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傍晚,武館後院卧房。

“所以。”

聽完謝星搖簡要概述的來龍去脈,龍平正色蹙眉:“繡城魇術的真兇,是沈府老爺。”

謝星搖:“嗯。”

至于沈惜霜,不過是他用來煉化仙骨的傀儡。

準确來說……因為仙骨劇烈的反噬,真正的“沈惜霜”早已死去,如今在她殼子裏的,是另一個妖怪。

那些小光團叽叽喳喳的時候,曾說她本體是竹子、曾經的主人遭了難。

細細想來,他們前往沈府參加文試時,就曾在那裏見過一棵祈願竹。祈願竹原本不在沈府,直到上一任主人全家突逢意外,才被沈老爺移栽至府中。

那應該就是沈惜霜的真身了。

她魂魄離體,住進另一副軀殼,祈願竹得不到魂魄滋養,自然會一日日枯萎衰敗,變成他們見到的那副頹靡模樣。

仙骨至純,蘊含的靈力遠非常人所能駕馭,要想成為它的容器,條件就更為苛刻——

如今看來,那棵桃樹是一個,祈願竹是一個。

溫泊雪應該也是一個。

所以在原文裏,沈惜霜才會千方百計接近他、妄圖讓他成為仙骨新一任的祭品。

只有這樣,她才能從桃花妖的軀殼中離開,帶着那些叫她“姐姐”的花花草草逃出沈府。

想得再深再細一些,沈惜霜年紀輕輕、實力低微,定然不懂如何勘透修士根骨、判斷對方是否适合作為仙骨的容器,原文裏盯上溫泊雪……應是受了沈老爺的教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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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在原定的故事線裏,真兇豈不是輕而易舉撇清嫌疑、自此逍遙法外了嗎。

念及此處,她心中莫名發堵,出神之際,忽聽身側的壯漢長嘆一聲。

“心魔中多有得罪,還望兩位道長見諒。今日多謝二位救我于生死之間,往後若有任何需要,盡管找我便是。”

龍平抱拳:“晏公子天賦驚人,謝姑娘的思緒更是活絡,審時度勢、随機應變,遠非常人能及。在下佩服、佩服!”

他的态度誠懇真摯,謝星搖被誇得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別別別,我們擔不起的——不過話說回來,龍平館長沒被那場夢吓到吧?”

她可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只是往門裏探了探腦袋,這位身強體壯的八尺大漢就面色發白,整個人往半空一蹿。

“沒有沒有!”

龍平打個哈哈:“那會兒剛從噩夢醒來,格外心神不定,總覺得自己還在夢裏,讓謝姑娘見笑了。”

——所以絕對不是被你結結實實吓了一跳,真的!

晏寒來欲言又止,淡淡看她一眼,終究沒揭穿。

“既然館主沒事,那我和晏公子便回客棧了。”

謝星搖笑道:“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我們得和師兄師姐商量一番接下來的對策。”

夢中與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大相徑庭,據館主夫人所言,她和晏寒來已經睡了整整三天。

也不知道這三天裏,其他人有哪些進展。

“師兄師姐……是說溫道長和月道長?他們恐怕不在客棧。”

館主夫人溫聲:“今早我聽月梵道長說,沈小姐邀了他們二位去府中做客。”

謝星搖呆住:“沈府?”

“沈府?!”

今日正午,醫館。

昙光面露驚恐:“沈惜霜這麽快就邀請你們去沈府?她不會已經打算動手了吧!”

“動手遲早會有,但應該不是今天。”

月梵輕揉額頭:“她這次還邀請了我。如果想把溫泊雪變成祭品,讓他一人赴宴,顯然比較容易對付。”

昙光:“說不定是想吃鴛鴦鍋。”

“我覺得,沈小姐好像和原著裏不太一樣。”

溫泊雪躺在病床上,蹭地坐起身子:“在原著裏,她的态度暧昧很多,擺明了想刷‘溫泊雪’的好感度,但現在……她人還挺好的?”

月梵老母親嘆氣:“你覺得她是個好人,這好感度不就已經刷起來了?”

老實人溫泊雪露出驚訝的神色。

“更何況,你們和她從無交集,她卻又是治病療傷又是請客吃飯,對你們這麽好,根本無緣無故。”

昙光亦是冷靜分析:“總不可能當真因為所謂的俠義之心吧,沈惜霜在原文裏,也不是這種傻白甜人設啊。”

“那,”溫泊雪弱弱應聲,“咱們應該赴約嗎?”

“……應該沒問題。”

月梵道:“原文裏說過,溫泊雪的根骨萬中無一,最适合作為獻祭仙骨的容器。對于沈惜霜來說,你是獨一無二的寶貝,在你自願成為祭品前,她不會傷你分毫。”

她的這段分析有理有據,一錘定音。

也因如此,溫泊雪與月梵最終還是入了沈府,昙光留在府外的茶樓靜候消息,通過傳音符随時保持聯系。

沈惜霜是個合格的主人,早早便和侍女阿椿站在門邊等候。

月梵見狀颔首一笑:“勞煩二位。”

“兩位道長皆是貴客,有何勞煩可言。”

沈惜霜微微側身,讓出一條入府的小道:“請進。”

他們并非頭一回進入沈府,加之來前做了準備,對府中道路了熟于心。

甫一進門,便聽沈惜霜輕笑道:“聽說兩位道長曾來沈府參加文試,我看了看文試考卷,道長們果然……”

她說着一頓:“很有趣。”

行吧。

回想自己一塌糊塗的文試,溫泊雪更蔫幾分。

文盲人設被坐實了。

“奇怪。”

月梵一邊随她往前,一邊環顧身邊景象:“沈小姐,這條路……好像并非通往正廳。”

她敏銳發覺不對,茶樓之中,守在傳音符旁的昙光驟然凝神。

“正廳人雜,小姐特意挑了處風景最好的院子。”

阿椿道:“那裏寂靜無人,最适合——”

她話沒說完,便被沈惜霜輕拍一下肩頭。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制止動作,小姑娘吐吐舌頭,不再言語。

欲言又止,遮遮掩掩,不知在盤算什麽陰謀詭計。

昙光聽着傳音符,眉目漸沉。

“就是這裏了。”

穿過林間小道,終于抵達目的地。沈惜霜輕聲笑笑:“二位請進。”

溫泊雪仰首打量:“真的好安靜,一路上沒見到什麽人。”

特意選在僻靜偏遠的角落,居心不良。

昙光咬牙,一顆心慢慢往上提。

此地是個環境幽靜的小院,四面藤蘿叢生,兩旁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清風吹散春日豔陽,好似天開圖畫,蕩漾出縷縷青意。

小院緊鄰觀景閣,擡頭向上,能見到巍巍高閣直入雲天。

巨大建築籠下厚重的影子,想起原文劇情,溫泊雪揚眉:“那是觀景閣吧。”

“嗯。”

沈惜霜點頭:“爹爹尤愛賞景,登上樓閣,便可一覽繡城全貌。”

在觀景閣旁邊。

昙光靜靜聆聽,心中不祥的預感更濃。

而傳音符另一頭,伴随踏踏腳步,月梵輕輕開口:“這裏……好黑。”

一剎的沉默。

緊随其後,一聲驚呼刺破他耳膜——

月梵:“嗚哇!”

傳音到此戛然而止。

不明緣由地,傳音符被迫中斷了。

昙光獨自坐于茶樓之中,窗外雖是陽光普照,他後背卻已生出陣陣冷汗。

詭異的觀景閣,突然中斷的傳音,月梵最後的那聲驚呼,所有的線索,都表明她與溫泊雪出了事。

此時此刻的沈府,必然已露出鋒利的獠牙。

倘若不顧死活闖進去……他也很有可能會慘遭毒手。

——但謝星搖和晏寒來尚未醒來,要是丢下他們兩個不管,他還是個人嗎!

獨坐茶樓的光頭和尚暗暗咬牙,自儲物袋掏出法器,轟然起身。

翻車就翻車吧,他拼了!

“這是……”

與此同時,沈府中。

院落幽靜,樹影婆娑,月梵怔怔看着廂房中央的木桌,不自覺睜圓雙眼:“好大的魚!”

但見木桌之上琳琅滿目,皆是色香味俱全的中州菜式,其中一條香辣水煮魚個頭極大,通體顯出火焰般的金紅。

“上回在食肆用餐,我看二位吃得不大盡興。”

沈惜霜唇角微勾:“後來問了問溫道長,才知二位都來自中州,吃不慣繡城的食物。”

溫泊雪心虛抿唇。

他在食肆念錯菜單,鬧了個大烏龍,導致從頭到尾吃得漫不經心。

沈惜霜察覺到這一點,特意詢問他緣由,他只能用“不合口味”搪塞過去。

沒想到,她居然真找來了中州的廚子。

“今日的菜肴皆是中州特色。”

沈惜霜道:“我問過做菜師傅,原來中州喜食香辣。繡城口味清淡甜膩,之前是我考慮不周。”

[……可惡。]

月梵握拳:[她好溫柔好細心,如果不是知道她接近我們別有用心,我已經淪陷了。]

“沒有沒有!”

溫泊雪趕忙接話:“沈小姐已盡了地主之誼,反倒是我們,不知應當如何報答。”

“不過——”

感應到傳音符的靈力陡然消散,月梵心生警惕,凝神輕咳:“沈小姐,此地莫非用了屏蔽靈力的咒法?從進入廂房的那時起,四周靈力便像是凝固了一般。”

“應是觀景閣中的法陣所致。”

沈惜霜柔聲笑笑:“爹爹不喜被人打擾,在閣樓裏設了大陣。這裏離觀景閣不遠,時常受其影響。”

原來是這樣。

觀景閣裏藏了仙骨,為避免旁人觊觎,的确應該做一些手腳。

月梵松下一口氣,聽沈惜霜繼續道:“時候不早,二位不妨進屋落座。”

溫泊雪點頭,在木椅上坐好:“多謝沈小——”

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窗外驟然響起一聲咆哮:“都不許動!!!”

這聲音,好耳熟。

只一剎,廂房房門被人用力踹開,好幾雙眼睛無言相對。

月梵:……

溫泊雪:……

廂房裏的他們圍坐于桌旁,俨然一幅和和美美的歡欣景象。

廂房門口的光頭目眦欲裂、雙眼圓睜,仿佛懷了必死的決心,揮舞着手中法器,脖頸上冒起條條青筋:“沒想到吧,還有我!”

随之而來,是家丁小厮們撕心裂肺的呼喊:“抓住他,抓住他!光天化日擅闖民宅,那強盜往小姐在的方向去了!”

昙光:……

房中景象與想象中的畫面截然不同,兇神惡煞的和尚呆愣須臾,目光流轉,依次掠過桌上熱騰騰的中州菜、沈惜霜震悚的眼神、以及溫泊雪已經探出半個頭的筷子。

昙光:哈哈。

這确實沒想到。

此時此刻,他不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翻車的代名詞。

倘若此情此景是部電影,他眼底應有一滴眼淚劃過。

[傳音符失靈,是受了觀景閣的陣法影響。]

溫泊雪弱弱解釋:[沈小姐,在請我們吃中州菜。]

月梵以手掩面:[你辛苦了,好兄弟。]

下一刻,阿椿的尖叫響徹廂房:“這、這不是曾欺負過小姐的惡霸和尚嗎?救命啊!”

家丁魚貫而入。

家丁們一擁而起,撲向昙光。

在被蜂擁而至的家丁架走之前,為了讓一切顯得順理成章,昙光雙目濕潤,喊出那句臺詞。

“不要動,打劫。”

自昙光出現又離開,溫泊雪這頓飯也吃得不大踏實。

阿椿不願他浪費自家小姐的心意,好心出言安慰:“道長莫怕,那劫匪定被送去了官府。”

……心裏更不踏實了!

一頓晚餐吃完,月梵悄悄寫下一張傳訊符,寄與官府裏的捕快錦繡姑娘,讓她去撈一撈人。

“時值春日,沈府是繡城有名的賞春之地。”

沈惜霜似是心有餘悸,面色微微發白:“二位可想在府中逛逛?”

月梵略作思忖:“聽聞觀景閣視野開闊——”

倘若能進觀景樓,定會發現更多線索,然而以沈惜霜的立場,恐怕不會答應。

她說得試探,沒什麽底氣,尾音堪堪懸了一半。再看沈惜霜,果然面露難色:“要進觀景閣,需得經過我爹同意。”

果然。

月梵心下暗嘆,卻聽她話鋒一轉:“不過……二位若是想去,我許能悄悄破個例。”

月梵:???

這麽好說話嗎?

觀景閣宛如一座通天樓,以螺旋式長梯連通始終。

月梵與溫泊雪跟在沈惜霜身後,不知走了多久,在倒數第二層停下。

螺旋長梯仍在往上蔓延,但頂樓全被木板隔住,無法窺見一絲一毫。

“頂樓被爹爹設了術法,旁人闖入,會被他發現。”

沈惜霜低聲笑笑:“爹爹很喜歡這座樓閣,每月十五,都會登上頂樓賞景。”

術法,每月十五。

在原著裏……根據主角團後來得到的情報,幕後主使以桃樹為載體,吸取仙骨靈力時,就是一月一次。

這也太巧了。

溫泊雪在心裏牢牢記下線索,聽身邊的月梵暗暗傳音:[這沈小姐……還真是知無不談,跟游戲裏發線索的NPC似的。你覺不覺得,她在有意給我們透露消息?]

她傳音結束,口中适時應聲:“每月十五,那不就是今天嗎?”

沈惜霜擡眸,眼中破天荒閃過一絲稚氣的狡黠:“所以我們得快些啦。”

順着她的意思,月梵踱步靠近窗邊,不由發出一聲驚嘆。

此時已入傍晚,西山一寸寸吞沒斜陽。日光熹微,好似濃墨鋪展,暈染整座城池。遠處的千家萬戶繁燈亮起、光波流轉,漆黑屋脊宛如匍匐的獸,勾勒出道道起伏弧度。

長街兩旁花團錦簇,處處可見粉白鵝黃,柔軟色彩與夜幕融為一體,一線西風中,鳥雀鳴啼不絕于耳。

而他們立于全城之巅,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天邊。

她看得入神,心下忽地一動:“沈小姐……看不清城中的顏色嗎?”

沒料到月梵竟會想起自己,沈惜霜一怔:“嗯。”

她向前一步,不動聲色掩下眸底情緒:“我修為不高,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也許還要再多修煉一些時日吧。”

這自然是謊話。

屬于她的眼睛,或許永遠也沒辦法看清身邊的物事。

沈惜霜暗暗一笑。

精怪初初生出靈識時,由于修為淺薄,并無五感。

她還是一棵祈願竹的時候,曾潛心修習多日,眼見即将能看清顏色,主人家卻出了那樣的事。

一家三口無人幸存,兇手逃之夭夭。于是她和那個男人做了交易,由她充當仙門聖物幾個月的容器,而他助她複仇。

仙門聖物實力強悍,于她而言無疑是沉重的負擔。

每到十五夜裏,那個男人汲取靈力時,她的神識都會大大受損,久而久之,目力愈來愈差。

可她心有牽挂,還不能離開。

“沈小姐!”

她心下悵然,一旁的溫泊雪突然出聲:“那個……你可以試着想象一下,桃花的顏色,就是冬天很冷很冷,你走在雪地裏,忽然看見一堆火。”

他言語笨拙,不擅長措辭造句,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說着摸摸鼻尖,似是不好意思:“你自然而然覺得很舒服很暖和,周圍熱騰騰的,那就是粉色。”

沈惜霜沒說話,扭頭對上他目光。

溫泊雪覺得緊張,呆呆挺直後背。

沈小姐……不會覺得他很幼稚吧。

半晌,窗邊的姑娘輕聲笑笑:“白色呢?”

“白色就是——”

好不容易得了回應,溫泊雪底氣更足:“還是冬天,你早上起來打開窗戶,吹到第一陣風,冰冰涼涼的,不過感覺很清透。你看那邊的梨花、玉蘭花,都是白色。”

月梵站在窗邊,拿手托着腮幫:“也可以是很熱很熱的夏天,你忽然喝下一碗冷凍糖水,清淩淩的。”

“然後是黑色,你仰頭看一看,現在的天空就是黑色。”

溫泊雪說:“嗯……黑色就是,你見過泥巴潭嗎?黏糊糊沉甸甸的,顏色很深很重,讓人覺得有點壓抑。”

沈惜霜順着他的指引,擡頭望一眼夜空。

眼前仍是死水一樣的視野,她卻極輕極輕笑了笑:“綠色呢?”

溫泊雪:“啊?”

她的語氣漫不經心:“我聽說很多草木都是綠色,比如竹子。”

“綠色。”

青年思忖片刻:“綠色很漂亮,我不大能說得上來……大概就是夏天的正午,天上突然下了場雨。”

他想着一頓:“雨很大,噼裏啪啦,你本來覺得很熱,暑氣忽然之間就全部消失了。樹葉、青草和房檐都被雨滴打得啪啪響,遠處的山上蒙着一層霧,綠油油的,像畫一樣——總而言之,是一種很能讓人高興的顏色。”

沈惜霜笑:“讓人高興的顏色?”

“應該是吧。”

溫泊雪撓頭:“你看過我的文試考卷,知道我不大會講話。”

沈惜霜靜靜看着他。

“溫道長,”半晌,她不知想到什麽,尾音噙出淡淡的笑,“果然是個好人。”

溫泊雪又懵:“啊?”

他不習慣如此直白的誇獎,後知後覺擺擺手:“我就随便說說。”

身旁那人沒再言語,轉頭望向窗外。

晚霞緋紅,倒映在她溫和靜谧的眼底,恍如冰湖消融。

惠風和暢,夜色微涼,她看不清遠處景象,從來都覺得眼前所見如同墨團。

然而不知為何,當清涼晚風拂過耳邊,沈惜霜忽然生出幾分從未有過的感受。

鮮活而流暢,夜風好似擁有實體,無比溫柔地同她相撞。遠處的墨團片片融化,變成雨,雪,或是一陣冰涼的風,悄無聲息,将她包裹其中。

“溫道長曾經問過我,為何會對你們出手相助——道長似乎總是覺得自己不夠好。”

立在窗邊的人影倏忽一動,沈惜霜在殘陽的餘暈裏同他四目相對。

沈惜霜道:“或許……你比你想象中,更值得讓旁人上心。”

溫泊雪被誇得滿臉通紅。

直到離開沈府,仍然是呆呆地一臉懵。

月梵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揮一揮:“你還好吧?不會被攻略了吧?挺住啊!”

“我我我很好。”

溫泊雪擡手輕拍側臉:“我很少被人誇獎嘛。”

月梵不解:“你不是逐夢演藝圈的奶油小生嗎?怎麽說也得有幾個粉絲吧。”

“但是讨厭我的人更多。”

溫泊雪稍稍洩氣:“而且現實裏真正和我接觸過的人,都覺得我沒什麽能力,只能靠臉混飯吃……雖然這是實話。”

之後來到修真界,《人們一敗塗地》也像個休閑娛樂的諧星道具。

他又想起自己那個心魔,後腦勺陣陣發疼,眼看快到客棧,忽然聽見身邊月梵的笑音:“搖搖!”

一擡眼,果然見到謝星搖與晏寒來。

溫泊雪收回心思,好奇開口:“發生什麽事了,你們怎麽行色匆匆的?找到兇手了嗎?”

“來不及細說了。”

謝星搖深呼吸,一口氣把話說完:“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沈府老爺,我們在夢裏破了魇術,他身為魇術母體,定會察覺。于他而言,自己身份敗露、繡城不宜久留,現在很可能……已經在銷毀證據,欲圖逃竄。”

而毫無疑問,他将要銷毀的主要“證據”,是觀景閣裏那些花花草草的神識。

還有沈惜霜。

每月十五,是沈府老爺登上高閣觀景的時日。

沈惜霜心中暗嗤,在渾身上下的劇痛裏,視野更加模糊。

沈老爺名為“沈修文”,是一只金丹實力的桃花妖。每月十五的“觀景”,其實是為汲取靈力,增長修為。

而作為仙門聖物容器的她會受到極大反噬,非但神識受損,五感亦将暫時喪失大半,形如廢人。

這種感覺很是難熬,沈惜霜無數次想過求助官府,沈修文卻握着一團樹靈的神識告訴她:“官府若是知道了,你覺得是我被抓走更快,還是它們死得更快?”

頂樓裏,關押着許多被他困在這裏的幼小精怪。

草木無父無母,起初仙門聖物并不需要太多靈力供奉,沈修文為圖省事,抓來這些弱小的稚童。

當沈惜霜進入沈府,在第一次被汲取靈力的夜裏,撕心裂肺的痛楚幾乎讓她失去意識,恍惚躺在地上時,有片小草戳戳她指尖,遞來一捧水。

從那以後,她便與它們漸漸熟識。

也因為它們的緣故,選擇了繼續留下。

今日不知為何,沈修文行色匆匆,吸取的靈力也格外多。

當他汲靈結束,沈惜霜眼前一片漆黑,頹然癱倒在地,吐出大口鮮血。

若是往常,他會春風得意地離開觀景閣。

但今時今日,在視野完全喪失以前,沈惜霜模模糊糊捕捉到男人的影子。

并非是離去的方向……沈修文去了暗室。

暗室之中,是他藏匿着的、用來威脅她留下的花花草草。

壓抑沉悶的氣息将她死死攥住,沈惜霜心覺不妙:“你去暗室做什麽?”

“有人破了魇術,我們得離開繡城。”

沈修文心情煩躁,并不瞞她:“它們已是無用之物,累贅而已。”

她聲調沙啞,陡然拔高:“你分明說過,只要我還留在這裏,就不會傷它們分毫!”

回應她的,是男人一聲冷笑。

“當真了?不過哄哄你。”

沈修文輕嗤:“我就算殺了它們,你能奈我何?如今我修為大成,你覺得自己能從我手裏逃開?聽說你帶外人進了觀景閣,讓我猜猜……不會是想悄悄透露一些情報吧。”

……混賬。

惡種。

視野昏黑,沈惜霜咬牙起身,因通體無力,重重摔倒在地。

她根本鬥不過他。

曾經的她沒辦法保護主人一家,現在面對那麽多生靈的死亡,同樣無能為力——

如今無路可走,她必須盡快找到溫道長。

目力在劇痛下完全消失,沈惜霜再一次支撐起身體,雙腿劇顫不休。

看不見周圍景象,小小閣樓也就成了令人恐懼的迷宮。耳邊冷風簌簌,她摸索着步步向前。

對面是堅硬冰冷的牆壁,不遠處立着一個花瓶,還有她身側……

指尖冰涼,驀地停住。

在一片森冷空氣裏,隐隐約約地,她觸碰到一襲軟布。

衣服上的軟布。

四下落針可聞,恐懼感化作縷縷寒氣,自脊背一直蹿上脖頸。沈惜霜屏住呼吸,緩緩轉過頭去。

身側的空氣冷寂凝沉,她止不住因恐懼而生的顫抖,在滿目混沌裏,瞥見一抹黑黝黝的影子。

有人。

有人……一直跟在她身邊,默默旁觀她的動作與表情。

沈修文,他從未離開。

這個念頭劃過識海的瞬息,耳邊響起低低一聲笑音。

冷淡,惡劣,陰冷,如同污濁的泥漿,裹挾無盡殺意。

男人低笑道:“你想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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