤妖冰冷的注視,謝星搖淡聲補充:“身側二位,是我夫君與孩子。他們仰慕大人已久,非要随我來拜見一番。”

龍平聽得認真,恍然大悟。

難怪姐姐要将他早早救出麻袋。

如此一來,在犬妖眼裏,她是把食物清洗幹淨、随時準備着獻給藤妖;而到了藤妖面前,因他不在麻袋,便順勢成了她的同伴。

一裏一外一前一後,身份的切換順理成章。

燭火搖曳,藤影倏忽一動,幻化出俊秀青年人的相貌。

比起尋常百姓,修士的口感更為鮮美。青年人緩步向前,石壁上的巨藤蠢蠢欲動,拆開麻袋将他縛住。

中年男人痛哭流涕,拼命掙紮。

這不是他預想中的事态發展,分明獻禮的是他、被藤妖賦予靈力的也應是他——

他仍在哭嚎不止,而不遠處,紅衣少女沉靜出聲:“這宗貨,乃是細皮嫩肉的煉氣修士。肉質鮮嫩、神識清透,作為食材再好不過。”

還是他曾說過的臺詞,原話照搬。

他心中悲憤,眼淚流得更洶。

畜牲。

你不是人!!!

藤蔓淩空,化作人形的妖物徐徐張口。

在血氣蔓延之前,謝星搖捂住龍平雙眼。

他被遮住視線,只能聽見囫囵吞咽的響音。血氣越來越濃,想到自己終于能離開這裏,男孩心裏卻高興不起來。

這惡妖殘害了無數平民百姓,待它漸漸長成,還會有更多人命喪其手。

沒有誰能殺掉它嗎?城裏的人們,還要繼續生活在溟山的陰影之中嗎?

他就算以命相搏,也定然比不過藤妖。那用火或下毒呢?可看它身形如此龐大、修為如此之高,尋常的火焰無法生效,至于下毒……所需要的毒藥,劑量大得難以想象。

那樣多的毒,一眼就會被識破。

昏暗的視野裏,突然光影劇顫。

石室冷風大作,吹得燭火搖晃不止,他不知發生何事,緊張得瑟瑟發抖,下一刻,竟聽見一聲哀嚎。

沙啞猙獰,不似常人,更像是妖物的哀嚎。

心跳莫名加快,龍平稍稍用力,探頭露出雙眼。

石室中血光遍布,角落裏的青年面容扭曲、渾身戰栗,不知怎麽蜷起身體。

它……在掙紮?

“上天保佑,居然奏效了。”

謝星搖拍拍胸口,長出一口氣:“我用了毒。”

龍平:?

“可是,”他腦子一時間轉不過來,“你什麽時候下的毒?而且要想讓它中毒,定然需要很多——”

他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從進門到現在,藤妖只吃下了一樣東西。

通常下毒只會用零星的劑量,對付妖物肯定不夠,那她就把用量加大再加大……

藤妖剛把中年男人整個吞下。

“我給那人身上抹了藥。要想吞食血肉,植物通常會化作人形,如此一來,原本不畏劇毒的藤妖就有了致命弱點。”

謝星搖看向識海界面,游戲字跡清晰,逐一展現在她眼前。

【物品:氰O鉀】

【物品簡介:無機化合物,易溶于水。通過抑制呼吸酶造成細胞窒息,可導致呼吸中樞麻痹。】

【物品:馬錢O堿】

【物品:一瓶不願透露姓名的農作物用藥(注:除草用,切勿食用,切勿食用,切勿食用)】

她溫聲笑笑:“怎麽說呢,它吃下的那東西,大概相當于一個……多種致命物混雜的、巨大的、絕對無法被察覺的人形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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